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既無情我便休(3)

  「我能不急嗎?我的孩子呢?」我怒吼,只覺腦門一陣陣發矇,竟似有些站立不住,「我把他們兩個託付給你,你到底把人給了誰?」


  織娘不知何時從下面跑了過來,上前來扶我,口中答道:「是大王派來的神使,手上有大王的親筆書信。少君仔細核對過了的,確是大王手書,這才把兩位公子交給了神使帶走,說是要帶去天庭的。」


  「不錯,」柳少君忙接道,又解釋道:「當初那孫悟空大鬧咱們碗子山時,大王曾找到此處,知曉兩位公子在此。後來,有天庭星君喚他上界,他臨走時,交代了屬下好好照顧兩位公子,他會儘快派人來領兩位公子。屬下瞧著事情都對得上,這才將兩位公子交由神使帶走,為保安全,還特意跟著他們到了南天門外,眼瞧著那神使帶著兩位公子進了南天門,這才迴轉。」


  織娘奇道:「公主竟不知道這事么?奴婢曾問過那位神使,他可是說大王已知您的下落,自會去尋您啊!」


  尋個屁!他非但沒去尋過我,就連帶走阿元與阿月,都不曾去與我說過,若非我自己千方百計找來,怕是這一生都不會知曉了。十三年夫妻,多少次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說什麼一生一世,說什麼陪我終老,到頭來竟不過儘是虛妄!


  奎木狼,好一個奎木狼!


  我身形晃了一晃,只覺得喉間一片腥甜。


  「公主?公主?」


  我隱約聽得耳邊有人急聲喚我,那聲音卻似離我遠去,越來越遠,漸漸模糊,終於,一切歸於了靜寂。我竭盡了全力,才能開口,緩緩說道:「沒事,我緩一緩就好。」


  不想自己身體卻是不爭氣,才說完這話,就覺得眼前一黑,人便昏死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是在澗底石室之中,石桌上點著燭台,織娘獨自守在床前,正默默地抹著眼淚,瞧我睜眼忙探身來看,輕聲叫道:「公主?」


  我強撐著坐起身來,四下里看了看,見這石室裡布置得很是溫馨,不由問道:「你和少君在這裡生活?」


  織娘點頭,「事情過後,我和少君曾回過洞府,那裡是住不得人了,而谷里雖還算好,可又忍不住叫人睹物思人。我們兩個商量了一下,說不如就在澗底安家,清凈,也安全。」


  一場突來的禍事,谷中居民死傷無數,就是倖存的那些,也怕是走的走,逃的逃,早已物是人非了。我不由沉默,好一會兒才輕聲道:「都是我的不好,一時亂髮善心放走了那唐僧,給大家惹了這一場彌天禍事來。」


  「這怎能怨您!」織娘忙道,「若不是您放走了唐僧,真叫大夥吃了唐僧肉,那才是作了大禍。就憑那孫悟空的本事和性情,定要平了咱們碗子山的,那時才是一個也偷活不得。」


  我垂頭,沉默不語。


  織娘又上前來握我雙手,柔聲道:「真的,公主,咱們誰都不曾怨過你。」


  活著的人不怨,可那些死去了的呢?


  我雙手掩面,終忍不住流下淚來,澀聲道:「可是死了那麼多的人,紅袖和一撮毛都死了!她們兩個都死了!」


  織娘嘆了口氣,將我攬入懷中,安慰道:「奴婢知道,當初少君帶著兩位公子回來的時候,就說紅袖她們可能回不來了,他怕您難過,沒敢和您說。他心裡也一直不好受,覺得是自己無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用紅袖和一撮毛去換兩位公子。」


  她停了一停,又繼續說道:「當時,奴婢就和他說,這不是他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一切,不過都是定數罷了。紅袖與一撮毛兩個,既然肯去做這事,她們自己心中也是無悔的。」


  我得她幾句安慰,心中總算好受了許多,忙從她懷裡掙了出來,擦了擦眼淚,自嘲道:「許久沒有這樣哭過了,哭這麼一場,倒是痛快。」


  織娘靜靜看著我,憂心道:「公主……」


  我忙又擺手,強自笑道:「沒事,真的沒事了。」


  織娘猶豫了一下,才又遲疑道:「公主,有件事情奴婢不知該不該問。」


  我幾乎已經猜到了她想要問什麼,忙就說道:「別問,什麼也別問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咱們都往前看,往前走!」


  不想這話說了卻是白說,織娘那裡仍是問道:「大王為什麼沒去找您,只單單派人接走了兩位公子?他明明和您那樣恩愛,想當初在澗底得知您被那孫悟空困在刑堂,他帶著傷就要上去救您,少君都攔不住。若不是大王本部星君尋到此處,拿他上界,大王定會回去和那孫悟空拚命的。公主,這中間……是不是生了什麼誤會?」


  我聞言不覺苦笑,默了片刻,答道:「據我猜著,許是惱我騙了他吧。」


  奎木狼與蘇合許下那一世之約便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前來赴約也不過是為了守信。而我,之前因著一心想要逃走,不敢承認自己就是蘇合轉世,待海棠到來之後,我再說出這話,他也只當我是安慰他的戲言,不肯相信。


  想奎木狼回到天庭,得知我就是那蘇合轉世,心裡會是個什麼想法?他原本就覺得蘇合奸詐狡猾,再經由此事,怕是更加認定我這個「蘇合轉世」是有意欺騙他的感情了。


  這算是有誤會么?也許算吧。


  不過,十三年朝夕相對,他竟然認不清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才是最叫人心寒的。


  織娘還欲再問,我卻是不想再說,只道:「別的都不提了,阿元與阿月那裡既然是被他接走的,我也可以放心了。我這次來,除了尋人,還帶回了紅袖與一撮毛的骨灰,想尋個好地方將她們兩個葬了。」


  說到這裡,我才忽想起一事來,問道:「跟我來的那個侍衛呢?」


  織娘答道:「那侍衛說還有同伴等在崖上,需得上去安排一下他們,少君不放心,跟著他一同去了。」


  正說著,柳少君與那侍衛隊長卻是一同回來了。


  那侍衛隊長名叫蕭山,乃是個極幹練的人,不僅將崖上那隊侍衛俱都安置妥當,還給我帶來了紅袖與一撮毛的骨灰罈子。


  我抱著那罈子,問柳少君與織娘道:「我想把她們葬回谷中,可好?」


  織娘那裡已是忍不住哭出聲來,柳少君伸手來撫那罈子,眼圈也是微紅,哽了一哽,方道:「好。」


  第二日一早,柳少君和織娘同我一起出了澗底,去谷中安葬紅袖與一撮毛。天氣晴朗,山南坡的積雪已經開始消融,我們在半山腰上選了處風景秀美的地方,給紅袖和一撮毛造了座合葬墓。


  不是不想分開,而是已經分不開來,當初她兩個慘死在寶象國皇宮的白玉階前,俱都現了原形,宮人們俱都又驚又怕,鏟走屍首胡亂燒了。待我尋到時,也只得了這麼一捧骨灰,哪裡還分得出誰是誰。


  織娘抱著墓碑放聲痛哭,許久都爬不起身來。我默默站在墓前,眼眶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心底一片惘然。柳少君先上前去扶起了織娘,這才回身來看我,問道:「公主日後有何打算?」


  我望一眼避在遠處的蕭山及其手下們,平靜答道:「報仇。」


  織娘擰了秀眉,咬牙道:「我跟您一塊!」


  柳少君聞言想了一想,道:「桃花仙那裡不難處置,她元神至今未歸,只要尋到她的本體,刨開樹根放一把火燒了便是!棗樹精縱是要攔,有屬下在,也不用懼他。」


  我點頭,抬眼看向柳少君,問他道:「你可知白珂的弱點?」


  柳少君微怔,一時沒有答我。


  織娘那裡卻是罕見地發了火,一把推開了他,怒道:「怎麼?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顧及什麼兄弟情分不成?他與那海棠設計陷害公主時,可有顧及過大王的恩情,可有顧及過你的生死?」


  柳少君微微抿唇,凝眉不語。


  我忙上前去勸織娘,道:「織娘,你莫要這樣,少君有少君的難處。」


  「難處?他能有什麼難處?」織娘憤憤反問,冷哼一聲,又道:「不過就是自認與那白珂是兄弟,不肯說罷了!」


  柳少君看了看織娘,卻是向我解釋道:「白珂已修鍊千年,法力比屬下高深許多,非屬下可敵。」


  這話不知真假,也許是他真的敵不過那白珂,也有可能如織娘所說,他是還記掛著與白珂的情分。而此刻,我只能點點頭表示理解,道:「此事以後再說,先去南坡尋桃花仙吧。」


  桃花仙的居所就在碗子山南坡的那片桃林之中,往年我也曾去過幾次,繞出山谷沿著山坡一路上行,至頂處便可看到幾間石屋,屋后長了株老桃樹,枝繁葉茂,四季長青,那就是桃花仙的本體。


  我們趕到時,石屋后竟也在辦著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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