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大鬧牛頭宴(6)

  張猛一笑,斥了李逸風一句:「你算老幾,架得住排擠你么?二隊的刑警天生有一種優越感,即便是市縣的同行都不放在眼裡,何況你個鄉警?」他笑著看餘罪有點尷尬的表情,突然問著,「我怎麼覺得你和我的感覺一樣?」


  「你什麼感覺?」餘罪問。


  「巨失落唄,媽的,辛辛苦苦辦案,到頭來,一句話就否定你了。我這段時間就想,咱們圖什麼呀?」張猛道。不是牲口哥沒有思想,而是不輕易表白罷了。


  一聽這話餘罪不悅了,直道:「你打人,你是犯錯的,咱們的感覺怎麼可能一樣?」


  「拉倒吧,你下藥、訛人、坑人,比我打人無恥多了。」張猛辯道。


  「我那是為了辦案,找出線索,你那是純粹為了發泄,這本質上是不同的。」餘罪又道。


  「可結果是相同的。」張猛笑著,一指兄弟仨道,「看,咱們坐一塊了。」


  餘罪一愣,又自嘲地一笑。李逸風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位,看看那位,突然迸了句:「你倆說話,很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滾蛋!」餘罪和張猛,同時向李逸風噴了一句。相視一笑,張猛換了個口吻道:「我覺得解冰好像對你有成見,不過說實話,我也挺佩服他的,咱們同一屆的同學里,他幹得最好,而且從來不像咱們這樣辦案。」


  「成見……呵呵,我還對他視而不見呢。」餘罪笑了笑,起身回屋了,又懶洋洋地撂了句,「我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如果那位偷了幾年,躥了幾市,連手下都不知道他真名真姓的老七就這麼容易落網了,那我可就太失望了。」


  說著拍上了門,果真休息去了。張猛和李逸風面面相覷,李逸風很不理解地問張猛道:「猛哥,早抓住不好嗎?有什麼失望的?」


  「這就像我和你打架,勝負太沒懸念,沒意思。有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玩得才有意思。」張猛道,對於刑警這一行,幹得就是鬥智斗勇,越強的對手才會有越強的興趣。否則較量起來就索然無味了。


  「那這個老七是嗎?」李逸風好奇地問,此時好像連他也有興趣了。張猛蹙眉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李逸風換了個口吻道,「這樣,您說解組和我們余所長,誰能拿下來這個案子吧?」


  「這沒法說呀,要論出任務,解冰是無可挑剔的,指揮有方,精通電腦,熟悉業務,大部分的技偵設備都難不住他,我跟他出了幾次任務,都完成得很漂亮。在我們二隊,隊長基本把他當接班人培養啊。」張猛酸酸道,不過說得很中肯,再怎麼說,人家的優秀也是鍛鍊出來的。


  「那我們所長怎麼樣?」李逸風好奇問道。


  「呵呵……你們所長,我以上說的那些優點,他一點都不沾。」張猛笑著道,「他整個一警務不通、狗屁不懂,只會喝酒鬧事整人,實在沒法看好他呀。」


  李逸風一聽,樂得眼眯成一條線了,笑了好半天才豎著大拇指道:「這個評價很中肯,我們所長自從上任后,乾的就是這些事。」


  兩人相視笑著,說著餘罪在羊頭崖鄉的種種,終於找到消遣鬱悶最好的話題了……


  爾虞我詐

  當二隊的方可軍匆匆趕到古寨縣看守所的時候,縣刑警隊的人已經等了很久了。


  這一趟是臨時任務,他和縣大隊的同志直接進了看守所,登記簽名。要提審的居然是一個偷牛賊,實在讓他很鬱悶了。一般情況下,二隊所接除了轄區的案子,就是些久偵不破的拋屍、縱火、襲警等等一類的重案,查偷牛案,可是有史以來第一遭。


  縣大隊的也很奇怪,羊頭崖鄉的一個偷牛案子,居然把省城重案隊的同行驚動了,他嚴重懷疑可能是嫌疑人還有其他案子。兩人等著的時候,都默默坐著,一聲未吭。


  等待的時間不長,不一會兒法警提著戴銬子的嫌疑人進了審訊室,草草一問,驗明正身,姓名牛見山,年齡四十九歲。縣大隊的問完,等著方可軍開口了。


  「牛見山,辨認幾個人……提醒你一句啊,不要讓我再跑第二趟。」方可軍起身了,掏著手機,那是前方發回來的嫌疑人照片。牛見山是在看守所過的年,不過相比羊頭崖那個恐怖的地方,這裡不啻於天堂了。牛見山連連點頭,早被大獄熬得沒點骨頭了。


  第一張,丁一飛的照片。大屏幕顯示得很清楚。牛見山搖搖頭,不認識。第二張,楊早勝的照片,繼續搖頭;第三張,陳拉明,繼續搖頭;第四張,仍然搖頭……


  第五張,放出秦海軍、於向陽的照片時,牛見山繼續很肯定地搖頭。


  這就不對了,似乎兩撥偷牛的,根本沒有什麼交集。方可軍蹙著眉問著:「你確定?如果指認出其他嫌疑人來,對你可能是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再看一遍,仍然是搖頭、搖頭……突然間,牛見山的眼皮跳了跳,方可軍的手勢隨即停下了——第三張照片。不過那個照片上是個無足輕重的嫌疑人,陳拉明。這個嫌疑人是從屠宰場的送牲畜車上捕捉到的。


  「認識他?」


  「好像認識。」


  「什麼叫好像,認識就是認識,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認識。」


  「他是幹什麼的?」


  「收牛的唄,我們搞到貨,一般都是老七通知我們送到哪兒,然後有人來接,去年……就是,就是他收的貨。」


  哦,盜竊和銷贓是分立的,方可軍停頓了下,又問著:「既然打過交道,怎麼用『好像』這個詞。」


  「都是半夜送貨,有些看不清楚唄,這個人是個酒糟鼻子,好認。」牛見山道。


  「那老七呢?」方可軍又問著,「你先前的交代里,老七是你的領路人,這些照片里有沒有老七?」


  「這個……我真不認識老七。」牛見山為難道。


  「牛見山,需要我向你重複一遍嗎?別讓我再跑一趟,你想隱瞞什麼,都這份上了,有必要嗎?」方可軍苦口婆心地說著,縣局的刑警也恫嚇了一句,牛見山吃不住勁了,使勁解釋著:「我真不認識老七。」


  「那把你們怎麼做的案再重複一遍,包括你怎麼認識照片上這個人的,在先前的交代里,你可沒描述過這個酒糟鼻子的人來啊。」


  「就是我堂弟有次喝酒無意中告訴我這弄錢的辦法的,他給我個電話號碼,我一聯繫,他們問我養過牛沒有,一聽說我養過,就同意讓我試試……剛開始搞得神神秘秘的,給了一包黑藥膏教我們抹在路上。我本來就不相信,誰知道那玩意邪了,還真管用,牛跟犯魔怔了一樣,自己就走上山了,我們牽回去給他就成……這人就見過兩次,都是他收的貨,對了,給我們那藥膏還收錢呢……」


  重複敘述著以前的交代,基本吻合。到現在為止,這個匪夷所思的偷牛案中那種能把牛誘拐走的藥膏,憑二隊的檢測水平居然還沒有分析出準確的成分。


  沒有什麼新發現,換了嫌疑人朱大剛,這是個有點蠢的憨貨,就負責作案牽牛,什麼都不知道,那邊司機楊靜永也講不出更多的情況來了。提審的這三位看樣子是處在底層的土賊,並沒有問出什麼線索。


  出看守所時,方可軍嘆了句,現在的農村真夠嗆,偷的幾頭牛的案值都好幾萬了,那朱大剛還期待地問啥時候放他回家,他還準備春耕呢。


  「沒辦法,一直還不就這樣子,現在為了點錢,都開始沒底線了。」縣局刑警隊的同志道,又客氣地說著有事安排給他們就行,別跑這一百多公里冤枉路了,這撥土賊,沒多大價值。


  方可軍笑了笑,告辭上車,在路上把縣看守所的訊問情況,一一傳回了遠在省城的二隊……


  時間指向上午十一時,從會議室散會出來,邵萬戈送走了市局的相關領導——分管刑偵的苗副局長,剛剛上任的支隊長、政委,還有聞訊而來,對這個跨市組織盜竊及銷贓有興趣的省廳的犯罪研究處人員。但就邵萬戈現在所知不多的彙報情況,明顯還是讓領導們稍有失望,只給了一個指示:補充偵查。


  送走了人,他快步向頂層小會議室上來。早晨時候馬秋林才休息,不料到會議室時,馬秋林已經醒了,正躬身在一個白板上畫著嫌疑人關係樹,大部分名字還空著,不過已經填上了羊頭崖鄉的三名以及翼城暫時拘留的兩位知情人。


  看到桌上飯菜已經沒有熱氣了,邵萬戈撥著電話,叫內勤上來。這一說話把馬秋林驚醒了,他笑了笑,邵萬戈埋怨著怎麼沒吃幾口。馬秋林不好意思了,直說自己老毛病了,心裡一有事,就吃不好、睡不著了。


  邵萬戈理解地笑了笑,老偵查員里,那種吃苦耐勞的精神,還真是現在的隊員學不來的。他看到丁一飛、楊早勝等四個名字已經和牛見山關聯上時,笑著轉著話題問:「最新消息收到了?」


  「嗯,小方給我通過話了。」馬秋林道。看邵萬戈這樣子,他也笑著問道,「請到尚方寶劍了?」


  邵萬戈這會兒可搖頭了,暫時沒有,許是分量還不夠。重案隊不同於其他單位,不是地市刑偵上主動要求,不是社會影響巨大,不是極其惡劣,一般都不會主動介入。


  「看來領導認為這個偷牛案的惡劣程度,還差了點。」馬秋林理解了,給了善意的一笑。內勤來把飯端走了,看看又快中午了。馬秋林心繫著案子,直問著:「那下一步準備怎麼辦?這可不是你們二隊警力單獨能完成的事。」


  「我不正發愁嘛,二隊七個組,差不多每組都有壓著的擔子,趙昂川和解冰手裡有一樁傷害案還沒結呢。其他組不可能給抽調到外線。不僅不能抽調,如果有猝發案子,他們還得回來。」邵萬戈嘆氣道。馬秋林給了無可奈何的一笑,愛莫能助了。


  沒辦法,這個問題無解。除非有足夠影響力讓省市一級高度重視,可現在看來,明顯還缺乏全省範圍內類似案件併案的可能,當然,苗頭是有的。邵萬戈指著嫌疑人關係樹問著馬秋林道:「馬老,今天出了個怪事啊,翼城牛頭宴的老闆秦海軍,和羊頭崖鄉落網的嫌疑人牛見山,他們口中的老七居然不是同一個人,可奇怪的是雙方居然有瓜葛。」


  「證據太少,現在我可不敢妄下定論。」馬秋林道,一貫的謹慎。


  「可沒定論,沒有併案切實的證據,恐怕我們得不到更多的警力支持啊。如果是一地一隅的小案,那就顯得我們二隊手伸得有點長了。」邵萬戈道。他仍然在擔心,擔心這些僅僅是些小土賊,如果那樣的話二隊還傾力介入,就要出笑話了。


  「再等等吧,現在所知的太少了,案子也需要時間來發酵。」馬秋林有點按捺不住,安慰著自己道。


  中午飯兩人就在會議室吃的,可吃的沒有說的多。目前看似揭開了案子的冰山一角,但卻並沒有越來越清楚的感覺,反而覺得越來越模糊了……


  模糊還好一點,亂就不好了。


  翼城市派出所撒出的民警,感受到這不尋常的問題了。


  西關庄牛頭宴的老闆,看著幾張嫌疑人的照片,出於對「中毒」事件的恐懼,指著一張道:「就他,就他……他給我們送過牛,可沒出過問題呀……」


  「老七?對,他就叫老七。」


  老闆說對了,民警就發現不對了,西關庄老闆指認的老七是楊早勝,是前一日開獵豹被交通監控拍下的,但和上一家指認的,不是同一人。


  另一邊,東林巷屠宰場的老闆,拿著陳拉明的照片很確定地說著:「這不就老七嗎?牛販子,大家認識,挺夠意思的,貨好,價格便宜,零頭一般都不要,比國營牧場要強多了……不對呀?老七的牛怎麼可能出問題?我們都打了好幾年交道了……」


  在翼城,牛頭宴和屠宰場的經營業主大部分都是跨行同時經營,一方面便於掌握新鮮食材,一方面降低經營成本。問來問去,鎖定的這四位嫌疑人居然在當地都是小有名氣的牛販子,別說經營者,就連屠宰場那些操刀的夥計也有一大半認識他們。


  不叫老七,就叫小七,還有夥計親切地稱「他們」為七哥呢。


  「什麼?都叫老七?」解冰一聽幾位民警彙報,頭一下大了。他皺著眉頭翻看著記錄,一下子思維全部被打亂了,本來排查的目的就是要進一步確認嫌疑人的身份,可不料適得其反了。


  午飯沒顧上吃,他電話詢問著另一個派出所的進展,趙昂川在那裡負責,不料情況更糟,除了手裡這四個老七,還有人提供了更翔實的體貌特徵描述:長鬍子、馬臉、花白頭髮、大眼像鬥雞……得了,鄭忠亮一旁聽著潑涼水道:「解組長,你開什麼國際玩笑,你問問這體貌特徵是老七還是拉登?」


  不用說,肯定是民警被涮了。


  相比亂成一團糟的翼城,百公里之外的曲沃賓館就安生多了,餘罪關著門,休息了一上午,午飯吃好后,又繼續關門休息去了。李逸風精神頭頗好,被餘罪派去看著兩位滯留的知情人了。午後時分,李呆和李拴羊也休息好了,精神頭上來了,圍著李逸風,就坐在房間門口,捎帶看著門,打著手機遊戲。


  「逸風,來。」餘罪的房門開了,他勾著手指,叫著狗少。李逸風把手機遞給李呆,鑽進餘罪的房間了。喲,一股煙味。餘罪可不顧他的感覺,拽著人,附耳說了幾句。


  「啊?把他們倆放一塊?那不串供嗎?」李逸風一聽餘罪的教唆,嚇了一跳。要把秦海軍和於向陽關到一個房間里,這是絕對不允許的,這個起碼的警務常識李逸風還是知道的。


  「嘖,聽我的……反正人家還不是嫌疑人,串什麼供?要是重點嫌疑人,能交給咱們看守?」餘罪道。


  李逸風有點不悅,餘罪又拽著他,附耳教著什麼。李逸風聽得慢慢興趣上來了,抿了抿嘴,看了看餘罪,又像往常一樣點頭了。


  不一會兒,這貨果真把耷拉腦袋的於向陽叫出來,給關到秦海軍的房間里了。狗少咋咋呼呼罵了兩句,繼續玩遊戲了,邊玩邊和李呆、李拴羊耳語著什麼。


  肯定沒好事,幾個人賊相一臉,極度類似在村裡商量偷誰家狗下鍋的那種表情。


  時間緊迫,餘罪看著表,十分鐘后準時出門,登場。只見得所長一身警服,出門時整整警容,邁著步子,走到門前,還沒開口,李逸風小聲說著:「所長,衣服有點大了,你臉上抹的什麼,這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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