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囚禁的第四天
第五十五章 囚禁的第四天
第二天,費爾頓走進米萊狄的房間,發現她正站在一把扶手椅上,手裡拿著一根繩子,它是用幾條手絹撕成長條編起來,然後一段段地接起來的。聽到開門聲,米萊狄從扶手椅上跳下來,想藏起這根臨時結成的繩子。
年輕人的臉色變得比平時蒼白得多,雙眼發紅,可他臉上的表情比任何時候都嚴峻。他慢慢地朝米萊狄走去。這時米萊狄已經坐下,手握著上吊用的繩子的一頭,故意讓繩子露出一點兒。
「這是什麼,夫人?」他冷靜地問。
「這個嗎?沒什麼,」米萊狄微笑著說,臉上帶有她假裝的那種痛苦的表情,「我覺得沒意思,所以編了這根繩子作為消遣。」
費爾頓掃視了一遍室內的牆壁,他注意到她頭頂有一隻砌入牆壁的鍍金鉤子,是用來掛衣服或武器的。
女囚犯分明看到軍官哆嗦了一下,儘管她低著頭,可是什麼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您站在扶手椅上幹什麼?」他問米萊狄。
「請別問了,您也知道我們這些真正的基督徒從不說謊的。」女囚犯說。
「好吧!」費爾頓說,「我知道您正在幹什麼;您是在實現那個不祥的打算。好好考慮考慮吧,夫人,我們的天主禁止自殺。」
「如果天主創造的人處於自殺與受辱之間時,天主會饒恕他的自殺行為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自殺就是殉教。」
「夫人,以天主的名義,請您務必告訴我詳情。」
「要我把我的不幸告訴您,好讓您取笑我?不,先生,況且,一個女犯人的生與死和您有什麼關係呢?您只對我的身體負責,對吧?您只要交出一具屍體,別人對您就不會有再多的要求,甚至還會加倍獎賞您呢。」
「夫人,您竟然認為我會拿您的生命去換取獎賞,您把我看成什麼人了。」費爾頓喊了起來。
「不要管我,費爾頓,」米萊狄激動地說,「您現在是中尉,您將佩帶著上尉的軍銜為我送葬。」
「可我到底做了什麼?」費爾頓動搖了,「讓您在天主與世人面前要我負這個責任?再過幾天您就要離開這兒了,夫人,您的生命那時不再由我來保護,」他嘆了口氣,「到那時您願意怎麼處置它都可以。」
「這麼說,」米萊狄叫道,「您,一個虔誠的教徒,您只考慮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因為我的死亡而受到追究。」
「我必須保護您的生命,夫人。」
「但您清楚您所執行的任務嗎?如果我有罪,您的使命已經夠殘酷的了;如果我是無罪的,您將怎樣看待您的任務呢?天主又會怎麼看待它呢?」
「我是軍人,夫人,我只能服從命令。」
「您以為到最後審判的那天,天主會把盲目的幫凶和極不公正的審判者區別開嗎?您是毀滅我的靈魂的幫凶!」
「可是,沒有什麼能威脅到您的危險,我可以替溫特勛爵作出保證。」費爾頓說。
「失去理智的可憐人,在對能否替自己作保證都不敢肯定的時候,居然敢為別人作保證,居然站到強者一邊來欺騙一個柔弱的女子!」
「夫人,您絕不可能,」費爾頓低聲說,「在您被囚禁期間獲得自由;在您活著的時候,我也不會讓您失去生命。」
「是的,」米萊狄叫了起來,「然而我將失去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我會失掉名譽,費爾頓,您要對我遭受的恥辱負責。」
費爾頓再也不能自控:看到美麗、純潔的女人,看到她時而淚流滿面,時而咄咄逼人,這使被狂熱的信仰所產生的夢想侵蝕的頭腦混亂了。
米萊狄看出了這份心慌意亂,她憑直覺感到年輕的宗教狂的血沸騰起來了。她站了起來,美麗得像一位古代的女祭司,她一條胳膊伸著,領口敞開,頭髮披散下來,一隻手害羞地把衣服拉上來遮住胸,眼睛里閃著火光,她向他走去,用她那溫柔的、迷人的聲音,大聲地唱著:お
把犧牲獻給巴力吧,
把殉教者扔給獅子吧。
天主會使你後悔!
我向他呼喚深淵。お
「您究竟是什麼人?」他雙手合十叫起來,「您是天主派來的天使,您是地獄的使者,您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
「您不認識我了嗎,費爾頓?我是世間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一個與你有著同一種宗教信仰的姐妹,僅此而已。」
「是的,我以前不相信,現在確信無疑了!」費爾頓說。
「可你卻是溫特勛爵的幫凶,你卻把我留在我的敵人、英國的敵人與天主的敵人手中,卻把我交給玷污這個世界的人,交給那個被人盲目地稱為白金漢公爵的人。」
「我把您交給白金漢公爵?您在說什麼呀?」
「他們有眼睛,卻看不見,他們有耳朵,卻聽不見。」
「是的,」費爾頓的雙手在額頭抹來抹去,好像要抹掉最後一點懷疑,「是的,我認出了在我夢中對我說話的那個天使的聲音和容貌,這個天使對著我不能入睡的靈魂叫喊:『戰鬥吧,挽救英國,挽救自己吧!以免你死去時,沒有能夠平息天主的怒火!』說吧,說吧!」費爾頓說,「我現在能夠明白您了。」
一道可怕的快樂光芒地從米萊狄眼中射出來。
儘管凶光如此短,但費爾頓還是看到了,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突然,費爾頓想起了溫特勛爵的警告,想起了米萊狄的引誘,以及她剛達到時的企圖;他往後退了一步,低下頭,但始終注視著她,他不能擺脫這個女人的雙眼了。
米萊狄知道他猶豫的原因。她表面上情緒激動,內心卻異常平靜,她讓自己的雙手無力地垂下,彷彿女人的軟弱又重新壓倒了受神靈啟示的人的狂熱,她說:
「我請求用死亡來逃脫羞辱,我既不向您要求自由,也不會像異教徒一樣要求報復。請讓我去死吧,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我求您了,請讓我去死吧,我的最後一聲嘆息是我對您的祝福。」
聽著米萊狄這種溫柔的語調,看到她膽怯的目光,費爾頓不由自主地向米萊狄走了一步。漸漸地,這個女魔法師又戴上了那些具有魔力的裝飾品:溫柔、美麗和眼淚。
「唉!」費爾頓嘆了口氣說,「即使您真是一名受害者,我也只能同情您!可是溫特勛爵對您卻非常不滿。您是基督徒,在宗教方面是我的姐妹。夫人,實際上您是那麼美麗,看上去又那麼純潔,您一定做過什麼錯事,溫特勛爵才會這樣對您!」
「他們有眼睛,卻看不見;他們有耳朵,卻聽不見。」米萊狄再次用痛苦的口氣說。
「既然這樣,那就說出來吧!」年輕的軍官叫道。
「把我遭受的恥辱講給您聽?」米萊狄滿臉羞紅地叫道,「您,一個男人,卻讓一個女人把自己的恥辱說給您聽!天啊!」她說著用手害羞地蒙住了眼睛,「啊!我不能,不能這樣!」
「說出來吧,說給一個兄弟聽!」費爾頓叫道。
米萊狄看了費爾頓好長一段時間,這位年輕的軍官卻把她臉上的表情當成了疑惑的表情,事實上她只是在觀察他。
費爾頓雙手合十,滿臉懇求。
「好吧,」米萊狄說,「我相信我的兄弟,我決定說出來!」
這時傳來了溫特勛爵的腳步聲,這位嚴厲的小叔子停下來和衛兵說了幾句話,然後打開門走了進來。
在溫特勛爵與守衛談話時,費爾頓連忙朝後退了幾步,溫特勛爵進來時,他離米萊狄已有幾步遠了。
勛爵慢慢地走進來,看了看囚犯和軍官。
「約翰,您在這兒呆了很長時間了,」他說,「這個女囚告訴您她的罪行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可以理解談話時間為什麼這麼長。」
費爾頓哆嗦了一下,米萊狄知道這時如果不立刻幫助這位清教徒的話,自己也要完蛋。
「哼!您擔心您的女囚從您的手心逃走嗎?」她說,「好吧,問問您這位可敬的看守,我剛才向他懇求什麼恩典。」
「您懇求一個恩典?」溫特勛爵起了疑心。
「是的,米羅爾。」年輕軍官承認。
「什麼恩典,說出來聽聽!」溫特勛爵道。
「一把刀子,她拿到后,一分鐘后再從門上的小窗洞還給我。」費爾頓回答。
「這麼說來,這兒藏著什麼人,這個可愛的女士想殺死他?」溫特勛爵語氣中儘是嘲諷與藐視。
「藏有我。」米萊狄回答說。
「米萊狄,請相信我,繩子可沒有刀子那麼危險。」
費爾頓臉色蒼白,向前邁了一步,他想到米萊狄手上拿著的繩子。
「您說得太好了,」米萊狄說,「我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費爾頓不由打了個寒戰,一直冷到骨頭裡。
或許溫特勛爵看到了這個動作,他說,「當心,約翰,我信賴你,當心吧!我事先已告訴過您!拿出勇氣來,孩子,再過三天,我們就可以擺脫這個女人,那時我送她到該去的地方,她就不能再危害任何人了。」
「您說了些什麼呀!」米萊狄大聲叫道。
勛爵一邊挽住軍官,一邊回頭看米萊狄,一步一回頭地走出門去了。
「嗨,嗨,」女囚自語道,「我沒有取得我預想的進展。溫特以往總是又蠢又笨,現在突然變得十分謹慎了。復仇的願望能使人得到多大程度的提高呀!不過費爾頓還在猶豫。啊!他不像是該死的達爾大尼央那樣的人。」
米萊狄等著,因為她覺得她當天會再見到費爾頓的。一個小時過去了,她終於聽見了門外輕聲的交談,然後門開了,費爾頓走了進來。
年輕人閃身進屋,身後的門敞開著,他向米萊狄做手勢不叫她出聲。他臉上流露出十分激動的神色。
「您要我幹什麼?」她問。
「聽著,」費爾頓低聲回答,「我剛把衛兵支走,為的是和您談談而不能讓人聽見。勛爵剛才告訴我一個故事。」
米萊狄露出逆來順受者的微笑,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要麼您是魔鬼,要麼我的恩人是魔鬼。我認識您不過四天,我愛他已近兩年;因此在你們之間我難以作出選擇。您不必為我說的話而感到驚慌,我需要的是能使我相信的理由和依據,今晚十二點后我來看您,那時您再來說服我吧!」
「不,費爾頓,我的兄弟,」她說,「這個犧牲太大。我的死期就要到了,我不希望你與我一起完蛋。我的死比生更有說服力,屍體的沉默比女囚的辨白更能說服您。」
「別說了,夫人,」費爾頓叫道,「別對我說這樣的話,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要您發誓,您絕不自殺。」
「我不願發誓,因為沒有人比我更尊重誓言,一旦我發誓,就必須遵守。」
「好吧!」費爾頓說,「那就僅僅保證到您再見到我的時候為止。再見到我后,如果您還堅持,我會把您向我要過的刀子給您。」
「好吧!」米萊狄說,「為了您,我等著。」
「發個誓吧!」
「好,我以天主的名義發誓,可以嗎?」
「很好,晚上見!」費爾頓說。
他匆匆走出房間,重新關上門,在外面等著,手握士兵的短矛,好像他在代替他站崗似的。士兵回來后,費爾頓把武器還給了他。
米萊狄透過門上的小窗望去,看見年輕的軍官虔誠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沿著走廊走了。
米萊狄回到原地,嘴上掛著冷笑。
「我的天主啊!」她說,「這個喪失理智的宗教狂!我的天主!這個要幫助我進行報復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