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冒險史2
「醫生,請在我的資料索引中查查愛仁娜·阿得勒,」福爾摩斯連眼睛都沒睜一下說。這些年來,他出於職業上的習慣,把很多人和事的材料貼上標籤備案,以便查找。所以,要想找到一個他不能提供材料的人或事,那是很難的。我一會兒就找到了關於那個女人的備案材料,它夾在了猶太法學博士和寫過一篇有關深海魚類論文的參謀官這兩份材料之間。
「讓我看看,」福爾摩斯說,「嗯!一八五八年生於新澤西州。女低音、義大利歌劇院——嗯!華沙帝國歌劇院首席女歌手——退出歌劇舞台——對了!她住在倫敦——好!根據我了解,陛下和這個女人有關係。您曾給她寫過幾封使自己受連累的信,現在急著想要回來。」
「完全正確。可是,怎麼才能……」
「你和她秘密結過婚嗎?」
「沒有。」
「有法律文件或證明嗎?」
「沒有。」
「這我可就不懂了,陛下。如果她想用那些信來敲詐你,或者有別的目的,她怎麼證明那些不是偽造的呢?」
「上面有我寫的字。」
「呸!偽造的。」
「那是我的私人信件。」
「偷來的。」
「有我自己的印簽。」
「照樣是偽造的。」
「有我的照片。」
「買來的。」
「我們兩個都在那張照片里。」
「啊?這可就不好辦了。陛下,您的生活也太不檢點了。」
「我當時簡直瘋了——愚蠢透頂。」
「你已經嚴重損害了自己。」
「我當時只是王儲,又年輕。現在我也才三十歲啊!」
「這張照片必須收回。」
「我們試過了,都不行。」
「陛下必須出錢把照片贖回來。」
「可她不肯賣呀。」
「那就偷。」
「我們干過五次了。兩次是我出錢雇小偷搜遍了她的住處;一次是在她旅行時偷了她的行李;還有兩次是攔路搶劫,可全沒結果。」
「連在哪裡的跡象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福爾摩斯哈哈一笑,「小事一樁嘛。」
國王有些生氣地說:「可是它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十分重要?那麼她想用這張照片幹什麼呢?」
「把我毀掉。」
「怎麼毀掉?」
「我就要結婚了。」
「我明白了。」
「我要和斯堪迪那維亞國王的二公主克羅蒂爾德?羅德曼?馮·札克思麥寧肯結婚。你可能聽說過他們親規很嚴格吧。她自己就是一個很細心、敏銳的一個人。如果她懷疑我的行為有問題,那麼婚事就完了。」
「那麼,愛仁娜·阿得勒呢?」
「她威脅我要把照片送給他們,我知道她是會幹得出來的,她一向說到做到。你對她不了解,她的個性很強。她既有蓋世無雙的女人的容貌,又有男人般堅強的心。只要我和別的女人結婚,她無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您敢肯定那張照片還在她手裡嗎?」
「我敢肯定。」
「為什麼?」
「因為她說過,要把照片在婚約公布的那一天送出去,那就是下個星期一。」
「噢,還有三天時間呢。」福爾摩斯不急不忙地打著哈欠說,「這太好了,正好我最近還有一兩件重要的事要調查。當然,這段時間您要住在倫敦了。」
「是的,你可以到藍厄姆旅館找我。我用的是馮·刻勒姆伯爵的名字。」
「我會寫信告訴您我們的發展情況。」
「這樣當然太好了。我心急如焚的心情想來你一定會理解。」
「那麼,錢的事怎麼說?」
「全都按你的意思辦。」
「沒有什麼條件嗎?」
「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為了拿回那張照片,我可以給你我領土中的一個省。」
「但是現在我們需要調查的費用……」
國王聽了,拿出一個皮袋,放到桌上。
他說:「這裡共有三百鎊金幣和七百鎊鈔票。」
福爾摩斯寫下了收條,遞給國王。
「陛下,那位小姐住在哪裡?」
「聖約翰伍德區,塞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府第。」
福爾摩斯將地址記了下來。「最後一個問題,」他說,「照片是六英寸規格的嗎?」
「是的。」
「那就晚安了,陛下。我相信不久我們就有好消息給您。晚安,華生,」等到那輛皇家馬車沿街而下的時候,他接著說,「如果你明天下午三點鐘能賞臉前來,我倒想和你聊聊這件小事。」
二
第二天下午三點整,我按照約定到了貝克街,可福爾摩斯還沒回來。房東太太告訴我說他上午八點左右就出了門。我了解他的一些習慣,於是在壁爐邊坐了下來,打算不管等多久都要等到他回來。他接手的這件事已激發了我的興趣,因為儘管它不像我記錄的那些犯罪案那樣殘忍和怪異,可它的性質和其委託人高貴的身份使它具有另一種特色。確實,除了我朋友正在調查的案件之性質令我深感興趣外,他那種掌握時機的本領以及他精確的推斷都使我很有興趣來研究他的工作方法,領會他那種快刀斬亂麻卻又不乏細緻地解開最難解開的謎團的思路。我對他的百戰百勝已司空見慣了,連想都沒想過他會失敗。
快四點時,門開了。一個酒氣醺天、衣冠不整的馬夫進了房間。他長滿絡腮鬍子的臉漲得通紅,衣服破爛不堪,雖說我已經習慣了我那位朋友驚人的喬裝打扮的技巧,我還是再三打量一番才能確信是否是他本人。他朝我點了一下頭就消失在卧室里,只五分鐘他就出來了,身著花呢制服,幽雅體面,跟平常一樣,他把手往口袋裡一插,然後在壁爐前伸直了雙腿,盡情地笑了好一陣子。
「啊哈,真是的!」他大聲說,突然嗆了一下,接著又大笑起來,一直到他笑得沒勁了,躺在椅子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敢保證你肯定不知道我上午都幹了什麼,或者忙出了什麼結果。」
「我猜不出來。可能你在觀察愛仁娜·阿得勒小姐的生活習慣,或許你仔細觀察了她的房子。」
「完全正確,可是結果卻非同尋常。我現在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今天早晨八點多一點兒我離開這兒,裝扮成一個失業的馬車夫。在那些馬車夫中間有著一種美好的互相同情、互相理解的美德。假如你是一個馬車夫,就會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很快找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那是一幢別緻的小別墅,後面有一個花園。這幢樓有兩層,正對著馬路,門上拴著洽伯鎖。右邊是寬敞明亮的客廳,裡面裝修得非常華麗,窗戶很長,快要到了地面,那些窗閂連小孩都能打開。除了從馬車房的房頂能夠著隔壁的窗戶以外,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了。我仔細觀察了別墅的四周,沒有發現什麼讓人感興趣的事。
「接著,我又沿著街道走,走了沒多遠,在靠著花園牆的小巷裡,我發現了一排馬房。我幫著那些馬車夫梳洗馬匹,作為報酬,他們給了我兩個便士、一杯混合酒、兩煙斗的板煙絲,並且說了很多關於阿得勒小姐的事情。除了她以外,他們還說了附近的六、七個人的許多事,因為我不感興趣,所以沒仔細聽,可是不得不聽著。」
「愛仁娜·阿得勒的情況怎麼樣?」我問。
「啊,那一帶所有的男人都被她的美麗迷倒了。她是世界上最俏麗的美人了。在賽彭泰恩大街,無論誰都這麼說。她過著十分平靜的生活,經常在音樂會上演唱。每天她早晨五點鐘出去,晚上七點鐘回家吃飯。她除了演唱以外,平時都是很少出門。她只跟一個男人來往,而且關係密切。那個男人皮膚黝黑,長得很英俊,有活力。他每天至少來看她一次,平時都是兩次。他是住在坦普爾的哥佛雷?納頓先生。你知道作為一個心腹車夫的好處嗎?這些車夫經常為他趕車,從賽彭泰恩大街送他回家,關於他的事知道得很多。我聽完他們所說的以後,我開始在卜里奧尼大院附近徘徊,考慮我的行動方案。
「這位哥佛雷?納頓先生在這件事情中顯然是個重要人物。他是位律師,這聽起來不太令人愉快。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他三番五次地來訪的目的何在?她是他的委託人、朋友還是情人?如果是前者,那她很可能已將照片交給他保管了;如果是後者,那這種可能性就不大。只有解決這個問題我才能決定是繼續調查卜里奧尼大院,還是把注意力轉向那位先生在內殿法學協會的住處。這是個敏感的問題,需要細心查訪,因此也擴大了我的調查範圍。恐怕這些細節讓你煩了吧?可假如要你了解情況,我還非把我面臨的小小困難告訴你不可。」
「我正在仔細聽著呢。」
「就在我反覆考慮怎麼辦才好時,正好有輛很漂亮的雙座馬車趕到了卜里奧尼大院,車上跳下一位年輕英俊的紳士:黑皮膚、鷹鉤鼻、留著小鬍子——顯然就是他們說的那個人——哥佛雷?納頓。他看來很著急,一邊喊著要車夫等他,一邊從替他開門的女僕身邊擦過進了門,一副無拘無束的神氣。
「他在屋裡逗留了大約半小時。透過客廳的窗戶,我瞥見他揮舞手臂,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麼,還不停地踱來踱去;可我一點都沒看見那位女士的身影。不一會兒,他出來了,似乎比剛才更倉促。他上車時從衣袋裡掏出一塊金錶,急切地看了看,然後大叫:『飛起來吧!快,先到攝政街革羅斯和漢基旅館,然後到埃及維爾路的聖莫尼卡教堂。只要你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我就賞你半個畿尼!』
「他們飛馳而去了。我正在猶豫是不是該跟蹤時,一輛小巧的活頂四輪馬車從小巷子里駛了出來。車夫上衣的紐扣只扣了一半,領帶還歪在耳邊;馬具上的金屬箍都露在扣帶外面。車還沒停穩,就見她一下從廳里奔了出來,衝上了馬車。剎那之間,我只瞥見了她一點點,但已經看出她是個絕色美女,足以令多情男子為之獻身。只聽她急切地對車夫說:『約翰,快點趕到聖莫尼卡教堂,如果你能二十分鐘以內趕到,我就賞給你半鎊金幣。』
「華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正權衡著是應該追上他們,還是應該攀在車后的時候,正好有一輛出租馬車從這裡經過。車夫對那可憐的車費想了又想。可是,我在他表示不幹之前一下跳進了車裡。『聖莫尼卡教堂,』我說,『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那兒,我給你半鎊金幣。』當時是十一點三十五分,下面要發生什麼事,我心裡很清楚。
「馬車夫趕得很快,我有生以來從來沒坐過這麼快的車,可是,那兩輛馬車還是比我們先到了教堂。當我們趕到的時候,那輛出租馬車和四輪馬車早就停在了那裡,拉車的馬正在呼呼地喘著大氣。我付了車錢,急急忙忙地走進了教堂。教堂里只有三個人,兩個是剛才我追的人,另外一個是身穿白色法衣的牧師,他好像正在勸告他們什麼。他們三個圍站在聖壇前,而我就像一個流浪漢偶爾流浪到教堂里一樣。我正順著教堂里兩邊的通道向前走,突然站著的三個人都轉過頭看著我,我被他們的舉動嚇了一跳。哥佛雷?納頓急忙向我跑來。
「『真是謝天謝地!』他大聲喊道,『有你來了就好了。快來!快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解地問。
「『快來,老兄,只耽誤你三分鐘就行了,要不然我們就不合法了。』
「我被他拖上了聖壇。在我還不知道自己站在哪兒時,就對他在我耳邊的低語作出答覆,為我不了解的事情作了證。總之就是幫助未婚的女子愛仁娜·阿得勒和單身男子哥佛雷?納頓結合在一起。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接下來是男子對我表示感謝,然後是女子對我致謝,牧師站在那兒沖著我微笑。我被這場面搞得不知所措,糊裡糊塗,還從來沒碰到過這麼荒唐的事。剛才我想起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們兩個想結婚,又不太合乎法律要求,牧師在他們沒有證人的情況下,不為他們證婚,幸虧我出現了為他們解了圍,免得新郎到大街上去找證人。新娘高興得賞給我一鎊金幣,我想把它系在錶鏈上,作一個紀念。」
「這確實是出乎意料之外,」我說,「那麼,後來又怎樣了?」
「唉,我覺得計劃受到嚴重挫敗。這一對新人看來可能馬上要離開此地,所以我得採取迅速有效的行動。他們在教堂門口分了手:男的朝內殿法律協會的住處走,女的則回她自己的住處。『我還和平時一樣五點鐘去公園。』臨走時她對他說。別的就再沒聽見了。接著他們就朝兩個方向分頭走了,而我也離開那裡去作些其他安排。」
「都安排了些什麼?」
「幾塊冷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拉響了鈴回答說。「我忙得都沒時間想吃飯之類的事了,今晚會更忙。順便說一下,醫生,我很可能需要你的配合呢。」
「那我就太高興了。」
「你不怕違法?」
「一點都不怕。」
「也不擔心萬一被捕?」
「只要目標高尚就不怕。」
「噢,目標夠高尚的了!」
「那就聽憑你差遣了。」
「我就知道能依靠你。」
「你打算怎麼行動呢?」
「等特娜太太把盤子端來的時候我再跟你明說。現在,」他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一邊轉向房東太太端來的簡單食品一邊說,「時間不多了,我不得不邊吃邊說了。現在快五點了,兩小時內我們必須到達行動地點。愛仁娜小姐,確切地說應該稱為夫人,七點鐘散步回來。我們得趕到卜里奧尼大院和她碰面。」
「然後呢?」
「這以後的事就得由我來辦了。我對將要發生的事作了安排,我只堅持一點: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干預。明白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