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冒險史11
福爾摩斯說:「你同那個驗屍官一樣,對他有偏見。把對小麥卡西有利的證據排除掉了。你就沒發現時而覺得他想象力過於豐富,時而覺得他毫無想象能力?他甚至沒能編出個理由解釋他和父親的爭吵,以爭取陪審團的同情,想象力也太貧乏了;而當他從內心感應中引申出種種古怪的說法,比如說死者臨終前提到『拉特』以及那件失蹤了的衣服之類,這說明他的想象力還是很豐富的。不能這樣,華生。我會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調查這個案子,那就是這個年輕人說的全是真實情況,我們再看看這種假設會讓我們得出什麼結論吧。我這裡有一本比得拉劑詩集的袖珍本,你拿去看吧。到達案發現場前,我不想再談這個案子了。我們到斯雲敦吃午飯,我看還有二十來分鐘就該到了。」
大約四點鐘,列車駛過了風景秀麗的斯特勞得峽谷和閃爍著波光的寬寬塞文河,終於抵達了美麗的鄉村小鎮羅斯。一個清瘦、舉止詭秘而相貌狡黠的男人已經等候在站台上了。儘管他按照當他風俗穿了件淺棕色的風衣,打著皮綁腿,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就是蘇格蘭場的雷彌瑞德警探。我們和他一起乘馬車來到希爾福得郡的阿姆斯旅店,他在那裡給我們預訂了一間房間。
「我要了一輛馬車,」我們坐在一起喝茶的時候,雷彌瑞德說,「我知道您的老習慣,不馬上到案發現場就不能滿足。」
「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福爾摩斯說,「不過,去不去得看晴雨表上的度數。」
雷彌瑞德一驚,說:「我不大明白您說的什麼意思。」
「晴雨表上多少度?二十九度?知道了。沒一絲風,天上也沒一絲雲。我這兒可是有一整盒煙等著抽啊,而且這裡的沙發比普通鄉村旅館的讓人討厭的那種東西好多了。我覺得今晚我可能用不上馬車了。」
雷彌瑞德放聲大笑起來。「看來,您已經根據報紙上的報道得出了結論。這個案子的案情一清二楚,越是深入調查,越是明確。當然,我們也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一位女士的請求她久聞您的大名,儘管我一再對她說,凡是您力所能及的,我都已經儘力為她做了,可她還是非聽聽您的高見不可。哎,我的老天!她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啦!」
話音剛落,一位年輕女子就匆匆走進我們的房間。她的兩隻藍眼睛炯炯有神,雙唇微張,兩頰緋紅,是我這一生中見過的少有的可愛的姑娘。當時我神情緊張,憂心忡忡,天生的端莊被弄得一乾二淨。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她在把我們兩人打量了一遍之後,終於憑著女性敏銳的直覺盯住了我的夥伴,高聲說:「我真高興看到您來這裡。我坐車趕來就為了讓您知道我有多高興!我知道詹姆斯沒幹,我就是肯定這一點。我也希望您在開始偵察前也了解這一點。這一點您千萬不要懷疑,我和他是一起長大的,他的缺點我是最清楚了。可他這人心軟,連只蒼蠅都不肯傷害。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會覺得對他的指控簡直是荒唐透頂。」
「我希望能為他澄清,特納小姐。」歇洛克·福爾摩斯說,「你該相信我會竭盡全力的。」
「可您看過那些證詞了。您對此有何結論?就沒發現什麼漏洞和毛病?難道您不認為他是無辜的嗎?」
「我認為他很可能是無辜的。」
「聽到了吧!」她把頭往後一揚,輕蔑地看著雷彌瑞德,大聲喊道:「你聽見啦!他給了我希望!」
雷彌瑞德聳了聳肩膀,說:「恐怕我同事下這種結論有點輕率吧。」
「可他說得沒錯!我就知道他是無辜的。詹姆斯絕對不會幹這種事的!至於他和父親的吵架,他之所以不肯在驗屍官面前露出一個字,那是因為事情牽涉到我。」
「在哪方面牽涉到你呢?」福爾摩斯問。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隱瞞什麼了。在關於我的事情上,詹姆斯和他父親有很大分歧。麥卡西先生非常希望我們結婚,因為我和詹姆斯自小青梅竹馬,一直像兄妹一樣相親相愛。當然,他還年輕,也沒什麼生活經驗,而且——而且——他自然也不想現在就結婚成家。所以他們總是爭啊吵的。我敢肯定,這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吵起來的。」
「那你父親怎麼看待你們的事呢?」福爾摩斯問,「他同意這門親事嗎?」
「不同意。只有麥卡西先生同意。」當福爾摩斯那銳利的目光投向她時,那張充滿青春活力的臉上掠過一道紅暈。
「謝謝你提供的這些情況。這對弄清案情很有用,」他說,「假如我們明天登門拜訪你父親,能見他一面嗎?」
「恐怕醫生不會同意。」
「醫生?」
「是啊,您沒聽說過?我可憐的父親身體一直欠佳,這件事更是把他的身體徹底搞垮了。他已經卧床不起,醫生說他的身體受到了嚴重損害,神經系統也崩潰了。麥卡西先生是惟一活著的一個早年在維多利亞就結識了我父親的人。」
「啊哈!維多利亞!那是採礦場了。」
「對,是在採礦場。」
「確實如此,是在金礦。據我所知,特納先生是在那裡發跡的。」
「不錯,的確是在那兒。」
「謝謝你,特納小姐。你為我提供了很有用的材料。」
「你有什麼消息明天一定要告訴我。你肯定會去監獄里看望詹姆斯的,對吧?假如您去的話,福爾摩斯先生,請您務必告訴他我相信他是無辜的。」
「我會的,特納小姐。」
「我得回家了,因為爸爸病得很重,我走開他會想我的。再見,上帝保佑您一切順利。」她匆匆忙地走了出去,那股衝勁兒和她進來的時候一樣。
雷斯彌瑞德對福爾摩斯說:「心腸簡直太硬了,你為什麼要叫人家心存希望。」
福爾摩斯說:「我覺得我可以為詹姆斯·麥卡西洗脫罪名。」
「我要立刻到監獄看看去。華生,你不要著急,我只需一兩個小時就會回來。」
我獨自閑躺在沙發上,開始思索案情,思考當天所發生的一切。若這個年輕人所說的是真的,那麼,從他離開父親到回到父親身邊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怪事?難道我這個當醫生的看不出死者的傷痕有什麼奇怪的嗎?我要了一份載有審訊記錄的周報。在驗屍證明書上寫道:死者腦後的第三個左頂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因被笨重武器撞擊而破裂。我摸著自己頭部被撞擊的位置,顯然,這一偷襲是來自死者背後的。這在某種程度上對被告有利,因為別人看見他是和父親面對面交談的。但是,死者也可能是在他轉過身時被他兒子打死的。無論如何,應該讓福爾摩斯注意到這一點。而且,「拉特」,意味著什麼呢?我左思右想。另外小麥卡西看見的那件灰色衣服。如果說的是真的,那麼兇手一定在逃跑時掉下了他的大衣也可能是件披風。但是他居然敢在距小麥卡西不過十幾碼的地方把衣服撿走。這整個案件實在太令人費解了。對於雷彌瑞德的一些想法,我並不覺得詫異。但是,我深信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洞察力。所以,只要有新的能證明小麥卡西是無辜的,這一切都有希望。
歇洛克·福爾摩斯很晚才回來。雷彌瑞德住在城裡了。
他坐下說:「晴雨表的水銀柱仍然很高。只盼望我們現場偵察時,天氣不要下雨,這一點十分重要。我探望了小麥卡西。」
「你從他那裡有什麼收穫沒有?」
「毫無收穫。」
「他提供了新的線索嗎?」
「沒有,他和別人一樣感到很迷惑。他是個非常老實的人。」
我說:「如果他不想和特納小姐結婚的話,那他的眼光太差勁了。」
「這裡面還有一段故事呢!這個小夥子瘋狂地愛著她。但是,在他們真正相愛以前,他離家五年,在一家住宿學校。一個酒吧女郎纏住了他,並強迫他結了婚。你能想象出在這件事後他是多麼地後悔,因為他和一個他不愛的舞女結了婚。當他父親在最後一次談話中讓他和特納小姐結婚時,他就是因為無法向父親說明他干過的那件蠢事而雙手亂舞的。況且,他的生活指望著父親,如果這一切被他父親知道,會徹底拋棄他的,當時他的所作所為他父親並不知道,這是非常關鍵的一點。但是,他成為殺人嫌疑犯,那個酒吧女郎便把他拋棄了。這對於小麥卡西而言是個很大的安慰。」
「但是,誰會是殺人犯?」
「是誰嗎?我希望你注意兩點。第一,老麥卡西和某人商定在池塘見面,這不可能是他的兒子,因為,他不知道他會回來。第二,在老麥卡西得知他兒子已經回來時,有人聽見他大喊『庫伊』!這兩點正是線索關鍵之所在。」
福爾摩斯說的很准,那天天氣很好。上午九時,我們在雷彌瑞德的陪同下去哈瑟利農場。
雷彌瑞德說:「今天早上有個特大消息,特納先生已經危在旦夕了。」
福爾摩斯說:「他一定很老了吧。」
「大約有六十歲左右。他卧床多年了。這件事給他很大打擊,他是麥卡西的老友和大恩人。他把哈瑟利農場租給麥卡西,分文不取。」
福爾摩斯說:「這件事很有趣。」
「的確,他總是在幫助他。」
「這麼說這個麥卡西是個窮光蛋了。他受了特納那麼多恩惠,竟然還逼他兒子和特納小姐——全部產業的繼承人結婚。他這樣蠻橫,你們不覺得這是反常的嗎?尤其是,特納竟然也反對這門親事,那不就更可疑了嗎?這些都是特納小姐親口說的,你們從中看不出什麼來嗎?」
雷彌瑞德說:「這一切我們已經分析過了。但是,單是調查核實事實就已經很難辦了,更何況空發議論呢?」
福爾摩斯說:「對你而言核實事實確實是很難辦。」
雷彌瑞德反擊說:「反正,我已經掌握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
「那就是小麥卡西就是兇手。」
福爾摩斯笑著說:「月光總比迷霧更清晰。哈瑟利農場已近在咫只了,對不對?」
「對,那就是。」
樓房很寬闊,但卻顯出一片凄涼的景象,我們由女佣人領進門。福爾摩斯要求看老麥卡西臨死前穿的鞋和小麥卡西的鞋,但並非案發現場穿的那雙。福爾摩斯細心地觀看了這些鞋子,又讓女僕把我們帶到博思柯姆比池塘。
福爾摩斯專註地投入到案情的思索中,忽然他急速走在橫貫草地的小路上,然後穿過樹林走到博斯柯姆比池塘。地面上分佈著零星的腳印,在小路和路畔兩側的地面上。福爾摩斯時而停下來看著,時而又急匆匆地尋找著。有時他會繞一下再走到草地上去。
博思柯姆比池塘位於特納先生私人花園和哈瑟利農場之間。池塘對面是一片樹林,哈瑟利農場這側有繁茂的樹林;從樹林的邊界到池塘一側的那一片蘆葦之間,有一片狹長的濕草地帶,大概有二十步寬。發現屍首的確切地點,是十分潮濕的地面,死者倒下后留下的印痕非常明顯。福爾摩斯沿著地面繞了一圈,然後看著雷彌瑞德。
他問:「你到池塘里去幹什麼?」
雷彌瑞德解釋說:「我猜也許會有什麼武器或其他東西被扔在池塘里,但是,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