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引蛇出洞(8)

  吼聲把艾小楠驚得全身激靈幾次,然後她仇視地看著趙少龍,那種不屈、不服、不忿的眼光,讓趙少龍見識到對面這個人的信仰是多麼堅定了。


  「你還瞪我?」趙少龍發火了,一如曾經當刑警隊長時候的脾氣,拍著桌子訓著,「你的事全縣有一半人知道,你們兩家關係可以緩和,武向前給你們相應的賠償,那是應該的……但這不能成為他兒子脫罪的理由,命案啊,給我們造成多大的壓力,他可是殺你丈夫的兇手,你們難道一點夫妻之情都沒有,轉向包庇一個兇手?……那你說說,武向前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


  艾小楠從那位警察眼光中看到了蔑視,看到了厭惡,她突然瘋了一般地拍著桌子,聲嘶力竭地喊著:「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水杯翻了,水灑了一地。兩位女警慌了,趕緊摁著她的肩膀。趙少龍針鋒相對地吼著:「那是怎麼樣?難道他沒殺人?多少雙眼睛看見了。」


  「不是這樣的……陳建霆他是個畜生,他該死……」艾小楠吼著。


  「那武小磊呢?難道不該死?」趙少龍兇悍地道。


  「他也該死……」艾小楠悲憤地道,兩行淚毫無徵兆地流下來了。


  「哦,看來你很清楚他在哪兒。」趙少龍口氣緩和了,慣用的試探方式,在這種對刑偵並不熟悉、情緒化的人的身上,還是挺奏效的。


  問到此處時,艾小楠突然冷靜了,兩行淚刷刷流著,不時地抹著,不管趙少龍再問什麼,就一句話:「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對方警覺了,遍問不著,氣得趙少龍摔了本子,起身離座,在走廊里生了好一會兒悶氣。


  過了一會兒,進去接著試,還在哭。


  又過了一會兒,再試,還在哭,根本無法進行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顧局長來了,兩位領導關著門說話,卻能聽到顧局上火的吼聲:「啊?讓你詢問幾句,你嚇唬她,那能管用么?這麼重要的知情人,再有閃失,你還準備等十八年呀……去,找幾個女警陪著,一定要讓她情緒穩定下來……」


  不一會兒,趙副局出來了,大黑天的,一直電話聯繫著各所,把為數不多的女警往回調。大半夜的,領導要結果,這光景呀,該著他哭了……


  有時候無欲無求的人比那作姦犯科的人難對付,艾小楠這個沒上過幾天學的婦女就是如此,連續三天,全縣的女警輪換了一遍,她什麼也不交代。問錢的去向,她就開始胡說,再急了就開始哭,反正什麼也不說。這死理認得,愣是把兩位局長搞得焦頭爛額。


  袁亮一隊是在火車上接到這個信息的,現在已經到了定位和抓捕的階段,或者艾小楠開口,或者那兩部監控的電話再打進來,或者……能在這個嫌疑人出現頻率最高的滬城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嗚……」汽笛長鳴,隊員捅了捅小寐的隊長,提醒著滬城到了。


  睜開眼已經是滿目青翠,綠色宜人,遠眺是一望無際的高樓大廈,近看是攘攘熙熙的客流,從縣城一下到了大都市,由不得袁亮不怵然地自言自語著:「這塊硬骨頭,不知道咱們啃不啃得下來。」


  「余所不就是個追蹤高手嗎?藏那麼深的偷牛賊他都逮回來了。」隊員道。


  「那不一樣啊,上次可是大量的嫌疑人和參考信息,還有省二隊做後盾,咱們有什麼?就幾個人。」袁亮道,以縣局的刑偵力量,實在夠嗆。


  兩人小聲說著,起身離座,和同一車廂的兩名隊員會合到了一起,四人下車,通過地下通道,剛出站台時,就看到了有人舉著大牌子,上書兩個字:袁亮。


  是狗少,那字寫得像烏龜爬。有隊員看見了,笑著示意著袁亮那方向,兩組人終於會合了。袁亮哭笑不得地問著李逸風道:「幹嗎寫我的名字?」


  「您老名字就倆字,省紙唄。」李逸風道。


  眾人一笑,袁亮狀似生氣地道:「那你寫個正楷字,你這像寫字?扭麻花呢。」


  「錯,不是我寫的,我們所長的書法,哈哈,回去收拾他吧。」李逸風笑道。


  狗少領著眾人上車,在當地租了輛普通商務車,走走停停。幾人趁著這工夫,有的欣賞城市美景,有的感嘆都市生活不易,袁亮卻是心揪著案子,問著李逸風。李逸風說了:「這不等著家裡的進展嗎?都好幾天了,我們根本沒出門。」


  這話聽得袁亮也是好不懊喪。家裡還沒進展的話,他最終沒說出口。


  一路駛回了近郊一間衚衕里的旅館,李逸風分頭招待人歇著。那邊袁亮敲響了餘罪的房間,一進門,卻愣了下。餘罪正光著上身,喝著啤酒,吃著花生米,邊吃邊發獃,他進去才發現了,原來餘罪是看著案件板發獃——餘罪把地圖釘在牆上,下面排著幾乎案發以來的所有照片。


  很直觀,也很有心,袁亮笑著道:「不錯啊,余所,有美劇里那種偵破的氛圍了。怎麼樣,有結果嗎?」袁亮道。


  「我在猜,還沒猜到,你來了,咱們一起猜。」餘罪道。


  「猜?」袁亮異樣了一下,仔細地看看整個滬城的城區圖,上面被標記了數個點,那是嫌疑人曾經使用過公話的地方。除此還標有其他顏色的圓圈,袁亮馬上也明白了,那是自動提款機所在的地方,最遠能到離滬城尚有上百公里的蘇杭一帶。


  信息出來的不少,可都被刻意地隱藏了,提款大多數時候在夜裡,提取到的記錄都是個戴著口罩的男子。袁亮異樣地看了餘罪一眼,確實是有心人,把這些從手機上、網上傳送的案情相關東西,都直觀化了,唯一不直觀的,仍然是黑夜裡的一個蒙面人。


  「怎麼猜?」袁亮道。


  「猜他的職業,猜他出沒的地點,猜他可能在的地方。」餘罪道。


  對了,袁亮突然發現變化了,餘罪不像以前那愁苦了,相處這麼長時間,他知道只要對方不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那就是有轉機了。


  「你猜到了?」袁亮好奇地問。


  「是啊,就等著你們來呢,真夠慢的。」餘罪道。


  「沒辦法,有武器,上不了飛機。」袁亮道,和餘罪坐到一起了,一屁股坐下,搶著他手裡的酒,追問著,「快說說,什麼想法?」


  「我猜呀,他是個司機。」餘罪直道,把剛喝一口的袁亮給噎了下。


  「說不定這就是他生存的方式。」餘罪又道。袁亮使勁咽下酒,瞪著眼,一千一萬個不信。


  「而且他用的不是本地的牌照。」餘罪又道,袁亮差點把喝下去的酒吐出來。


  他異樣地盯著餘罪,不敢相信,可又不敢不信。當時選擇任務的時候,餘罪就徑直到了最沒有可能找到證據的滬城,只因這裡是電話往來頻率最高的地方。


  「好好說,別賣關子,我都快瘋了。」袁亮道。


  「好,咱們從行為習慣上分析,取錢的時間大多數在夜晚,活動範圍幾乎有三百公里,你說至於么?在哪兒蒙面取一下不一樣啊?」餘罪道。


  「可這不能證明他是司機呀?」


  「但你不可否認,如果是司機的話,他可能更方便地辦這些事,可以隨機地選時間、選地點,那樣的話我正好無法排查。」


  「理論是這樣,但判斷他是司機,太過武斷。」


  「同意,那電話呢?通話的地方選擇,除了市中心一帶沒有,其他幾個區都有,最遠還到了嘉興一帶……不用手機說明他學了不少反偵查知識,現在這東西好學,但另一方面,你考慮下,如果他是司機的話,這就太方便了,在路上走著,隨便找個沒天眼監控的路段,就解決了。」


  「你這是什麼邏輯,好像不對。」


  兩人爭執起來了,餘罪幾日想出來的方式,看樣子無法說服袁亮。餘罪想了想,咬咬下嘴唇,又拋出個理由:「根據咱們對武小磊上學時候的了解,他的脾氣不太好,性格很梗,屬於不吃虧的那種,所以我覺得他要打工可能性不大,臨時可以,長期他受不了那氣……要是開個車拉客,似乎不錯。只需要一個駕照和身份就可以了,就算被查也是被交警查。」


  「你就這麼判斷的?」袁亮不認同地道。


  「錯,是判斷他是司機的話,這些古怪的行徑,就得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為什麼取款發生在不同地點的半夜,為什麼電話通信在不同地點的隱蔽路段……即便是個潛逃的嫌疑人,他買一張不記名手機卡不就解決了嗎?」餘罪道。


  「不要告訴我完美解釋,我要知道你通過什麼判斷出他是司機,否則我不能同意。」袁亮反向問著。


  「這個嘛,說出來你不準笑啊。看這兒。」餘罪道,起身點著照片上一個小黑點,然後比對著,從同一幅監控圖裡把電腦圖像放大,看得袁亮啞然失笑了。


  那個黑點是……車鑰匙!


  「有車不一定是司機啊,現在有車的可多了。」袁亮笑著道。


  「如果僅僅是有車,還無法解釋他這些行徑,所以我把得到的監控圖都仔細看了幾天……還有證明。」餘罪道,然後抱著筆記本電腦坐下來,一張一張放著。袁亮看到有數張圖片上,餘罪都在嫌疑人的腿彎處都有所標記。餘罪問袁亮,「有什麼不同?」


  「褲子嗎?能有什麼不同?」袁亮愣了。


  「你站起來。」餘罪道,袁亮訝異地站起來,餘罪指指他的膝蓋處,又把照片一對比,袁亮恍然大悟道:「噢,這褲子褶子多。」


  「那為什麼多呢?」餘罪問。


  「噢,你是說,長時間開車?」袁亮驚訝了句,沒想到玄機在這裡。


  「對了,能出現這麼多褶子,那說明腿打彎的時間比一般人要多……正常情況下,短時間駕車不會形成這樣的,看他的褲子,皺成什麼樣子了,看這顏色,絕對是工裝,髒兮兮的……所以我判斷,他很可能是以司機為職業的。」餘罪道。


  「那車牌呢?總不至於你猜到車牌吧?」袁亮不服氣地道。


  「哥哎,這個鑰匙雖然是半截,不過我根據樣式已經諮詢過幾家修理廠了。師傅說,應該是國產車的那種鑰匙,這也符合他的身份。他混在外面,還拿艾小楠給匯的錢,這肯定是他家裡的……總不至於開個好幾十萬的車吧?」餘罪道。


  「車牌,說車牌,那對縮小範圍有幫助。」袁亮道,越來越覺得餘罪不是空口無憑。


  「嘿嘿,你太老土了……本地牌一張牌照好幾萬,他開個幾萬塊錢的破車,總不至於買個十萬的牌照吧?」餘罪道。


  「有道理,理論上不會上本地牌。」袁亮點點頭。


  「買個破車,掛個外地牌,開在這種大都市,這種既沒品位,又要被交警處處提防的事,你說什麼人會幹呢?」餘罪道。


  「以這個為職業?難道真是……黑車司機?」袁亮道,覺得一切是如此合情合理。


  「如果是,所有表象就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不是,我還找不出更符合這個表象的真相。畢竟這個職業是半公開的,既能掙到錢,又能隱蔽他的身份,還不用拋頭露面,比照他的性格,你覺得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做嗎?我甚至懷疑,這傢伙是出夜車,那樣的環境對他幾乎是安全係數最高的……看他出現的區域,除非發案,日常的排查都很少,別說晚上了。」餘罪道。他用三天的時間,描繪了一幅邊緣人的生活場景。


  「行!那就從這個方向查,車管所、市公安局、交警部門,咱們分頭聯繫一下,對了,忘了告訴你,艾小楠被正式傳喚了,不過她到現在還不開口。」袁亮道,重燃起了信心。


  「很正常,要是一下子就把武家給撂出來了,那才是白眼狼呢。」餘罪道,不動聲色地又來一句雷語,「你們的排查方式不怎麼樣,想不想試試我的?」


  「你有什麼方式?」袁亮問。


  「不找官方組織怎麼樣?車管所要管用,就沒那麼多黑車了。」餘罪道。


  「那找誰?」


  「找地下組織。」


  「地下組織?」


  「對呀,他選擇的是種邊緣的生活方式,不可能不和那些人發生交集,每個地方都不缺地頭蛇,那些地痞流氓,那些靠邊緣方式生活的人,應該比片警更熟悉他們討生活的地方……如果武小磊在滬城城區或者郊區某一地高頻出現過,這些和他同樣街頭討生活的人,應該照過面……我們只需要從各管區提取一下經常打架鬥毆、收保護費、做非法小生意,甚至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員,基本就差不多了。他們畢竟在明處,好找。」餘罪道。


  聽著餘罪這個簡便而直觀的方式,袁亮不住地抓腦袋,心想這辦法太他媽有實際操作性了。餘罪以為袁亮有意見,直問著:「怎麼?這辦法不好?」


  「好是好。」袁亮愣了下,撲哧一聲笑了,饒有興緻地看著餘罪問道,「我是有點奇怪,這怎麼也不像警察的辦法呀?更不像警校能教出來的。」


  「我有好老師,教我的東西可真不少。」餘罪笑道,仰頭喝了口,撇著嘴,像是好無奈地道,「還不止一個老師。來,碰一杯,打個賭啊,抓到他印證一下咱們今天的猜測,對了你請客。」


  「那錯了呢?」袁亮碰著酒瓶,笑著問。


  「錯了恐怕你沒機會抓到,你手下的隊員都太嫩了,所以你沒機會讓我請。」餘罪笑道。


  「橫豎都是你贏啊,好,咱們就這麼來,我倒巴不得請你呢。」


  兩人商定,仰頭間,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霧霾重重

  得到了一個殺人嫌犯可能潛藏在滬城的信息,當地警方也不敢忽視。縣裡通過市局協調,次日開始排查,到滬城的各分局都受到了熱情接待。畢竟這種人相對於警務工作,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誰也不介意把他除之而後快。


  袁亮還是多留了個心眼,分出兩人到各區的車管所提取車輛備案,不過一聽就頭大了,這裡一個區的車輛登記就有十幾萬輛,在沒有掌握更確切的定位線索時,根本不敢想象從這裡查找。於是思路就沿著余所長的辦法來了。


  這一回袁亮算是領教了餘罪和鄉警們的橫勁了,從區分局、各派出所,只要查到本地比較出名的痞子,包括有打架滋事的、有收保護費前科的,特別是二進宮、三進宮那些屢教不改的,一一記錄,直接詢問。


  地方民警的警務可繁忙多了,這些小事可幫不上忙,當然,餘罪巴不得自己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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