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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三萬元的遺產(4)

  從此以後,每到安息日,他們總是破戒。這是開始誤入歧途的、關係重大的步驟。每個星期日,他們做過早晨的禱告之後,就把整天的工夫用於幻想——幻想花錢的方法。他們老是把這種愜意的消遣繼續到半夜,在每次打商量的時候,愛勒克都要慷慨地花幾百萬在大規模的慈善事業和宗教事業上,賽利總要大大方方地花同樣數目的巨款,做某些用途,他對這些開支,起初還取了一定的名目。只是起初而已。後來這些名目漸漸失去了鮮明的輪廓,終於變成了簡簡單單的「雜項開支」,於是就成為完全不能說明問題的空名目了——不過這倒是妥當的。因為賽利開始胡鬧了。他花掉這許多百萬的錢,大大增加了家庭開支——買蠟燭的錢花得太多了,這是很嚴重的、太傷腦筋的事情。愛勒克發了一個星期的愁,然後過了不久,她就不再發愁,因為發愁的原因已經不存在了。她很痛心,她很難受,她很害羞,可是她卻沒有說什麼,因此也就成為同謀犯了。賽利開始偷店裡的蠟燭,這是歷來如此的事情。巨大的財富對於一個不慣於掌握錢財的人,是一種毒害,它侵入他的品德的血肉和骨髓。福斯特夫婦窮困的時候,人家把無數的蠟燭託付給他們,都不成問題,可是現在他們卻——我們還是不談這個吧。從蠟燭到蘋果只相隔一步:賽利又偷起蘋果來了;然後又偷肥皂;又偷蜂蜜;又偷罐頭;又偷陶器。我們只要一開始走下坡路,那就多麼容易越變越壞啊!


  同時在福斯特夫婦那種輝煌的經濟發展過程中,還有一些別的事情標誌著它的里程。那所意想的磚房子又讓位於一所想象中的花崗石房子了,這所房子的屋頂是棋盤形的法國曼索式的;過些時候,這所房子又不見了,變成了一所更堂皇的住宅——一步一步,越來越講究了。一所又一所用空氣蓋成的大廳,越蓋越高、越蓋越寬大、越蓋越講究,而且每一所都依次消失了;直到後來,在這些盛大的日子裡,我們這兩位夢想家終於在幻想中搬到了一個遙遠的地區,住進了一所豪華的宮殿式大廳,這所房子建築在一座樹木茂盛的山頂上,俯臨著一片壯麗的景色,有山谷、河流和淺色霧靄中籠罩著的、逐漸低下去的山巒——這一切都歸這兩位夢想家私人所有,都是他們的產業;這所宮殿式的大廳里擁擠著許多穿號衣的僕人,還有許多有名有勢的貴客,濟濟一堂,他們是來自全世界各大都會的,國外和國內的都有。


  這所豪華的宅邸在羅得島的新港,那是上流社會的聖地,美國貴族階級不可言狀的神聖領域;它高聳入雲,直指太陽,與人間相隔很遠,像天文距離那麼遙遠。每逢安息日,做過早禱之後,這家人照例在這個豪華的家裡度過一部分時間,其餘的時間他們就在歐洲消度,或是乘私人遊艇到處閑逛。一個星期里,他們總有六天在湖濱鎮外邊那個破爛地區的家裡過著卑微而艱苦的實際生活,經濟情況也是很困窘的,一到第七天,他們就在神仙世界了——這已經成了他們的生活規律和習慣。


  在那受著嚴格限制的實際生活中,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艱苦、勤勞、謹慎、節儉、實事求是。他們始終忠實於那小小的長老會教堂,忠心地為它的利益而服務,竭盡全部心力和精神的力量,堅持它那崇高而嚴格的教義。但是在他們的夢想生活中,他們卻順從幻想的誘惑,無論那些誘惑的性質怎樣,也不管那些幻想如何變化。愛勒克的幻想並不十分反覆無常,賽利的卻非常混亂。愛勒克在她的夢想生活中改入了主教派教會,因為那裡面擔任職務的人頭銜比較大;然後她又改入了高教派,因為那裡的蠟燭點得多,排場也比較講究;然後她自然又改入了羅馬教會,因為那裡有紅衣主教,蠟燭也更多一些。但是這些變動在賽利看來是毫無意義的。他的夢境生活是一場光輝的、持久不斷的熱鬧景象,他不斷地改變它的內容,連宗教部分和其他一切都讓它經常變化,藉此使生活的每一部分都能保持新鮮活潑和光芒四射的境界。他對宗教事業很努力,像換襯衫似的隨時變更活動的對象。


  福斯特夫婦從他們開始走運的時候起,就對他們幻想中的許多事業慷慨花錢;隨著財富的增長,他們花錢也一步一步地越來越豪爽了。後來他們花費的錢數實在是大得驚人。愛勒克每個星期日都要創辦一兩所大學;還要辦一兩個醫院;還要在羅頓開一兩家旅館;還要蓋一批小教堂;有時候還要蓋一座大教堂。有一次,賽利不適時地開了一句不得體的玩笑,說道:「要不是趕上了冷天,她都會裝一船傳教士去說服那些頑固的中國人,叫他們把二十四開純金的孔教拿出來交換假造的基督教哩。」


  這句粗魯無情的話傷透了愛勒克的心,於是她哭哭啼啼地從他面前走開了。這種情景使他心裡也很難受,他在痛苦和羞愧之中,寧肯不惜任何犧牲也想把那句傷人的話收回來。她連半句責備的話也沒有說——這使他最難堪。她根本就不暗示一下,叫他檢查檢查自己的行為——其實她可以說許多挖苦他的話,而且還可以說得多麼刻薄啊!她那寬容大度的沉默產生了迅速的報復作用,因為這麼一來,就使他把心思轉到自己身上,喚起他對自己的生活一連串可怕的回憶,這幾年來他在無窮的財運中所過的日子,活生生地呈現在他眼前;他坐在那裡回顧著這一切,不由得臉上發燒,心中充滿了羞愧。試看她的生活吧——多麼光明正大,而且一直都是向上的;再看看他自己的生活吧——多麼輕浮、充滿了多少無聊的虛榮心、多麼自私、多麼空虛、多麼卑鄙啊!而且它的傾向——從來就不是向上,而是墮落,越來越墮落了!

  他把她的行為和他自己的行為做了一番比較。他挑過她的錯——他這麼沉思著——他呀!他能為自己說些什麼呢?當初她蓋第一所教堂的時候,他在幹什麼?邀集了其他的一些花天酒地、玩得發膩的億萬富翁,組織了一個撲克俱樂部,讓他們在他的大公館里胡鬧,每一場牌都要輸掉好幾十萬,並且還傻頭傻腦地因為人家誇他豪爽而感到揚揚得意哩。她蓋第一所大學的時候,他又在幹什麼?正是和另一些花花公子混在一起,那些傢伙儘管有億萬家財,論品德卻是一無所有,當時他就和這些人鬼混,偷偷地過著花天酒地、荒淫無恥的生活。她蓋起第一個棄兒收容所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哎呀呀!她籌備那個高尚的婦女道德會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啊,幹什麼,真糟糕!她和基督教婦女戒酒會和婦女禁酒戰鬥團以不折不撓的精神展開運動,掃除全國的酒禍的時候,他在幹什麼?每天喝醉三次。她蓋成了一百所大教堂,受到羅馬教皇的感謝和歡迎,教皇還給她祝福,發給她金玫瑰獎章,那是她受之無愧的,這時候他在幹麼?在蒙的卡羅搶劫銀行!

  他不往下想了。他再也不能繼續想下去,其餘的事情實在叫他想起來受不了。於是他站起來,下了最大的決心,要把嘴裡的話說出來:他必須暴露他的秘密生活,坦白地承認一切;他再也不能暗中過這種日子了,他要去把一切都告訴她。


  他果然這麼做了。他把一切告訴了她,在她懷裡痛哭,一面哭,一面呻吟,求她原諒。這使她大為驚駭,她在這個打擊之下,幾乎支持不住了;可是他畢竟是她的親人,是她的心肝寶貝,是她眼中的幸福源泉,是她一切的一切,她對他什麼也不能拒絕,於是她就原諒他了。她覺得他對她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了;她知道他只能懊悔,而不能改過自新;但是他儘管那麼道德敗壞,墮落不堪,難道他就不是她的親人了嗎?難道不是她最親愛的,不是她所死心塌地崇拜的偶像嗎?她說她是和他一體的,是他的奴隸,她敞開她那充滿愛的心,把他收容下來了。


  七


  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乘著那夢想的遊艇在夏天的海上遊玩,悠閑自在地斜倚在後甲板的涼篷底下。他們都沉默著,因為各人都在忙著想各人的心事。近來這種沉默的局面不知不覺地越來越常見了,過去的親近和熱情已經在衰退了。賽利那次可怕的招供產生了後果:愛勒克極力要把那些事情的回憶從心中趕出去,可是它偏偏賴著不走,於是羞恥和苦惱的心情毒害了她那美妙的夢幻生活。現在她看得出(在星期日),她的丈夫成了一個放縱無比、令人生厭的傢伙。她對這種情況不能閉上眼睛裝作沒有看見;近來每逢星期日,她就再也不望他一眼了。


  但是她自己呢——難道她就毫無過失嗎?唉,她知道她並不是那樣。她對他保守了一個秘密,她對他不忠實,這使她感到過多次良心上的譴責。她違背了他們的契約,還隱瞞著他。她在強烈的誘惑之下,又做起生意來了:她冒險投機,把他們的全部家財做保證金,買下了全國所有的鐵路系統和煤礦、鋼鐵公司,現在每到安息日,她就時時刻刻都在戰戰兢兢,唯恐偶爾漏了口風,使他發覺這個秘密。她因為做了這件不忠實的事情,心裡非常苦惱和懊悔,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心老是平靜不下來,不由得不對他感到憐恤;她看見他躺在那兒,喝得爛醉、心滿意足、從不懷疑,心中就不免充滿了慚愧的情緒。他從不懷疑——滿腔熱情地完全信託她,而她卻在他頭上用一根線懸著一場隨時可能降臨的——


  「嘿——愛勒克,你看怎麼樣?」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使她忽然清醒過來。她從心中擺脫了那個傷腦筋的問題,覺得很高興,於是她的聲調裡帶著許多像往日那樣的柔情,回答道:


  「你說吧,親愛的。」


  「你知道嗎,愛勒克,我覺得我們做錯了——也就是說,你做錯了。我說的是女兒的婚事。」他坐起來,胖得像個蛤蟆似的,滿臉慈祥的神色,活像一尊青銅的佛像;說話的口氣認真起來了:「你想想看——已經五年多了。你從頭起就始終抱定一個宗旨:每次走了運,身價高了一層,你老是要堅持把行情再抬高五檔。我每回認為該舉行婚禮的時候,你總是發現更大的機會,我也就再遭到一次失望。我覺得你這個人未免太難滿足了。遲早有一天,我們會落空的。起初我們甩下了那個牙醫和那個律師,那倒是做得對——那是很妥當的。其次我們又甩下了那個銀行家的兒子和肉類罐頭批發商的少爺——這也做得對,而且很有道理。其次又甩下了眾議員和州長的兒子——我承認這也毫無錯誤。然後又甩下了參議員和美國副總統的兒子——這也完全做對了,因為那些小小的頭銜並不能保持永久。然後你就打貴族的主意,我記得那是我們的油礦終於開採成功的時候——對。我們打算找一找『四百大家』的門路,和那些世家拉拉關係,那些人家門第高貴、神聖非凡、難以言狀,有一百五十年的純正血統,早已消除了一世紀以前的祖先身上所帶的咸鱈魚和生羊皮襖的氣味,從那以後,世世代代從來沒有誰做過一天工,玷污他們的門第,這總該行了!嘿,當然該結婚啰。可是又不行,偏巧從歐洲來了兩個真正的貴族,於是你馬上又把那些冒牌貨甩掉了。這實在太令人掃興了,愛勒克!從那以後,又經過多麼長的一連串變化啊!你甩掉了兩個從男爵,換了兩個男爵;甩掉兩個男爵,又換了兩個子爵;子爵又換了伯爵;伯爵又換了侯爵;侯爵又換了公爵。現在總該行了,愛勒克,兌現吧!——你已經賭到最大限額了。你找到了四個公爵,隨意挑選;他們屬於四個不同的國籍,個個都名聲很好、身體健康、血統純正;個個都破了產,負了滿身的債。他們的身價很高,可是我們有的是錢,對付得了。喂,愛勒克,別再拖延了,別再讓這事情懸著了,把整副的牌都拿過來,讓兩位小姐自己挑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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