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火線追贓(5)

  車繼續飆著,李逸風繼續狂吼著讓前面的人繳械投降,不過這群人看樣子是準備自絕於人民了,根本不搭理警察的呼聲,車速卻是越飆越快了。餘罪看著這條倚山的二級路,笑了,這地方,想跑都難。


  連追了二十公里,拐了數道彎,在接近鄉入口過彎的一剎那,滿頭大汗的司機楊靜永開始猛揉著眼睛,似乎不相信前方路上的狀況。還是牛見山清醒,搶過方向盤,一腳踏上了剎車,車一個急剎,斜斜地停在路面上。三個人一剎那面如死灰,前方的路面上,聚集了數十人的隊伍,隊伍前面,三輪車,農用車、摩托車已經把路面擋了個嚴實,就想衝過去都不可能了。正是從鄉里疾馳而來堵截的指導員王鑌一隊。


  「自求多福吧……快跑!」牛見山猛地把大缸推下車,自己跟著跳下去,踩著大缸,跨步就往路沿下跑,大缸顧不上痛,連滾帶爬往山上奔。司機稍慢了一下下,不過也咬牙扔下了車,往警車停下的反方向快跑。


  「我操……快點。」李逸風拉開車門,跳下車就追上去了。此時車剛停穩,餘罪剛喊了句「小心點」,後面的李呆和李拴羊也奔出去了,前面圍著的隊伍也動了。王鑌一揮手,四散的鄉親開始追人了,不過最快的是張猛,他一呼哨,大白狗奔著就往山上追逃跑的幾人。


  叫罵聲四起,三個賊跑得心膽俱裂,而後面追得最緊的卻是李逸風了,那兩條腿不愧是練過芭蕾的,疾步追著一名頭髮花白,他認為危險最小的偷牛賊。追過了河道,追過了亂石灘,幾乎觸手可及了,他興奮地一把抓著那人的后襟大叫著:「抓住你了!」


  嘿,那人反手就是一拳。興奮得要立功的李逸風猝不及防,捂著鼻子直挺挺朝後仰倒,遠遠的王鑌看著,大搖其頭,鄉警和鄉親簡直是一窩蜂,根本沒章法,而且這戰鬥力實在夠嗆。


  「抓到啦……」澗河村的幾位壯漢終於摁住了一位,是司機,有人喊抓到人,有人已經噼里啪啦老拳揍上了。另一面李呆和李拴羊扶著一臉血的狗少,氣急敗壞地吼著:「兄弟們別管我,把那王八蛋給我抓回來……哎喲,疼死我了……把老子當牛犢打呀,這麼狠?」


  李呆忍著笑,李拴羊飛奔上前了。餘罪抄了根木棒正準備堵截時,一下子停住了,他突然發現有點小覷身邊這群鄉警了,只見得李拴羊追在那位已經力竭的嫌疑人身後,手裡忽悠悠在揚著繩子,嫌疑人稍一慢,他「嗖」的一聲把繩子甩出去了,跟著繩套套住了人,一拉,那人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不用看了,被村裡人摁住連打帶踩,餘罪很痛心地側過了身。其實他很反感這種以多欺少,不過相比這幫沒底線的偷牛賊,這就不算什麼了。


  山腰上張猛早把最壯的一個大傻個子撲倒了,大白狗在汪汪叫著,那人的反抗也最激烈,反手就掐張猛的脖子,可不料他遇到最合適的對手了,張猛的拳頭像機械臂,一頓痛毆,幾下之後這大個子便沒有反抗的機會了,只顧抱著頭。還是王鑌在遠遠吼著什麼,張猛才不情願地反銬著嫌疑人,拎著往回走了。


  分開人群而出的厲佳媛快步奔上來,一對桃花眼眯著,視線不離張猛左右。等把嫌疑人扔在路邊,她雙手在胸前拍著,發嗲似的贊著:「哇,猛哥,你打人的樣子好帥!」


  張猛的悍勇戾氣霎時煙消雲散,看著厲佳媛,給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這樣子偏不巧讓李逸風看到了,他想上前,卻又害怕虎妞跟前那隻大白狗。無處發泄了,他拉著李呆和李拴羊嚴肅地問著:「你們說,難道老子不夠帥嗎?」


  李呆愣了下,看著狗少兩隻胡亂塞著衛生紙的鼻孔,鼻樑腫得老高,凜然點點頭道:「帥!」


  這麼慘兮兮的,連李拴羊也不忍說不帥了,可李逸風看著厲佳媛和張猛的親熱勁,越來越酸,明顯感覺到自己不夠帥了。他火冒三丈地一腳踹在抓回來的嫌疑人屁股上罵著:「你媽的,老子這麼帥的臉,你都忍心下手,簡直是自絕於人民……知道什麼意思么?一看就是沒文化,不想活了。」


  李呆和李拴羊笑著溜了。李逸風押著嫌疑人蹲到了路邊,大聲訓著,好歹找回了點作為警察的自信。這邊訓著,那邊群眾早就看不過去了,吐唾沫的,拿著棍子戳的,和了把雪泥往偷牛賊身上扔的,群情激憤,可把旁邊的王鑌嚇著了,生怕再出其他事,趕緊讓鄉警圍成一圈護著三個嫌疑人,自己指揮著村裡幾人拉著車上的篷布。


  「嘩」的一聲,篷布拉下來了,被偷的五頭牛哞哞在叫。這一下子,王鑌撫胸長笑,向餘罪直豎大拇指,大吼一聲:「鄉親們,聽我指揮,圍好警車,回鄉!」


  這一句好不威風,好不志得意滿。亂嚷嚷的人群跨上摩托車,爬上了三輪車,前面開道的,後面護衛的,摁著喇叭使勁嘚瑟的,成了一個浩浩蕩蕩的警民聯合隊伍。


  大局已定,餘罪笑了,這一刻有一種感覺,好像是曾經有過的。看著喜氣洋洋的村民、看著揚眉吐氣的鄉警,他緩緩坐回到車上,關掉了一直響著的警報。在啟程的時候他突然明悟了,那是一種躊躇滿志的感覺,一種對他來說久違了的感覺,他也發現,為什麼自己一直捨不得這身警服,那是因為,他太喜歡這種享受的感覺……


  罪不堪傷

  從下午四時左右回到鄉里,把嫌疑人關起來之後,羊頭崖鄉的派出所大門就一直關著。十里八村早聞聽派出所居然抓到了偷牛賊,甭提多來勁了,不少村裡的閑人散漢都聚到派出所看熱鬧,不過大門一直沒有開過,讓企圖來滿足一下好奇心的村民失望了不少。


  門雖然關著,可裡面沒閑著,大家就在董韶軍和周文涓的指揮下忙活著,從車上收集證據,採樣,根據嫌疑車輛反查,根據嫌疑人的指模比對,還從嫌疑人身上搜到了化學合成物質。董韶軍化驗分析后,不得不承認江湖伎倆很難識破,以他學了幾年的警務知識,居然搞不清嫌疑人身上那些散發著怪味東西的大致成分。


  一個小時后還沒有提審,指導員坐不住了,他想進所長辦問問餘罪,可看到餘罪頭靠著椅背又在有一搭沒一搭玩硬幣的時候,他沒敢打擾。他現在明白了,所長玩硬幣和獃頭撓後腦勺,狗少咬手指是一種行為習慣——那是在思考呢。


  兩個小時后,天已經黑了,王鑌出門安撫了村民一番,讓大家先回去休息,凡問及案情都是一句擋回:「你家又沒丟牛,關你什麼事。」


  可丟牛的呢,王鑌也是不客氣地回一句:「賊都抓到了,還怕賠不上你家的牛呀?年後要沒有賠你,你來把我牽回去。」


  樸實的村民們呵呵一笑,各自散去,指導員關上了門,叫著李呆和拴羊兩位做飯,至於李逸風,這小哥挨了一拳把自己個兒當英雄了,鼻子上壓著膠貼,躺在隊辦里直哼哼。王鑌想想,這孩子自從到鄉里就偷雞摸狗,也真難為他了,抓個賊還衝鋒陷陣跑在最前面。他笑了笑,沒理會這貨,這回拿定主意,要催催所長了。


  不料他剛上前,門開了,餘罪出來了,王鑌趕緊問著:「所長,怎麼還不開始審?趕緊審,以防夜長夢多。」


  「哎哎……算我一個。」李逸風早注意到了,一骨碌起來,不拿自己當普通人,直接插所長和指導員中間了。王鑌眉頭一皺,不悅地斥著:「別添亂,這活你哪幹得了?聽所長的。」


  「我沒說干,我幫忙,所長,王叔,您倆放心,誰他媽不說實話往死里揍他,沒事,我動手……」李逸風不知道是不是對被挨那一下苦大仇深,拍著胸脯說道。王鑌剛要訓兩句,不料餘罪一嗤鼻子道:「那不叫本事,信不信我隨便幾句就讓他們老老實實交代?」


  「什麼?」王鑌傻眼了,李逸風更傻眼了,被噎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指著餘罪道:「所長,這怎麼可能?你不會有特異功能吧?」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餘罪開著玩笑道。


  「吹吧你。」李逸風一嗤鼻道。


  餘罪不慍不火,一勾手指。李逸風最容易上當,湊上來了。餘罪耳語了幾句,李逸風尚存狐疑,不過翻著眼珠,按步施之了。


  沒幹別的,把那位司機從關人的小屋放出來,解了銬子,催著洗了把臉,然後坐到了鄉警們常聚的東廂房。李逸風很不情願地安排著李呆給他端碗飯,李呆更不情願,不過聽說是所長安排,卻是不敢違拗,端了碗給扔桌上,惡狠狠地瞥著,那意思像在說:吃吧,噎死你!

  幹完了這一切,李逸風屁顛屁顛跑出來了,站到了餘罪面前,餘罪笑著問:「想拿剩下的哪個開刀?」


  「那個花白頭髮的,老賊,打我一拳那個。」李逸風惡狠狠地道。


  「另一個年紀小的怎麼樣?」餘罪道,商量的口吻。


  「為什麼?」李逸風不樂意了。


  「那個看樣子比你還傻,好對付唄。」餘罪賤賤一笑,邀著指導員同去辦公室,李逸風氣得直想踹他兩腳,催了兩遍才去提那個嫌疑人。


  關人的小間里,嫌疑人們窩了幾個小時了。司機剛被提走,那老賊面著壁,不吭聲。另一個年紀不大的,正是餘罪要提審的,看樣子還真不怎麼靈光——眼睛有點鬥雞,鼻子卻像個蒜頭,再往下看卻是齙牙,就拉頭牛出來都比他眉清目秀。李逸風厭惡地拉著銬子,那人卻是口齒不清地哀求著:「大哥,我們牛不要了,放我一馬。」


  「那就不是你的牛,偷來的也能談條件呀?」李逸風哭笑不得了。


  「大哥,大哥,您聽我說。」那哥們見李逸風搭話,緊張地哀求著,「那罰款,罰款我們出。」


  一聽這話李逸風愣了下,就他這水平都知道,這麼大的盜竊案值,豈能是一個罰款了事?他冷笑一聲,回頭朝著嫌疑人臀部猛踹一腳催著:「快走……他媽的沒文化真可怕,出倆錢就想了事?」


  那人被踹了一腳,剛要往前走,卻愣了下,他異樣了,因為他看到了同來的司機楊靜永端坐在東廂房裡,和警察坐在一個桌上。他一下子覺得氣血上頭,有想揍人的衝動,還沒發作,後面的李逸風又繼續踹了兩腳,把他直踹進所長辦了。


  他剛要進去,被人拉住了,回頭一看是董韶軍和周文涓出來了。董韶軍拉著他語重心長道:「逸風,你得改改,不能抓著嫌疑人就不把人家當人……更不能隨便打罵啊。」


  李逸風抿抿嘴,噴了句:「少來了,所長讓我打的。」


  「什麼?」董韶軍不信了。


  「真的,他讓我帶那個吃飯,拉這個審訊……對那個客氣點,對這個要很不客氣,顧不上了,我得進去瞅瞅。」李逸風掙脫了董韶軍,一閃身進門了。


  門外董韶軍哭笑不得地看著,和周文涓相視來了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兩人去吃飯的地方了,誰也沒打擾鄉派出所的預審。


  然而這預審已經讓李逸風覺得沒意思了,根本不像想象中那麼刺激的場景啊。就連平時拍桌子說話,抽皮帶打人的指導員也變得像個小媳婦一樣安生,餘罪更不用說了,從進門開始,壓根兒就沒有正眼瞧嫌疑人一眼。


  這可怎麼行?不但李逸風憋不住了,就嫌疑人也憋不住了,四下瞅瞅,奇也怪哉地問著:「警察叔叔,咋沒人審問我呢?」


  「沒審你不會自己說呀?非讓領導跟你費工夫?」李逸風虎著臉,「吧唧」踢了嫌疑人一腳。王鑌一瞪眼,李逸風不敢造次了,乖乖地退居一邊。嫌疑人摸著臀部,不疼,不過裝著低眉順眼,好不惶恐的樣子,滔滔不絕地說開了:「我說,我自己說……我們想到這片山打只兔子什麼的,就碰到幾頭牛,一時糊塗,就把牛牽下山了……警察叔叔,我錯了,我罪該萬死,可憐我家裡還有年過七十的老爹沒有養著,你們看在我初犯份上,放我一馬,我再也不偷了……」


  說著說著就聲淚俱下,伴著自扇耳光的動作,就差仆地磕頭,懇求警察大爺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放他一馬了。


  李逸風愣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這娃一把鼻涕一把淚,實在可憐哦。


  不過在餘罪看來是另一種情形,他想起了曾經見過的那些人渣,前一刻目露兇相,后一刻誠惶誠恐,再一轉眼,痛哭流涕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喂喂,別哭了……」餘罪敲敲桌子。那人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一樣抽泣著,臉上頭上身上還帶著被群眾揍的傷,著實可憐,餘罪加重了聲音吼了聲,「別哭了!」


  「哎,不哭。」那人明白了,點著頭,老老實實地站在門邊上。


  「看這樣是個老實人啊。」餘罪指指,徵詢指導員的意見。王鑌點點頭。


  「哎,對,老實……我老實交代,確實是我們一時鬼迷心竅,把村裡牛牽走了。」嫌疑人又點點頭,悲戚道,那表情叫一個痛不欲生,悔之晚矣。


  「哦,這認罪態度不錯,可以從輕處理,不過……叫朱寶剛是吧?我們對你偷牛這個人贓俱獲的事沒興趣,你是今天上午偷的對不對?」餘罪問。


  「對,是,在那片山上。我們看著幾頭牛在吃草,就……鬼迷心竅牽走了。」綽號「大缸」的朱寶剛忙不迭地交代道。


  「上午這個事知道了。」餘罪欠欠身子,臉笑著問著,「說說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還在晉中沒回來。」朱寶剛帶著無辜的眼神道。


  餘罪笑了,王鑌笑了,李逸風也笑了。笑得嫌疑人慢慢地開始不自在了,不自然地聳聳肩膀,好像後背生瘡一般,半晌又嚅囁道:「昨晚……在路上,我也說不清在哪兒……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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