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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牛魔王」的蹤跡(3)

  一個個整齊、莊嚴的警禮,從省城到地方、從地方到現場,顯示在各地的電視會議屏幕上。


  會議,即將結束。行動,剛剛開始。


  大勇若怯


  坐著說話的和站著幹活的,大部分時間不是一路人。對於基層幹警來說,他們無從去了解和理解自己做的工作有多麼重大的意義,更多的時候,是工作的壓力。


  「真他媽的,那個阿爾斯愣真兇,隔著這麼厚的衣服,打得老子現在還疼。」張猛撫著自己的膀子,吃疼地道。孫羿和吳光宇眼巴巴地看著他的裸體,張猛趕緊一捂下身重要部位,翻著白眼,走過一邊去了。


  兩人偷笑著,此時已經半躺在熱乎乎的水池裡了。一下子來了七八個人,大眾浴池的老闆破例給開火加熱水了,熱騰騰的水一泡,對於這幫疲憊的兄弟,那滋味真叫一個愜意。


  李逸風感觸頗深,迷茫地問著大夥道:「各位兄弟,你們說這應該是光榮的事,對吧?」


  「對呀。」眾人答道。


  「要是對的話,就不對了,」風少看著幾位裸體兄弟痛不欲生地說道,「你們看我過的日子啊,所里被指導員訓,被所長訓,被嫌疑人打,還被你們調戲,我好歹也是個官二代啊……跟你們受這罪。我咋就覺得自己有點犯賤呢?」


  狗少說得聲情並茂,表情里的迷茫絕對不是裝的。眾人愕然看著李逸風,跟著撲哧撲哧沒心沒肺地笑了。


  不光他,其實大伙兒都有點犯賤。李呆說他爹喚了他好幾回了,李拴羊更是心繫著家裡人。連被停職后準備散散心去的張猛,也沒想到這比他在二隊接的案子還鬧心。


  「放心吧,逸風,這事已經提上程序了,各地參案的越來越多,咱們就能歇會兒了。」孫羿安慰了李逸風一句。吳光宇也和鄉警說著,差不多就能回家看爹去了。自從支隊派專員趕赴鎮川提審幾位嫌疑人,在座各位沖在一線的,都知道可以歇口氣了。


  半天沒見餘罪說話,董韶軍撩了把水,問著餘罪道:「哎,余兒,安慰安慰呀,你們鄉警隊伍,軍心快不穩了。」


  餘罪此時才把熱騰騰的毛巾從臉上揭下來,舒了口氣,看著澡堂里赤誠相見的同事們,說道:「其實我正在考慮,是不是把犯賤進行下去。」


  「啥,還有犯賤的事?」李逸風嚇了一跳。


  「當然有,主謀還沒有抓到。」董韶軍道。此時他離餘罪的思路最近。


  「就是老糞阿爾斯愣交代的,李什麼?逸風本家。」孫羿道。


  「李宏觀,笨蛋。」吳光宇糾正道。


  張猛接上話茬兒了:「在陽原市,地方上肯定早開始圍捕了。」


  李逸風左看右瞅,來了句總結:「是啊,那就沒咱們的事了,等著立功授獎就行了。」


  「獎是肯定的了。」董韶軍道,看了眼餘罪又補充說著,「不過,這個人未必好抓呀。」


  「一上通緝令,沒跑。」孫羿道。


  「你信通緝令那玩意兒?放草原上,你看認識字的能有幾個。」張猛道。


  「也是啊,他要是躲在草原深處,和牧民一塊兒過,還真不好抓。」吳光宇道。


  「那牧民全身味道,一般人還真受不了啊。」李逸風深有體會地道。


  眾人樂不可支地摁著李逸風腦袋,這傢伙又開始說胡話了。董韶軍笑了半天才發現餘罪又把熱毛巾貼到臉上了,他起身順手一把揭了問著:「有話說完,知道你有心事。」


  「那我就說了,這個人如果抓到,咱們的任務立時結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不過我判斷,應該抓不到。」餘罪道,眼睛里光彩熠熠,似乎這種較量才能喚起他心底的鬥志。


  下面的可不服氣了,張猛不屑道:「就你行啊?」


  「是啊,就你行啊?」孫羿也道。


  「就你行,也不行啊。」吳光宇道。


  大的行動都是有統一指揮、統一規劃的,你就行,也未必能放在那種位置。


  餘罪笑著道:「你們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暫且假定阿爾斯愣交代的這個李宏觀是主謀,他也是現在我們發現最適合當主謀的一位。第一,有養殖的獸醫經驗,配製出誘拐牛的藥物;第二,有牧場工作經驗;第三,和盜竊團伙上線的那個草犢子關係密切,老糞正是通過草犢子認識的他;第四,有過前科,在廣西傳銷被判了一年零六個月……」


  「這又能說明什麼?」李逸風沒聽懂。


  「你簡單把他的經歷歸納一下。在牧場停薪留職下海,鬱郁不得志,最後走上了傳銷的路子,被打擊后,他痛定思痛,又從他的專業領域找到一個致富的捷徑:偷牛。有過犯罪的經歷,嚴格地講,傳銷這種犯罪很能培養人的組織能力,於是他靠著專業技術和混跡的經驗,組織起了這種團伙式跨地市的盜竊和銷贓作案方式……你們想想看,偷牛的、運輸的、銷贓的、製藥的、聯繫的……一級一級相當嚴密,幾乎就是傳銷的翻版嘛。我們要不是無意中發現了草犢子這條線,抓草犢子又陰差陽錯逮住了老糞,這個模式恐怕到現在我們還看不清楚,還得在原地打轉。」餘罪道。


  「對啊,據阿爾斯愣交代,李宏觀是以經營這種天香膏非法藥物為主,價格奇貴,一袋一百,一次提百袋以上直接是批發價;而且介紹新客戶,直接從新客戶消耗的產品中提走一部分利潤……這樣的話,很能刺激這種偷牛方式的傳播啊。」董韶軍思忖道。


  「噢,還真有點像傳銷那幫貨。」孫羿道。


  「可是,余兒,這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嫌疑人已經露面了,等著他的就是通緝了。」吳光宇道。


  「通緝能管用,咱們網上就沒有那麼多逃犯了。」餘罪道,他看看眾人,不確定地徵詢著,「我說兄弟們,這個人要抓在咱們手裡,那可露臉了……只是我不知道這個人的含金量有多高,要光幾千塊錢獎金就算了,還不如兄弟們回家睡覺呢。」


  「那……多高才算高?」李逸風好奇地問。


  「能評個集體功勞吧?」吳光宇道。


  「要集體功勞幹什麼?我們鄉警,和你們又不是一個集體。」李逸風嗆上了。


  「要是值幾頭牛就成。」李呆興奮地道。李拴羊有感觸了:「肯定值好幾頭牛,要是給咱所里配槍就好咧。」


  鄉警哥一開口,話題准進行不下去。眾人一笑,興趣都被撩撥起來了,李逸風期待著,要是整個功勞啥的,是不是提拔有望?孫羿和吳光宇商量著,如果有希望也要試試,他媽的在二隊當司機,都把自己當小孩看,就解冰牛逼得不得了。張猛無所謂,對停職一事還耿耿於懷呢,不過他對於餘罪的話深表懷疑:「跨市區執法抓人,難度可比想象中大得多,咱這一行人除了鄉警就是司機,抓個屁呀?」


  眾人被潑了瓢涼水,稍微安靜下來了,不過董韶軍卻發現餘罪嘴角翹著,在觀察著每人的表情。他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感覺這傢伙肯定是已經拿定主意了,只是需要有人幫他而已,就像在警校邀人打架一樣,明明是他想鬧事,他一定會激起別人的憤慨來,然後再群策群力開始群毆。


  董韶軍笑了笑,沒揭破,他倒是巴不得繼續下去,這是他從警以來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他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呢。


  「簡單點,賭一個如何……我賭地方上他們抓不到這個人,因為最了解這個人的,現在除了我,還有一位,是馬老。」餘罪道。他一吹牛,大家都表示不屑。於是餘罪趁熱打鐵,開出賭注來了:「行動已經開始了,要抓到,咱們返程,一切開銷算我的;要是抓不到,還是現在的陣容,聽我指揮,繼續深入往下找,如何?」


  「賭了,回市裡我要一條龍服務啊。」李逸風一拍手,下注了。餘罪一笑,起身了,光溜溜地踏出水池,悠哉地躺在床上叫搓背了。李逸風驀地發現,周圍人沒音了,兩鄉警眼巴巴看著他,其他人卻是賊賊地看著他。他愕然地問著:「怎麼了?怎麼沒人敢跟他賭,勝負五五之數啊。」


  「不是不敢賭。」孫羿很嚴肅地強調著,「而是自從認識他后,就沒賭贏過。」


  眾人笑了,李逸風強自鎮定著,不過此時心裡卻有些惴惴不安,在考慮著何去何從了……


  不見疑蹤

  十四時三十五分,作為專案組的指揮核心,勁松路二隊技偵室的技偵員把從廣西、陽原幾處警方提供的嫌疑人資料標上了密級和定位的時間軸,分門別類放進文件夾,又按照邵隊長的命令,把其中一份列印了出來。


  「列印這麼多啊?」另一位同事訝異道,幾十頁的內容,可得翻一會兒呢。而且現在的資料比對都是通過電腦完成,很少再勞心費力、一頁一頁翻紙質案卷了。


  「往樓上送。」


  「哦,那位老頭……什麼來路啊,邵隊長還親自給人家送飯去,好幾天沒下樓了。」


  「不太清楚,邵隊長一直稱馬老。」


  兩人迷惑著,旁邊一位在分屏比對嫌疑人面部的同事插進來了,笑著道:「我認識,這個人十八歲當警察,現在五十三了。馬秋林,你到內網上查查。」


  「媽呀,三十五年警齡,我要到這個警齡上,工資得調到多少啊?」


  「我覺得悶在這裡三十五年,我一定會變成自閉、強迫以及變態人格症候群患者。」


  「哈哈……」


  一個猝來的玩笑,讓緊張的空氣輕鬆了幾分。不料「嘭」的一聲門開了,邵萬戈進來了,一下子打斷了全室的笑聲,他問了句資料情況,隨後看著一乾笑著的隊員,怔了下道:「怎麼了?我很可笑嗎?」


  沒人敢笑隊長了,一個一個低著頭,做著鬼臉,技偵把列印出來的資料摞好,交到了邵萬戈手裡,風風火火拿著奔上樓了。


  此時,誰也不懷疑樓上那位馬老的身份了,這種密級上升到四星的案卷資料,就算很多參案人也未必能看到。


  「馬老……更詳細的資料來了,這個李宏觀還真是個人物,根據廣西警方的資料,這個人當時被抓到的時候是化名,而且在他的案子里,並沒有繳到傳銷非法資金,所以只能以普通傷害罪判了他一年零六個月。」邵萬戈道,把東西遞給馬秋林。


  確實是抓到了傳銷團伙,但傳銷的罪並不重。這種案子,恐怕是地方派出所就能辦的案子,馬秋林粗粗瀏覽過,筆錄、指紋、照片,以及此人的履歷。另一份陽原市傳來的資料卻沒有多大價值,只有李宏觀在示範牧場工作過的幾幅照片,檔案里留存了他的工資記錄以及牧場自己的考核表,那表格對此人的評價是:工作細緻,為人正派,吃苦耐勞,能圓滿完成場里交辦的各項生產任務。


  「呵呵,這就是體制的弊端啊,從中你發現不了好人,也會隱藏得住壞人。」馬秋林把資料表扔過一邊了,對他來說,有些東西基本就是驗證一眼而已。


  「據鎮川被捕的阿爾斯愣交代,李宏觀是直接上線,剛剛被捕不久的丁一飛,也指認這個人是他在鎮川販牲畜時候認識的。而且據現在的情況看,這個在盜竊耕牛市場上聲名遠揚的『老七』,是他們故意製造出來的噱頭。因為所有販牛到翼城、雲城一帶的,都有自稱是『老七』的人。據陳拉明交代,在發展新人入伙的時候,都要刻意給他講一番『老七』靠天香膏發家致富的故事,甚至有時候還親自帶他們示範一遍,如何把散養的牛誘拐到方便盜竊的位置。」邵萬戈笑著道,這些嫌疑人的手法和故事,給外人講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了。


  「這個是傳銷上學來的本事,最終的『牛魔王』看來八成是他了。」馬秋林狐疑道,似乎仍然有不放心的地方。


  「專案組的意思是,翼城這一組暫且不動,查找地方上可能與這個李宏觀有牽連的人,特別是賀名貴這幾家屠宰大戶,不排除他們和盜竊嫌疑人有沆瀣一氣的可能。」邵萬戈道。


  看仍然沒有消掉馬秋林的疑心,邵萬戈乾脆直接問道:「馬老,您還有什麼擔心的?再過幾個小時,差不多就塵埃落定了,等著他們一批一批落網就行了,您老可以休息一下腦筋了。」


  是啊,窩案串案最難介入的是開頭,可一旦介入就不難了,從羊頭崖鄉落網的嫌疑人牽出了翼城市的銷贓案子,從陳拉明、丁一飛的落網,又牽出了當地從事這項職業的不少黑戶,省北鎮川已經開始整頓牲畜交易市場了,用不了多久,這些千絲萬縷聯繫著的大大小小團伙,會被各地的警方挖個七七八八,全省性的大行動,都得拿出點兒像樣的成績上交這份作業呀。


  「那抓捕由誰負責?」馬秋林問。


  「是大同、陽原兩地刑警組成的行動隊,分了三組。陽原一組,那是嫌疑人的籍貫地;渾源去了一組,那裡是他老婆的娘家;還有堡兒灣以北的和林格爾去了一組,據阿爾斯愣交代,李宏觀在那裡也有個落腳地。」邵萬戈道。在他看來,從阿爾斯愣被捕到現在不到二十四小時,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出去,三地同時動手,抓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我有一句話,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進去。」


  「瞧您說的……」


  「那我就直說了,抓不到人——如果抓到人,那可能李宏觀背後還有人,他不是主謀;如果他就是主謀,這次行動絕對抓不到人。」


  「這……」


  邵萬戈果真被潑了一盆涼水,有點聽不進去了,他愕然地看著古井無波的馬秋林,相處的時間愈久了,反而覺得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這個案子,前期一直是鄉警和你們力撐著,工作做得並不紮實,也不完善;得到的嫌疑人信息並不多,所以有了現在的局面,亂成了一鍋粥。這個路口在徹查販運牲口,那個地方在大張旗鼓宣傳動員……今天封的屠宰場不少吧?」馬秋林很嚴肅地問道,不過邵萬戈撲哧一聲笑了,實在對這位老警的獨到眼光佩服得緊。


  其實大的行動不能避免地出現這種後遺症,當然,成績是主要的,在這種強大攻勢的威懾下,甚至都有嫌疑人投案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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