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侯衛東被傳收受巨額賄賂(1)
夢和夢醒之時
在距離小區直線距離不遠的省人民醫院,睡在床上的姬程恰恰也收看了這一期特別節目。
「葉鈴,換台,看到就有氣。」
葉鈴換台以後,道:「侯衛東被困在了西區隔離區,狼狽得很,你生什麼氣?」
姬程仰天躺在床上,道:「這是政治,你不懂,侯衛東是因禍得福,上了電視成了防非英雄,這就是政治資本。我怎麼這樣倒霉,關鍵時刻出車禍!」
葉鈴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葉鈴是省政府的幹部,但是女人的心思與男人不一樣,在姬程住院期間,她收到不少紅包,獲利豐厚,甚至有時還希望姬程多生幾次病。而姬程更看重的是政治前途,近期目標就是進市委常委。
姬程仰頭看著天花板,不停地動腦筋。在受傷初期,得到省委組織部於明強副部長點撥以後,他暗自找到以前的熟人,在省防非辦的簡報中弄了一篇有分量的報道。簡報出來以後,省防非辦還特意派人送來鮮花。從當前的形勢來看,僅僅一篇簡報,分量顯然輕了。可是自己躺在病床上,再也挖不出能登上省防非辦簡報的先進事迹了。
還有一件事情也堵在姬程心中。
在住院期間,除了親朋故友到醫院看望以外,與醫院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來得挺多,紅包皆比較豐厚。況有志是朝醫院跑得最勤的商家,跑得多,感情來得就深。當況有志提出要向沙州提供呼吸機等醫用設備時,他就給許慶蓉打了電話,這個電話長達十來分鐘,最終,沙州購進了一批呼吸機等設備。
按照常理,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可是「非典」就是「非典」,難以糊弄過去,況有志提供的呼吸機全部被淘汰,以前談好的合同全部取消。
得到結果當天,況有志一臉哭喪地來到了醫院。姬程劈頭就道:「你的呼吸機全部是馬貨,一用就壞。當初承諾絕對保證維修,怎麼事到臨頭卻找不到人。如今被趕出沙州,我是無能為力。」
況有志坐在床邊,親自為姬程削起蘋果。
姬程道:「我不吃蘋果,別削了。」
況有志哭喪著臉,道:「我們呼吸機質量絕對有保障,主要是用戶使用不當導致的程序問題。那天許局長給我打電話,當時維修員父親生病住院,要下午才能到嶺西,誰知在中午,嶺西醫藥股份便擠了進來,全部換了他們的機器。溫度計、藥用口罩等十幾種藥用器械全部從嶺西醫藥股份有限公司進貨。」
況有志是姬程的關係戶,如今徹底被趕出了沙州,讓姬程很沒有面子。更讓他惱火的是許慶蓉的態度,作為分管副市長,如果自己分管的局長都不買賬,那就是嚴重問題,必須引起高度重視。若是任由此情況發生,長此以往,分管領導將威信掃地。
況有志偷偷看著姬程的臉色,繼續添了一把火:「我是真冤枉,嶺西醫藥股份有限公司的老總是蔣大力,他和侯衛東是同班同寢室同學,關係極為密切。把我趕走,就是為了給蔣大力騰位置。」
姬程冷著臉,道:「蔣大力和侯衛東是同學?」
「百分之一百,沙州人都知道。」況有志做出了最無辜的表情,又道,「姬市長在生病期間,我原本不應該說這些煩心事,只是很看不慣某些人的做法,不吐不快。」
姬程若有所思地道:「你別說其他人,先找找自己的毛病,沙州出現了『非典』病人,新買的呼吸機壞了,誰都會急眼,你這是把刀子遞給別人。」
況有志佝僂著身體離開了病房,來到停車場,環顧左右無人,他的背和腰就挺了起來。坐進小車,慢慢抽煙。沙州是嶺西省第三大城市,作為有野心的藥商,不管使用什麼辦法,他都不會放棄。今天他給姬程的心裡放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遲早會發芽。等到這粒種子長成大樹時,他的機會就來了。
葉鈴在家裡洗完澡,走到醫院門口,就聽到姬程在打電話。
「大軍,在忙什麼?」
「姬市長,你好,剛剛在防非辦開完會。」
「如果走得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姬程打完電話,罵了一句:「都是白眼狼,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你在說誰,這麼氣憤?」
姬程沒有回答,悶了半晌,道:「等出了院,我們弄一次家宴,請於明強和李春瑤來家裡吃飯。」
葉鈴不解地問:「老於是什麼身份,還是在大館子安排一桌?」
姬程道:「這點你就不懂了,現在到賓館吃飯很簡單,在家裡吃飯才是稀罕事,就在家裡請老於吃川菜。」
姬程在病床上躺得焦躁不安,而被隔離的郭蘭彷彿做夢一般。
早上,起床后,郭蘭在家裡煮了粥。隔離五天,五天的粥換了五個花樣,第一天是皮蛋瘦肉粥,第二天是瘦肉粥,第三天原本想做海鮮粥,由於不能出去買海鮮,就用小蝦代替,第四天是菠菜粥,第五天是排骨粥。今天早上,冰箱沒有新鮮的食材,她又不想重複昨天的粥。想了好一會兒,乾脆提了小網兜,在湖邊撈了十來條小魚。
益楊的沙州大學有一個湖,湖裡生長著許多銀白色小魚,最多能長到七八厘米。郭教授生前,喜歡帶著郭蘭到湖邊網魚,小魚網起來以後用油炸,再撒點鹽和花椒粉,外黃內嫩,格外美味。自從郭教授去世以後,郭蘭就再也沒有到湖邊網魚,今天她再次提起了那根久違的長柄小網。
早晨的湖邊除了幾位讀英語的學生以外,沒有其他行人。湖風吹來,長發微微飄動,讓郭蘭心情格外愉悅。在學生常扔麵包的一處半島旁,一群群的小魚在清冽湖水中遊動,生機勃勃,這反而讓郭蘭有些不忍心。
提著二十來條小魚回到家中,她用油將小魚炸得噴香,一半用來煮粥,一半用來作零食。做好以後,端著粥來到了侯衛東門前。
小保姆歪著頭,喝著自己煮的稀飯,經過幾天時間,她已經發覺郭蘭神情有異,臉色紅潤,白里透著紅,在人心惶惶的隔離區里,這種神色就顯得不太正常。不過又有些拿不準,因為侯衛東是市長,這在她眼裡是很大的官,郭蘭獻點殷勤是應該的。
郭師母看著女兒出門,掉轉頭,回到了書房。手裡拿了張乾淨的抹布,細細地擦著鏡框。郭教授充滿睿智的眼光透過了鏡框,穿透了時空,溫柔地與郭師母相遇。她似是自語,又似與丈夫低語:「蘭蘭肯定看上了隔壁的侯衛東,老頭子,你說咋辦?」
郭蘭走進侯衛東家,將粥放在桌上,道:「這是用湖裡小魚熬的稀飯,合不合胃口?」
侯衛東從陽台走進客廳,他只穿了一件背心,額頭上還有汗水,道:「小魚,你才撈的?」
「冰箱沒有什麼好材料,我早上起來到湖邊撈的。」
侯衛東在沙州大學讀書時,也曾經和室友一起撈過小魚,一般來說都是油炸,但是他從來沒有吃過小魚熬的粥。
「好鮮嫩!」侯衛東這是發自真心的讚歎。
郭蘭做菜的手藝也帶著濃重的書香門第色彩,作料不多,突出菜的本味,這就與嶺西菜重辣麻大相徑庭。每一次吃著郭家的菜,都會覺得菜湯里泡著一個又一個的文化因子。
侯衛東狼吞虎咽地扒下兩碗小魚稀飯、一個大饅頭、一個鹹蛋,旺盛的食慾讓郭蘭也受了感染,拿著碗,也陪著喝了碗小魚稀飯。
郭蘭在廚房裡洗碗時,侯衛東站在門口,道:「五天了,我覺得應該給省、市防非辦都報上一篇簡報。」
「關鍵要提煉出亮點,否則沒有太大的意義。」
「我是這樣想的,這篇簡報要緊扣錢書記的批示,就以臨時黨支部的活動情況為中心,這正是你的專長。」
郭蘭道:「等會兒我就到辦公室去寫。沙州大學知識分子多,防非辦有兩個碩士,文字功夫很不錯。」
洗完碗,郭蘭又道:「我把乾淨衣服熨了以後,再給你拿過來。你把臟衣服放在盆子里,我等會兒來取。」
侯衛東原本想客氣兩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一會兒,郭蘭將熨好的衣服放進侯衛東衣櫃,又道:「你的窗帘掛了幾年,裡面不知有多少灰塵。趁著難得的休閑時間,我幫你把窗帘洗了。這一次不洗,恐怕又得掛幾年。」
侯衛東看著郭蘭因勞動而變得紅潤的臉頰,上前抱住郭蘭,道:「你別太累了。」
郭蘭回吻了侯衛東,道:「我不累。」
這五天時間,她猶如新婚妻子一般,對家庭生活抱著極大的興趣,不怕苦不怕累,做飯洗衣,抹屋掃地,只覺得樂趣無窮。
侯衛東甚為了解郭蘭的心情,看到眼裡,疼在心裡。從十年前在沙州大學後門舞廳認識郭蘭開始,他就掉入了無法解脫的人生困局。
他,時年三十三歲,仕途通達,家庭和睦,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在這美好的下面,侯衛東正在經歷著人生的另一種困局,他無法在小佳和郭蘭兩個女人之間作出選擇,而道德和法律不允許一個男人同時擁有兩個女人。本能的慾望和現實道德法律存在著對立,對立的雙方時常在侯衛東面前交戰,最終本能總是能佔到上風。
絕大多數人都有各種各樣的弱點,侯衛東最大的弱點就是郭蘭,他無法施出慧劍,無法做到勇敢果斷,在心靈上留下了千萬條羈絆。
八點半,段衡山下樓,站在郭蘭和侯衛東兩家房門中間,道:「侯市長,郭蘭,上班去。」
面臨著共同的敵人和壓力,段衡山與侯衛東的感情被拉近,最初純粹是師長與學生的關係,後來變成了副市長和校長的關係,現在則慢慢變成了朋友關係,成了忘年交。
三人前往音樂系辦公室時,特意繞行湖邊。湖邊,往日總有學生穿梭,更有不怕冷的學生跳入湖中泳池。在隔離期間,遊玩的學生少了,偶爾有戴著口罩的戀人牽著手在小道上出沒,他們遠遠地見到校長,便隱入樹叢之中。
段衡山看著隱在樹叢中的那一對青年男女,道:「侯市長,當年你和張小佳是不是也這樣?」
與郭蘭面對時,侯衛東最不願意提起小佳,他迴避了這個問題,道:「當年馬校長有一句名言,叫做只許排排走,不許手牽手,現在要開放許多。」
所幸段衡山沒有繼續男女話題,段衡山思路回到學生上面:「自從擴招以後,生源質量下降了。你們那幾屆學生綜合素質強,不管是專業水準,還是搞大型活動,學生會基本上就承辦了,水平不錯,現在的學生實在不敢恭維。」
侯衛東道:「以前大學生是精英教育,現在算是基本教育,理念不一樣了。我認為這是必然階段,經過擴招,培養了大批年輕人,提高了人口的整體素質。」
郭蘭稍稍比兩人落後一點,她低著頭,用腳尖踢著沿途見過的小石頭,聽到張小佳三個字,心裡又是愁腸百轉,暗道:「隔離期已經過了接近一個星期,還有一個星期就要解除隔離,到時我一定要離開侯衛東。有了這十四天,也不枉我愛過一場。」
到了辦公室,已經有十來位中層幹部等候於此。
隔離期的會最務實,大家將各自分管的工作作了通報,講了困難,然後由校防非辦郭蘭作具體安排。段衡山基本上沒有講什麼具體事,提了幾句要求,略作鼓勵后,對侯衛東道:「侯市長作指示。」
侯衛東道:「郭部長安排得很具體,我沒有什麼講的。我只強調一點,信息一定要暢通,凡是發現什麼情況,不管是什麼時間都要在十分鐘之內報告。」
散會以後,郭蘭將校防非辦兩人留了下來,三人再開了小會,在十點鐘,校防非辦交了一篇《沙州大學平安度過隔離第一周》。
侯衛東仔細看了全文,無論是文筆還是立意都不錯,題目樸實,也不錯。他想了想,將標題改成《黨旗生輝——沙州大學平安度過隔離第一周》,道:「還要深挖臨時支部活動的情況,剛才陸書記說的五位同學遞交入黨申請書,這事不僅要寫,還要著重寫。」
做完手頭事,郭蘭最先離開辦公室,她先到音樂系教學樓,上了二樓,沿著琴房走。在隔離期間,大家不能走出西區,每間琴房都有人,裡面傳來或笨拙或圓潤的琴聲,間或還能聽到談笑聲。
站在音樂系二樓走道上,隔著一汪湖水,可以清晰地看到教授樓。無數個夜晚,她都站在教授樓的陽台上,靜靜聆聽著破湖而來的斷續琴聲。此時站在琴房,她彷彿看到自己踩上梯子,翻過隔牆。
她沒有走進音樂系辦公室,徑直下了樓,轉過兩個湖灣,見到一堵灰牆。這裡顯得很清靜,是生物系的實驗地,裡面種了各式菜果,還散養了些雞。這些雞散養在林間,天天啄蟲,算得上野放土雞。
「林叔,還在忙?」郭蘭對著院子打了聲招呼。
從林子里鑽出來一位老者,約莫六十來歲,模樣極似鄉間老農,尤其是腳上一雙老式黃膠鞋,極有特點。他雖然模樣似老農,實際上是生物系的前系主任。退休以後,他基本上住在了生物系的試驗田裡,天天與農作物為伴,實現了多年的人生理想。
林叔將頭上的雜草取下,道:「你媽腿好點沒有?」
郭蘭道:「只能養著,等隔離結束以後,還要到醫院去照片。林叔,我想買只雞,弄點新鮮菜。」
林叔與郭教授是三十年的老同事,感情極深,他沒有多說,鑽進了林子,很快就捉住一隻活蹦亂跳的母雞,道:「這些雞都是我養的,別扯什麼錢,我說過多少次,想吃無污染的菜就過來摘,跟你林叔客氣什麼。」
左手提著雞,右手提著幾條絲瓜,郭蘭回到家。
小保姆站在廚房裡,道:「我不殺雞,從來沒有殺過。」
「你真的沒有殺過雞?」在郭蘭心目中,農村出來的女孩子都應該能殺雞,沒有想到小保姆不會殺雞。
小保姆眨巴著眼睛,道:「我騙人幹嗎,從小都是我爸殺雞,我都不進廚房的。」
郭蘭有些鬱悶,她學著父親當年殺雞的樣,扯掉母雞脖子上的毛,咬了咬牙,將鋒利的菜刀在母雞脖子上猛地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