第310章 匪窩遇險(4)

  樂呵了半晌,劉玉明被逗得實在不輕,等聽到馬達的聲音時,他顧不上開玩笑,直招呼著保鏢們接人,是輛摩托艇,不知道接的是誰。餘罪估計是正主要來了,趁著保鏢不注意的工夫,他打量著委頓在身邊不遠的郭少華,他小聲問著:「哎,老郭,你是警察?」


  「是,怎麼了?」郭少華淡淡道。此時餘罪注意到不同之處了,自己是象徵性地給打了個扎帶,而郭少華是用細漁網繩子勒的,胳膊腿已經腫了,就不往海里扔,多勒幾小時,這四肢都得壞死。


  「不怎麼,我從小的理想就是當個警察。」餘罪道。


  「你還是當混混吧,當警察死得快。」郭少華有氣無力道。


  「他們不會連我也做了吧?」餘罪不確定地問了句。


  「不會。」郭少華勉強地笑了笑,又補充一句,「不過會讓你做了我。」


  「噝……」餘罪嚇得全身抖如篩糠,就膽大包天,也不敢殺人哪。看餘罪嚇成這樣,郭少華卻是哈哈大笑,像是在嘲諷餘罪是個囊草包。


  笑聲間,有個披深色風衣的人踱步而來,劉玉明一旁護著,眾保鏢背後跟著,看身形就是藍湛一。餘罪痴痴地盯著。藍湛一一臉凝重,踱步去了船身的中央,看也沒看餘罪一眼,直上前,腳尖掂掂郭少華的臉。郭少華抬眼看看,不屑地「呸」了口。


  「很好,鐵骨錚錚的條子,令人欽佩……你就叫郭少華嗎?」藍湛一問。


  「你不配問老子姓名。」郭少華輕聲道。


  對他的回答是幾個保鏢的施虐,他被人拖起來,用戴著鋼手套的拳頭,在臉上、頭上,「噼噼啪啪」一陣痛毆。臉霎時成了一片鮮紅的顏色。


  這場面似乎連藍湛一也看不下去了,他示意停時,那人一放手,郭少華又癱倒在地。藍湛一遠遠地站著,他似乎看不明白支撐著這種人的精神支柱是什麼,他輕蔑道:「你們可真不怎麼高明啊,這段時間一直有人追查賬戶,我怎麼可能沒有防備,剛試了下水,你們自己就跳進來了……呵呵。」


  聞聽此言,餘罪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那賬戶的信息,明明是他傳出去的,肯定是行動組網上追蹤和試圖攻擊網賭站點引起人家警覺,然後郭少華又把「窩點」的消息報回去了……這要深究一下,老子也是這個待遇了,餘罪心裡惶恐地看著血泊中的郭少華,只盼著這傢伙牙關緊點,別他媽最後一刻也了。


  這個時候,郭少華驀地眼睛一亮,他似乎有意地朝餘罪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命懸一線的時刻,思維總是如此清晰,能接觸到賬戶,只有存款的人,而那個人不是他。


  想到此處他突然間笑了,笑著對著藍湛一說著:「對你的追查從來就沒停過,四年前,台灣籍商人林耀榮,你們也是這麼做了的,是嗎?」


  「你會見到他的,自己去問他吧。」藍湛一不置可否道,此時站到了絕對控制的位置,他戲謔道,「其實我從開始就懷疑你,半年前在健身房,一場莫名其妙的打架,那是故意讓我看到你的身手吧……公司招聘司機你正好應聘去了,這個巧合你不覺得有點弱智了嗎?你露的馬腳太多了,我還以為你是崩牙佬的人,不過後來發現,你比崩牙佬還壞。」


  「壞人總覺得別人比他都壞……藍湛一,你真敢殺一個警察嗎?」牽動傷口的郭少華艱難地說,似乎不為所動。


  「呵呵,我真不相信有人不怕死。」藍湛一獰笑道。


  「你不相信的事多了,你也快死了。」郭少華道。


  「詛咒我的人多了,大部分都變成鬼了。作為對警察的尊重,我會留給你個全屍,到了下面別恨我,是你自己走錯了路啊。」藍湛一惋惜道。


  「哈哈……懶得恨你,老子在下面等著你來做伴,哈哈……哈哈……」


  郭少華笑著,他放聲地大笑著,用盡全身的力氣笑著,此時全身的血色讓他的笑有著一種動人心魄的豪氣,讓一切宵小在這血色中顯得無所適從。他這個樣子,令其他人都看著老闆,似乎對於殺一個警察,不敢下手。


  「你們辦吧。」藍湛一道了句,轉身而走,他似乎不願看到那個場面。


  劉玉明一招手,幾個保鏢虎視眈眈地圍著餘罪上來了,有人把他扯了起來,有人把腕上的帶子劃了,然後劉通威脅著道:「去,把他扔海里。」


  「啊?」餘罪嚇得失聲了,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有要交投名狀的一刻,而且交的是自己人。


  「啊什麼啊?要麼你把他扔下去……要麼我們把你倆扔下去。」吳勇來催著,這茫茫海面上,被縛著手腳扔進海里,那簡直就是十死無生。


  「吳哥,好歹他也是咱們兄弟,這……這怎麼下得了手啊。」餘罪難受道。


  「廢你媽什麼話,快點。你和警察是兄弟啊?」一個保鏢回答,一腳把餘罪踹到了郭少華身邊。


  餘罪踉蹌著,半蹲在郭少華的身邊。昏黃的桅燈下,他身側躺著的地方,全是血色,看著他的嘴唇似乎還在翕合著。餘罪側了側身子靠前,他聽到了喃喃的聲音。他仔細辨認著,那聲音是如此熟悉,就像是天籟,在吸引著他。


  ……輕哼的聲音,從喉嚨里哼出來,斷續的曲調……是那曲……是:「在歡騰的海岸,在邊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著星光,浴著晨露……」


  是校歌,是警察之歌,是那首熟悉的旋律,是一首鮮血淋漓的旋律,餘罪辨清的那一刻,突然間淚如泉湧。而哼哼著的郭少華,在這一刻,卻綻放出幸福的笑容,他在餘罪的淚光中證實了自己的判斷,看到了最後的希望,儘管那不是救命的稻草。


  「我……我不來……我來不了……我來不了……」


  餘罪一剎那無法抑制,痛哭著,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如此錐心之痛,痛得像要把整個人撕裂一般。


  「真你媽。」吳勇來上來就踹了一腳。


  此時委頓在地上的郭少華用盡著全身的力氣吼著:「吳勇來,你個王八蛋……有種你親手滅了我。」


  「去你媽的。」吳勇來踹了一腳,拎著餘罪。剛拎起來,餘罪又趴下了,害怕似的鑽到了另一保鏢王紹陽的背後。三個人拽他時,他摟著王紹陽哀求著:「大哥,我不敢殺人啊。」王紹陽剛掙脫,他又抱著劉通,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求著:「大哥,我真下不了手哪。」


  「算了,把這狗東西扔下去。」吳勇來提議著。三個大漢拎著餘罪,要來個拋物線動作,這時候餘罪才急了:「別殺我,別殺我,我干……我干。」


  其實這個事必須有人來干,但那三個混成精的保鏢不逼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親手去干。劉玉明送走了藍老闆,他沒有上前,只是看戲一般,觀看著這出悲劇,假如將來有人知道是個不知名的小混混殺了個警察,該多麼有戲劇性啊。


  「老郭,別恨我,我也是沒辦法。」


  餘罪又被扔到了郭少華面前時,他難受道。伸手想撫撫那滿是血污的臉,手顫著,僵在空中。


  「來吧,給個痛快。」郭少華虛弱地眨眨眼,像是在傳遞著什麼。


  餘罪把他扶起來,拖著,拖到了船舷邊上,靠著船舷站定時,郭少華冷笑著斥罵那幾個人:「就這麼大膽子,親自動手都不敢,逼個新人?」


  「甭廢話,小二,快點。」後面有人斥著。


  餘罪像是在蓄著力氣,面對面看著郭少華一眼,他哭著道:「老郭,兄弟對不起了。」


  「來吧,兄弟,我勒你一次,你扔我一次,咱們扯平了,我做鬼也怨不著你。」郭少華吼了聲。


  餘罪一咬牙,一矮身,抱著郭少華的腿,一使勁,郭少華像拋出去的石塊,翻過了船舷,「撲通」一聲掉進了海里,濺起了一陣浪花。黑漆漆的海面,瞬間又恢復了平靜。吳勇來奔到船舷邊看了看,深暗色的海面上,只能看到漁船劃出的兩道波浪。


  「我操,這傢伙上道了。」劉通小聲嘀咕了句。還是新人愣,真把警察給做了。


  「又多了一個亡命徒啊。」王紹陽道,有點兔死狐悲,畢竟半年多的兄弟了。


  而坐在船舷邊上的「余小二」,像被嚇走了三魂六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沒有人看見,那被抹去的淚已經濕了衣襟,剛抹去,又盈滿了眼睛。


  「打掃一下船面……天亮回航,藍爺要在港市待上幾天,這段時間你們哪兒也不要去,鄉下待著吧……」劉玉明慢吞吞上來了,安排著保鏢們的活兒。他踱步到餘罪面前時,凝視了良久。半晌,餘罪回頭看他,他突然發現這個膽子向來不大的小賊,眼睛里多了一樣東西,好像是憤怒,好像是狠厲,又好像是他說不清的什麼東西。


  不過他不在意,干這事總要有一段心理適應的過程,他笑了笑,拍拍餘罪的肩膀道:「小子,你走狗屎運了,彩票收籌的生意,盈利你拿三成……以後歸你負責了,不用偷零花錢了。」


  幽幽地說了句,他搖曳著進倉里了,餘罪吁了一口氣,回望著那黑漆漆的海面,他似乎還在追尋著,那哼著校歌的聲音,似乎在風中,似乎在夜空中,似乎在某個他看不到的地方,輕吟著,在向他召喚。


  那一刻,餘罪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心如刀絞,淚如泉湧。


  那一刻,他眼眸中是無盡的黑暗,只餘下風聲如吼,濤聲如怒。


  一時煊赫


  叮噹的響聲間,一堆東西擺在證物盤上,手機、鑰匙、錢包、首飾,放在許平秋和肖夢琪的面前,李綽和一名深港刑事偵查局的同行相視了一眼,他道了句:「就是這些。」


  「當場致命?」許平秋面無表情地問。


  「對。」李綽點頭道。


  許平秋像是仍有懷疑一般,踱步到了法醫台前,輕輕地揭開了白布。白布后掩著的一具屍體,寬臉、闊額,有一道從臉頰直達額際的疤痕。


  這曾經是一個聲名赫赫的黑道大佬,監獄幾進幾齣,火拚九死一生,風光了十幾年,很多後來者已經把他傳為了神話,到末了仍然沒有逃出橫屍街頭的命運。這種人許平秋見過的多了,可仍然忍不住有那麼多的感慨。


  李綽和那位同行沒吭聲,靜靜地佇立著,新的命令已經下來了,直接是省廳下的命令,龐局長被調到省廳接受質詢以及誡勉談話。奇怪的是,命令把西山來的這位許處長推上了風口浪尖,後續的行動,他是總指揮。


  等了半晌,李綽示意了法醫一眼,那位法醫捻著證物盤的彈頭道:

  「一共從他身上提取到了兩枚彈頭,第三枚洞穿了肺葉,是在車上提取的,三槍全部擊中要害,而且這種彈頭是一種鎢鋼彈頭,特製的。彈道檢驗嫌疑人使用的p228手槍,雙動型、牢固、短槍管、擊發速度快、精準度高,是國外不少現役部隊的制式用槍。」


  檢驗傳達出了一個信息,這種造價昂貴的槍械,絕對不會是普通的黑幫分子能夠擁有的,如果在深港還有擁有這種能力的涉黑人物,那隻會讓在場的警察后脊一陣發麻。


  「黑金、殺手,典型的黑社會啊。」許平秋感嘆了句,沒有多說,輕輕蓋上了白單,又一個梟雄的時代結束了。他踱著步,李綽跟在背後輕聲問著:「許處長,我們已經接到了通知,下一步,該怎麼辦?」


  「你們監測到什麼情況?」許平秋問。


  「藍湛一未歸,他的幾名保鏢暫時去向不明,我們隊在社會上有些線人,現在傳得很兇,都傳說是藍爺把崩牙佬滅了,和藍湛一有關聯的勢力,正抓緊時間搶佔崩牙佬的地盤……這兩天,110和各分局接到的毆鬥、傷害案子,足有二十幾例。」李綽道,一個梟雄人物的沒落,身後只會是一場亂戰,搶到手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讓他們把格局劃清點,看看這個藍爺究竟還有多大神通。」許平秋道。


  「可我們的案子全部僵住了,還有3號……我們……」另一同行,說著有點哽咽,省得有人在場,又緊急剎住車了。


  許平秋停下來了,回頭時,看到了深港這兩位同行血紅的眼睛、仇視的眼光,他輕輕地給兩人整了整衣領道:「仇恨只會蒙蔽你的眼睛,誤導你的判斷。他們越是喪心病狂,越顯得他們異常恐懼,相信我,這將是他們最後的瘋狂了……一定要約束下面的兄弟,誰也不準妄動,我們身上的警服已經蒙塵,不能讓我們頭上的警徽,因為我們的愚蠢盲動而再次蒙羞。」


  他輕輕地說著,這話彷彿有千鈞之力,讓兩位血氣方剛的屬下,有點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轉身走了,帶著自己的隊伍。兩位領隊此時也是心潮起伏,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劫車案會發展到今天,會有如此深的涉黑背景,每每看到線索已經浮出水面,轉眼間又雲里霧裡。這些也許可以不擔心,可在那危險的境地,畢竟還有著自己的同志哪。


  下樓時,許平秋無意間往後瞥時,他看到了史清淮的眼神,有點暗淡,看到了肖夢琪的表情,有點難堪。那兩位同行先走了,他才出聲道:「你們得打起精神來,否則怎麼鼓勵下面?」


  「是。」史清淮道。肖夢琪連應聲的力氣似乎也沒有了,許平秋問著她:「你還在擔心他?」


  「嗯。」肖夢琪點點頭,鼻子一酸,差點流淚。她調整著情緒道:「許處長,應該把他儘快召回來,再有什麼意外,我們可承受不起了,萬一他……我……」


  幾滴淚還是忍不住溢出眼眶了,許平秋接著道:「你是指犧牲?」


  肖夢琪重重點點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讓她恐懼的事,一下子失聲了,她掩著嘴,抹著淚。


  「你雖然是學警察心理學的,可你還沒有讀懂警察這個職業,這個職業本身就意味著犧牲,一個警察的青春年華、家庭幸福、歡樂休閑,甚至他最寶貴的生命,都可能成為犧牲的內容。沒有犧牲,哪來的平安天下。」許平秋面無表情地說著,彷彿根本沒有感情、沒有惋惜,轉身上車。兩人隨後上車的時候,心潮難平的老許又補充道,「而且,這種犧牲,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車平穩地駛出簽證中心時,靜默的車裡,許平秋悄無聲息地抹去了在眼角蓄著的一滴老淚……


  「就是他!」


  餘罪在車窗后,一指一個從遊戲廳里出來的人,瘦個、光頭、眼睛特別小,眯成了一條線,那天揍這貨的時候,他記得格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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