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出師未捷先惹禍(7)
兩人說得唉聲嘆氣,不時看著身後那座豪華而光鮮的建築。財富堆積起來的地方,給予普通人的,只能是一種壓迫性的感覺,不管你做什麼,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從九點多一直等到快中午,才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從大廳里出來了。店員向他們倆招招手,兩人走到近前,店員為男子一指:「就他們倆。」
「哦,見過你。」律師指著餘罪道。
「哦,監控上也見過你。」律師又指指滑鼠道。
兩人有點糗,律師道:「來吧,會客室說話吧,首先轉達的是,栗女士對你們主動協商的態度表示歡迎……二位怎麼稱呼,哪位是餘罪?」
「我。」餘罪道。
「另一位就是嚴先生了,在監控上看,那一桶漆是你扔的……主要責任在你。」律師道,滑鼠已經有氣無力了,點點頭道:「啊,這個不用強調,我這體型別人也扮不了。」
「余先生,你也是有責任的……你在抓人的時候,毀壞了兩條車窗格柵……詳細的細節我就不多講了,兩位有這個主動協商的態度,那就很好。」律師進了會客室,坐下了。餘罪和滑鼠拉著椅子,一右一左坐在桌前。
餘罪開口了,直道:「張律師,是這樣一個情況,我們在追一起搶劫案子,這兒的車間工人侯波有重大嫌疑,抓捕中出了點兒小紕漏……我不是推卸責任,我是講啊,畢竟是公事,能不能手下留情點兒,您應該知道我們的收入水平。」
「是啊,那一輛車我們兩輩子也買不起啊……少賠點兒,在我們承受範圍內。」滑鼠道。
「這個啊……可能不是賠車損的問題了。」律師道,一聽這話,滑鼠和餘罪嚇得一激靈。律師慢條斯理地掏著包,排著幾張照片,那是昨天被糟蹋的幾輛車——某輛窗凹了,可以修復;某輛濺了不少漆,可以修復;到車頂凹陷的那輛車時,他手指重重一點道:「這個理論上可以修復,但是以廠家的嚴謹作風,要求我們把車發回去,更換整個車頂,而且這種金屬漆,國內也做不了……所以呢……」
「修修就成了吧,至於這樣么?」滑鼠愕然了,一聽律師話裡有話,知道要狠宰了。
「這是輛新車,難道您購車的時候,能接受這樣一輛沒有啟封就上修理台的?」律師反問道。
「那您是什麼意思?」餘罪問。
「來之前我和我的委託人栗女士通過話,不瞞兩位講,我正在準備起訴材料,出於息事寧人的考慮吧,我們也給出了一個解決方式。」律師慢條斯理道。
「直接說。」餘罪道。
「原價買走這輛車……其他的損失就不大了,我們可以自己承受。」律師道。
餘罪和滑鼠紋絲不動地坐著,滑鼠道:「你不會不知道我們的收入水平吧?你覺得有可能性嗎?」
「昨天不是定車損嗎?今天怎麼就變卦了?」餘罪奇怪地問,總覺得律師這雲淡風輕的,似乎不像處理問題的態度。
「當然是考慮銷售的問題了。」律師道,也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似乎勝券在握。
「明顯知道我買不起啊……按揭你也不敢給我呀?」餘罪愣了,不知道其中又有什麼事了,這不像聰明人的做法,聰明的富人,怎麼可能和一個窮鬼較勁?
「當然不可能按揭,必須一次付清款項。」律師道,看兩人愣著,他補充著,「否則,我們只能訴諸法律了。其實很簡單,要麼你們拿錢提走車,要麼咱們就直接在法庭上見面。」
似乎像一次交鋒,餘罪瞪著這素不相識的律師,奇怪地問著:「我沒惹誰呀?至於這樣嗎?就判賠我們給你一百八十萬,我也拿不出來呀?」
「十八萬都沒有。」滑鼠恨恨道。
「那二位就要承擔這件事的後果了,不瞞二位講,你們倆公然跑到這兒抓人,什麼都沒有出示,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特別是你們倆還對這裡的店員拳腳相加,這哪是執法?簡直是違法啊。」律師道,加重了語氣,「很不幸的是,兩位打人的英姿,都被這裡的監控錄下來了,我想如果深究的話……不光法院,連檢察院也得找你們吧?」
滑鼠愣了,餘罪傻眼了,碰上高手了,這可把兩人扣得死死的了,真要查,抓侯波根本是臨時起意,怎麼可能合法?
律師卻是不理會兩人,撥弄著手機,放到了餘罪和滑鼠面前,手機視頻播放著抓人當天的情形,律師笑著道:「這個視頻很快就會作為新聞傳播出去,現在媒體的力量很大,不知道兩位這身警服,還能不能穿下去啊?」
「喲,明白了。」滑鼠吸了口氣,反而心平氣和了,「這不是要錢,這是想整死我們。」
「這話就不好聽了,我們都是依法辦事的,不過說到錢嘛,我的委託人還真不在乎。」律師道。
「其實,你的委託人是想一巴掌把我們拍死,拍到下輩子都翻不了身?」餘罪笑著問,知道這事不是錢能解決的了。
「呵呵,就不拍,您也翻不了身啊。」律師可笑道,看著兩人,像看小丑一樣,他笑著補充著,「我勸二位還是趕緊湊錢把車提走吧,趁事情沒搞大,早點了結。」
「就算提走,這事也未必能了結,我提不提是一樣的,這個警察是當不下去了,是不是這個意思?」餘罪問。
「我得對我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但是對於不遵紀守法的公務人員,我覺得還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律師笑吟吟道。
對方連妥協的機會都不給,滑鼠卻像是如釋重負一樣,嘿嘿傻樂著:「這下好了,他媽不用賠錢了,老子可以安安心心在街上擺攤了。」
「你說什麼?」律師愣了下,本來以為他們會被嚇得失魂落魄的。
「他的意思是,工作都要丟了,還賠你個毛啊。」餘罪嚴肅地講了句粗話。
律師臉色一寒,很嚴肅地斥道:「粗俗!」
餘罪和滑鼠相視一眼,一個看左,一個看右,看看沒有監控,滑鼠道:「回去告訴你的委託人,車損我們可以賠償,但玩人我們就不能接受了……想坑死我,你他媽等著!」
「無知!」律師斥道,不屑地瞥了眼。
餘罪卻正色勾勾手指道:「張律師,我有一句肺腑之言要告訴你,我們不是針對你,其實是……」
隨著餘罪勾手指的動作,律師下意識地起身,以為這位小伙識相。卻不料他站到餘罪面前時,餘罪和滑鼠心有靈犀,齊齊一聲:「呸!」
兩口唾沫吐了律師一臉,律師「啊」的一聲喊上了。
「這才是粗俗。」餘罪得意洋洋奸笑著,扭頭就走。
滑鼠走到門口,回頭看著擦臉的律師,說道:「想告我們,不能擦,那是證據。」
「你們、你們……你們等著,有你們哭的時候……粗俗,流氓,土匪……」律師氣急敗壞地罵著,不過不敢追出來。
「看看,你們這兒的人什麼素質?」餘罪義正詞嚴地呵斥著。
「粗俗。」滑鼠撇著嘴,給了可憐的律師一個評價。
說罷,兩人勾肩搭背,揚長而去……
一語救急
「什麼?他們罵你?」
「往你臉上吐口水?」
「根本就沒談?……」
栗雅芳氣得蛾眉倒蹙,重重地把手機拍在桌上,聲音很大,驚得對面的史清淮和肖夢琪心裡咯噔了一下。
「栗總,您是說他們?」史清淮稍有尷尬地問,這邊好不容易坐下來談了,那邊好像又出問題了。
「他們已經在四處籌錢了,主動去找你們應該是協商賠償問題,不過那兩位脾氣有些不好。」肖夢琪道,學的心理學用到正場上,卻覺得自己嘴巴好笨,一句像樣的話也說不上來。
「脾氣不好?那是覺得我脾氣好,欺負我是不是?」栗雅芳杏眼圓睜,上火了。
「不是這個意思,他們……」肖夢琪趕緊道。
「他們幹得可真不錯啊,罵我的律師,還吐他臉上……什麼也別說了,幾十萬賠償我還扔得起,我就看他扔不扔得起工作……我不是針對您二位啊,像這樣的人,我買兇滅他的心思都有了……什麼人啊。」栗雅芳裝起了東西,告辭的話也不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不是真的?不是說兩人去協商賠償問題,進門說得還挺好……怎麼還往律師臉上吐口水?」肖夢琪愕然道,和栗雅芳剛剛還談得湊合,誰知道一個電話后就崩了。
「應該不假,很像他們兩人的風格。」史清淮瞪著眼睛,氣得太陽穴青筋暴露,有點怒火攻心了。
剛說了句停職,他們扔了警證就走;剛想以總隊的名義出面挽回,倆貨又得罪人家了。其實這事對方肯定會要挾,想得到更大的賠付,誰可想一句不合又僵了。
「那這事就麻煩了,如果對方不要錢非把兩人往法庭上推,估計局裡和總隊不會姑息這種行為的。」肖夢琪有點兒為他們擔心了。
「這對咱們是威脅,對他們不是。」史清淮黯然起身,兩人邊走史清淮邊自嘲道,「我這個小組啊,可能也就我在乎這身警服,他們五個啊,就全給開除了,活得只會比現在更滋潤。」
這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可笑,外人覺得這身制服威風凜凜,真正穿上它才知道責任和壓力有多大。
買了單,出了這間茶樓,肖夢琪駕車回返。上車的時候新的消息就傳來了——少了一個張屠戶,不會光吃帶毛豬的,工作依然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因為侯波的交代,鎖定了4s店那位叫王成的接車員,當時就查到身份是假的,此時的新信息一出來,史清淮看著,下意識地指著路邊:「停車、停車……您看下這個線索。」
肖夢琪知道案情有了新進展,泊到路邊,翻查著警務通手機,越看越興奮了,在案發當天,五原機場拍下了王成離開的記錄。他用的還是這個假身份,而這種內嵌式晶元的假證可以乘機出行;這還不是最振奮的,經過四十八小時的過濾,出現在五原和大同的人員排查也有了結果,最終的模板留下了三百多人。因為4s店可能是出事地的原因,技偵把四百多人的肖像模板放到了離4s店最近的一個交通監控點,意外地發現了接車員王成案發前數次被一輛計程車接走。又經過數小時的回溯排查,警員查到了王成的落腳地在湖賓會堂后的一座單身公寓樓。
不再意外的是,這裡三人中的一個,其肖像和嫌疑人模板最終重合了。
「也就是說,這個王成和劫匪通氣的可能性很大?」史清淮道。
「也許根本就是一夥,這個排查查得好啊……未知目標,用他的行為模式給他固定一條線條,嘖……史科長,你可真是撿到寶了。他這活幹得才叫偵查。」肖夢琪凜然感慨了句,想起前一天餘罪和徐赫主任一起排的那個模式,已經用一個框架把嫌疑人圈到裡面了。
當天從五原出發,在大同離開,住五原的時候會揀僻靜、中高檔的場所,兩市使用不同的身份……餘罪推斷的容錯幾乎壓到了極致,幾乎就像目睹了作案過程一般。
「可還是沒有確定真實的身份啊,接下來還有多遠?」史清淮問。肖夢琪道:「也許很遠,也許就一步之遙了,再有線索出來一交叉,他們就快無所遁形了……已經有完整的肖像,就差一個真實身份了,只要牽出一個人,其他的就不是問題了。」
「可問題是……」史清淮道,欲言又止。
「我和楊總隊長彙報去,人一定得留下。」肖夢琪道,現在她一點兒也不懷疑,4s店就是這個案子的初發地,所有的設計都是從這兒開始的。
「他未必有那麼大分量啊……雖然這個專案組現在已經不知道該誰發號施令了。」史清淮道。
「再大的團隊也需要一個靈魂人物,如果沒有那天我和徐赫主任的臨時起意,讓他們分析案情,估計現在我們還在原地打轉,誰可能想象到,他們就大搖大擺地在4s店做手腳?誰又敢想象,他們是用那麼簡單到拙劣的辦法……省總隊的反劫小組一直在遙控停車的方面找,估計高科技頂不上一把改錐啊。」肖夢琪道。
兩人邊說著,邊疾馳回總隊。與此同時,另一輛車也駛回了總隊,是許平秋和萬瑞升政委,他們接到案情通報,午飯剛過就又驅車趕回來了。下車時,史清淮和肖夢琪正巧和他們碰在一起,二人追著領導的步子,草草把大致情況一講。
許平秋聽著聽著,蹙著眉停下了,一甩指頭道:「那這個路子應該就沒錯了,兩個方向,一個是在五原查找他們的落腳點,找到更多的目擊和證據,想盡一切辦法確認他們的身份;二是和各地加強溝通,看看併案中有沒有這些人的影子……不要急著走下一步,無準備之仗,不能亂打。」
作為領導,指明方向即可,史清淮趁著這機會,輕聲向領導說了句什麼,又把許平秋說得駐足了。他沒問史清淮,反而問肖夢琪道:「你們倆出面交涉了?什麼情況?」
「砸壞的是一輛價值一百八十多萬的進口奧迪,未啟封的新車,經銷商肯定覺得不好再出售了,想多要點兒賠償……所以他們的態度是,要上法庭。」肖夢琪道。
「那他們倆呢?」萬政委道。
「哦,他們今天去4s店協商賠償了。」史清淮道。
「不錯,有擔當,可賠不起呀。」萬政委道。
「有賠償態度,對他們來說就已經難能可貴了……」許平秋笑了,看兩人面色不對,他問道,「又出事了?怎麼了?」
肖夢琪說,可能是律師提的條件太苛刻,他們罵了律師,還朝人家臉上吐口水,現在又僵了,經營商不要錢了,要告到底。
這話聽得萬政委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許平秋哭笑不得道:「這倆兔崽子,現在肯定橫下一條心了啊,真要因為這事被開了……呵呵,我估計一輛車的代價不夠啊。」
說得有點兒無奈,不過那是基於對餘罪的了解,老許也很為難,搖搖頭,向樓上走著。史清淮追著領導的腳步,小聲說了句:「線索都是從這個小組出來的,大部分猜測都被證實是相當可行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想看到更壞的結果。
聽這話,許平秋拉下臉來了,回問道:「是你宣布的停職啊?」
「是總隊的命令。」史清淮有點難堪,嚅囁道。
「那你是特警總隊的人?我可沒下這個命令。」許平秋道,不理會了,背著手上樓。
史清淮愣了,難道協同辦案、聽從指揮也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