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十三姻緣一朝盡(3)

  瞧她這反應,許是還以為黃袍怪真是妖怪。


  我想了一想,便就與她解釋道:「母后,他不是妖怪,而是天上的奎星。」


  王后卻是抹淚,埋怨道:「你這孩子,對著母后還說這些假話做什麼?他若真是什麼奎星,又怎會吃人?」


  我聽得一愣,「吃人?吃什麼人?」


  王後面上難掩驚恐之色,道:「昨天他入朝認親,你父王瞧他儀錶非凡,真把他認作了駙馬,特命他留宿銀安殿,又安排了筵席與他。不想他夜裡醉酒後卻變了嘴臉,殿內十八個侍候的宮女只逃出十七個來,有一個就死在了裡面,被他吃得乾淨,只留了一片血跡!」


  我一時怔住,頗有些反應不過來。


  黃袍怪滯留宮城不歸已是叫我百般不解,不想這後面發生的事,聽起來更是叫人匪夷所思。昨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叫他一反常態,在那銀安殿內飲酒吃人,宿醉不醒?


  那王后還當我是被嚇住了,忙又來哄道:「好了,過去的事都莫再想了,從今以後,你還是我和你父王掌中的寶貝,這寶象國的三公主。不過,你且記著,日後不論後宮那幫碎嘴子怎麼問,你只咬定了那怪是奎星下凡,千萬莫說漏了嘴。我也叫你父王早早打發那幾個和尚西去,省得再出什麼紕漏。」


  王后就是王后,論起心計比那國王可能還要多上幾分,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些什麼,第二日一早,那唐僧師徒四人便就堅持辭王西去,不肯再多留一天。國王親率了大臣送到城外,幾次灑淚,告別場面那叫一個感人。


  作為被解救人員,不管我心裡對這師徒四個有多少怨恨不滿,也只能一路陪同相送,故作不舍之態。


  臨分別時,我特意把唐僧叫到一旁,小聲囑咐他道:「唐長老,您那大徒弟本領雖大,卻是個心腸狠硬之人,稍有不如意,便會對人喊打喊殺,沒得半點慈悲心。您需得多提防,以免他惹禍。」


  唐僧垂目念佛,小心瞥一眼遠處的孫悟空,壓低聲音回我道:「貧僧心裡清楚,不過這猴子本領大,取經還得指著他出力呢!」


  既說了孫悟空的壞話,還要再說說那豬八戒的好話,如此這般,才能離間他們師徒幾個。我又道:「您那二徒弟,瞧著卻是個老實忠厚的,您凡事不如多和他商量商量,聽一聽他的意見。」


  「曉得,曉得。」唐僧竟是點頭,頓時把我當做了知己,真心實意地說道:「八戒雖懶饞些,卻是個實誠人,又厚道。」


  他既然這般想,我也就放心了。


  我就站在城門之外,眼看著那師徒四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終都變作小小的黑點,消失不見。十三年前,那夢中之人所言果然分毫不差,我與黃袍怪的姻緣,終了結在了這「四個西去的和尚」手上。


  只可惜姻緣雖了,事卻未了。


  很久以前,母親曾百般交待過我:在這世上,人最可靠的只有自己,至於他人,你可以利用,卻不可倚靠,更不可依賴,無論這人是誰,無論這人曾對你說過什麼,又曾許諾過你什麼。


  我當時年少,並不能懂此話的深意,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明了。


  時已入秋,天氣似是在一夜之間就涼了下來,宮女從後為我披上披風,恭聲稟道:「公主,大公主與二公主俱都到了,王後娘娘請您回去與姐妹相見。」


  我點點頭,轉身進了城。


  待回到後宮,三宮六院的嬪妃已是到了個齊全,百花羞兩位早已出嫁的姐姐也俱都進了宮,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我,又是一番感慨,幾番抹淚。我雖與她們姐妹情分不深,可看到這個,心裡也不覺有些難受,跟著掉了幾個淚珠。


  後宮眾妃嬪紛紛上前來勸,好容易消停下來,又聽得有人奇道:「咦?義安公主怎麼還沒到?」


  我聽得一愣,正想這義安公主是個什麼人時,王后已是解釋道:「那是你父王從宮外認回的義女。十二年前在千佛寺外,她曾救過你父王性命。當時你父王與我百般尋你不到,正是心傷,瞧見她不由想到了你,便就認了她做義女,封了義安公主。」


  徐昭儀那裡不由贊了一聲,道:「要說陛下認回的這位義女,可真是好人才!不論是相貌還是才情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偏偏為人還憐貧惜弱,仗義直言,那年救駕之事就先不提了,便是公主這次得救回朝,也得多謝她呢!」


  我聽得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此話怎講?」


  徐昭儀抿嘴笑得一笑,正要開口,不想她身邊的麗嬪卻是嘴快,搶著說道:「唐長老這次入朝,本是見不著陛下的,恰逢義安公主侍奉在旁,勸了陛下一句,說唐長老乃是上邦聖僧,不好不見,陛下這才宣了唐長老上殿,又因此得見了唐長老捎來的公主家書。公主您說,是不是得多謝義安公主?」


  正說著,那邊有小內侍過來傳話,說義安公主到了。


  這位公主看來很有人緣,一聽說她到了,不止那些低級的嬪妃都自動起身迎接,便是我那二姐都探頭往門口望去。我一時好奇,也不由跟著眾人看了過去,可待看清楚剛剛進殿的麗人模樣,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十多年過去,海棠姑娘卻依舊年輕貌美,楚楚動人,穿一身水綠色衣裙,一眼瞧去,仍嫩得跟棵水蔥一般!

  她眉眼溫婉,朱唇含笑,先與王後行過了禮,這才轉來看我,柔聲問道:「這便就是三姐姐吧?義安早聞姐姐之名,只可惜一直無緣相見,虧得那四位高僧救姐姐還朝,才叫義安得見姐姐,實乃義安之幸。」


  她說著,又上前來執我的手,一派天真地問道:「姐姐為何不說話?可是怨義安這些年佔了父王母后的寵愛,所以不喜義安?」


  我一直以為是桃花仙在寶象國搗鬼,這才叫那唐僧師徒去而復返,本想著得了機會一定要去趟南坡桃林,親手刨了她那棵老桃樹,不想,卻是錯怪了桃花仙,這興風作浪的卻是另有其人。


  很好,很好,不等我尋,你竟自己找上門來了。


  我笑著搖頭,反手將海棠的雙手死死攥住,一字一句地答她道:「我怎麼會不喜你?我喜歡你的很。」


  海棠忍痛微笑,反問我道:「姐姐沒哄我吧?」


  「沒哄你。」我點頭,又笑著問道:「姐姐只是好奇,你十二年前救駕,想來今年也得小三十了,這張麵皮到底是如何保養的,怎麼就這麼水靈呢?」


  說到保養,後宮的女人最是關注,那麗嬪立刻便就介面道:「就是,就是,義安公主快和咱們大夥說說,到底有什麼保養秘法,這些年來,還真是沒見你怎麼變!」


  海棠乾巴巴地笑了笑,藉機將手強行抽了回去,回身與麗嬪笑道:「三姐姐拿我尋開心,麗嬪娘娘還真信。我哪裡有什麼保養秘法,真有保養秘法的是王後娘娘。想我初見母后,差點把她喊成了姐姐,這還是當年,若換到現在,怕是連姐姐都不敢喊了。」


  王后臉上笑開了花,笑罵道:「你這丫頭,就是嘴甜,哄死人不償命。」


  後宮眾人都忙著賠笑,唯獨我那位大姐,是位性情耿直的,低低地冷哼了一聲,與我小聲說道:「瞧瞧,不知哪裡飛來的野雞,插上幾根鳳翎,就真把自己當鳳凰了!」


  我聽得此話,頗為驚訝地看她。


  大公主揚眉回視,問:「怎地?說得不對嗎?」


  我想了一想,答道:「真知灼見!」


  大公主這才笑了,特意把凳子往我身邊挪了挪,又道:「果真還是你明白,二妹是個傻的,也把那賤人當好人呢!」


  我轉頭一看,果不其然,二公主正與王后一起,正被那海棠姑娘哄得傻笑呢。


  這女人之間,有個共同的敵人,比有共同的朋友,更叫人覺得親密些。大公主與我年紀相差頗大,十三年前我初來這寶象國時,她便已是出嫁,此刻再見,反倒比之前更親近了幾分。


  海棠在那邊哄著王后與眾妃,大公主就在這裡與我扒她的過往,不過才一盞茶的功夫,便就把這位義安公主的出身、來歷扒了個底朝天。


  據說,她出身貧微,父親不過是一介秀才,還早早地就死了,留她一人孤苦無依,只得變賣了家財前來京城投親。不想那親戚卻全家遷走了,無奈之下,她只得在城外租賃了一方小院,獨自過活。


  呃,這話倒是半真半假,不全是糊弄人的。


  又據說,十二年前,我那父王前往城外佛寺進香,不想卻在後山遇到了猛虎,身邊跟隨的兩位護衛與一個小內侍皆都遇害,危急時刻,是從那路過的海棠姑娘憑著一己之力喝退了猛虎,救下了國王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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