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簽名8
福爾摩斯不斷地搓著手,一面帶著沉思的神情對我說:「華生,咱們要好好利用這剩下的半個鐘頭。雖然案子很快要真相大白,但也不要太大意了,免得出錯。這案子看著簡單,其實,裡面還有不少玄機呢。」
「簡單?」我不由自主地問他。
他像一位老教授在講學似地開始說:「當然了。小心腳印,別破壞現場,坐到那邊角上去。現在開始工作。第一,從昨晚上起,這扇門一直沒打開過,那麼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又是怎樣出去的呢?從窗戶嗎?」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提著燈向前走了一段,又大聲地說:「窗戶關牢了,窗框也很牢固,不可能卸下來。來,幫我打開它。這兒離房頂還很遠,附近沒有漏水管子。人很難從這裡上來。看,華生,昨晚上下了場小雨,在窗台上留下了個腳印,這說明曾經有人站在上面。還有一個泥印,圓的,地板上,桌子旁邊都有一個。太好了,這是一個難尋的證據。」
我看見那些泥印是圓的,對他說:「這不是腳印。」
「對,不是腳印,不過它比一個腳印還重要。看這痕迹,可以確定是根木樁,再加上旁邊的靴子印,一個加了寬鐵掌的靴子,你從中看出了什麼?」
「一個裝著木腿的人。」
「非常正確,不過另外還有一個人,那人的手腳非常靈活。華生,看看你能從那面牆上爬過來嗎?」
我把頭探出窗外,月光仍隱隱約約地映照著那間可怖的房子上面。借著月光,那面牆能看得很清楚,大約六丈高,牆壁光溜溜的,連腳踩的地方也找不到。
我說:「根本不可能。」
「那是因為沒有幫忙,如果有人從屋子裡把粗繩系在牆上的鉤子上,把另一頭扔出去,只要有足夠的力氣抓住繩子,就是裝了木腿也能爬上來,當然,也可以照樣下去,然後,他的同夥再收回繩子,堆到地上,關上窗子,插牢,再由來路逃走。」他指著繩子,繼續說道:「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那就是那位裝了木腿朋友,雖然爬牆技術不賴,但卻不是個熟練的水手。他的雙手沒有老繭,不像慣於爬桅杆的水手。我用放大鏡在繩子上發現了好幾處血跡,尤其是在繩子的末端。由此可以斷定,他沿繩而下的速度過快,以至把手掌的皮擦掉了不少。」
我道:「你所分析的有理,但事情卻更令人迷惑了。他的同謀是誰?他又是怎麼進屋的?」
福爾摩斯沉思地重複道:「不錯,還有那個同謀。這個人留下的遺迹的確有些奇怪。他的介入把案件弄複雜化。我想這位同謀在我國的犯罪史上又塗了新的記錄——雖然在印度有類似的案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塞內干比亞也發生過此類作案手段。」
「那麼他是怎麼進來的呢?」我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房門是鎖著的,窗戶是關著的。難道是從煙囪進來的?」
他答道:「我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煙囪太窄,他不可能從那裡通過。」
我追問道:「那麼,他究竟是怎麼進來的呢?」
他搖了搖頭說道:「你總是不按我所說過的思考方式去進行思考。我曾講過多次,當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因素時,餘下的,不管是什麼,也不管如何令人難以置信就一定是可能的因素了。我們已經知道,他既不是直接由門而入,由窗而入,或由煙囪而入,還判斷出他並未事先藏在屋裡,因為屋裡沒有藏身之地。那麼,他到底從哪裡進來的呢?」
「是從屋頂的那個洞進來的。」我叫道。
「對,毫無疑問,他只可能從那裡進來。華生,你提著燈,咱們現在就一起到上面的屋子——就是那間發現財寶的密室查看一下。」他蹬上梯子,兩手攀住椽木翻身進了閣樓,然後他俯身朝下,接過我手中的燈,我也照樣上去了。
這間閣樓大約十英尺長,六英尺寬。底下是椽木構造,中間架的是薄板條,敷上了一層泥灰,所以,人在上面行走時必須踩在一根一根的椽子上。屋頂呈尖錐形,可說這才是這幢房子的真正屋頂。裡面除了厚厚的積年灰塵外,什麼都沒有。
福爾摩斯手撐在一面斜牆上說道:「你瞧,這就是通向屋頂的暗門。把暗門推開,就通向坡度不大的屋頂了。第一個入室者就是從這進入的。留心找找看,是否能找到一點能體現他個人特徵的痕迹。」
他把燈照向地板,仔細查看了一會兒,那種驚異的神情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我朝著他的目光注視的地方看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地板上滿是赤腳印——輪廓清晰、完整,但卻沒有平常人腳的一半。
我輕聲地說:「福爾摩斯,一個小孩乾的。」
他神色定下來后,說:「開始我也驚訝不已,其實再平常不過了,我本該想到的,卻一時忽略了,好了,上面沒什麼了,下去吧。」
我們從頂樓下來后,我急忙問他:「你是怎麼看那些腳印的?」
他似乎有點不耐煩了,只是說:「華生,你照我分析的方法,實踐一下,好好思考,過一會兒再交換意見吧,這樣我們都可以多些教益。」
「我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很快就會明白的。我想這裡也許還值得再看一看。」
他拿出放大鏡和皮尺,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獵犬,跪到地上,臉貼近地面,細長的鼻子離地面只有幾英寸,在屋裡來回地摸索、查看。他的動作無聲無息並且敏捷無比。我禁不住想:要是他用這副精力和智力去犯罪的話,那將是一個多難對付的罪犯啊!他一邊查看,一邊嘟噥,忽然他歡呼起來:
「太幸運了,華生,那人踩在木溜油上了。你看,那破瓶子里的油流出來了,這氣味多難聞。靠右邊有他的一個腳印。」
我問:「那又有什麼呢?」
「咱們很快要捉到他了。狼跟著氣味走能找到食物,狗憑嗅覺能找到味源,若是一隻經過特別訓練的狗呢?而且氣味又是這樣濃。結果一定是……,唉,警察到了。」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嘈雜的談話聲和門廳里重重的關門聲傳了上來。
福爾摩斯說:「乘他們還沒上來,你摸摸他的屍體,有什麼感覺?」
我說,「肌肉硬得像木頭。」
「這就對了,比一般的『死後僵直』還硬,這是極其強烈的『收縮』,再看他臉上的扭曲和慘笑,你得出什麼結果了嗎?」
我說:「能產生破傷風性癥狀的毒物,類似番木鱉礆的植物性生物礆。是中了劇毒!」
「我一看到他臉上的慘狀,就猜想可能是中了劇毒,所以一進屋,我就設法弄清毒藥進入體內的方式。我發現了那根荊刺,它可以輕而易舉地扎進或者說是射進人的頭皮。你看,當時死者是坐在椅子上,那麼刺尾應當對著天花板的這個洞。現在咱們仔細查看這根荊刺,印證一下。」
我輕輕地拿起那根荊刺,對著燈光仔細查看。這是一根細長尖銳的黑刺,刺尖處似乎有一種乾的粘性物質,刺鈍的那一頭用刀削得圓溜溜的。
他問道:「這是生長在英國的某種植物荊刺嗎?」
「不,肯定不是。」
「根據這些資料,你應該能得到一個恰當的結論了。這是主要之點,其它都是次要的。」
就在他講話的時候,沉重的腳步聲已來到甬道,一位身穿灰衣服、敦實矮胖的人跨進屋來。他面色紅潤、身材魁梧,浮腫的凸眼泡包著一對細小、閃亮的眼睛。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穿制服的警長和還在戰慄不已的撒迪厄斯?舒爾托。
矮胖子用一種壓抑沙啞的嗓音叫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誰?這屋子怎麼熱鬧得像個大雜院!」
福爾摩斯平靜地說道:「埃塞爾尼?瓊斯先生,你一定還記得我吧!」
他喘息未定地說道:「哦,當然記得,你是大理論家歇洛克·福爾摩斯。我哪能把您這位令人尊敬的人給忘了呢,您給我們講解的那宗主教門廊珠寶案的因果及推斷,我至今難忘。你的確把我們引入正軌,但是,我還是認為,那次主要還是你運氣好,而不是完全靠什麼高明的理論。」
「那是一件非常簡單、容易推斷的案子。」
「哦,得了,得了!這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不過,這又是怎麼回事呢?糟透了!事實明擺著,無需再用理論來推斷。真幸運,我恰好為了另一宗案子而來上若伍德!接到報案時我正好在警署,你認為這人是怎麼死的?」
福爾摩斯冷冰冰地說道:「哦,你不是說這件案子不需要我去用理論進行推斷嗎?」
「是的,是的,不過您有時真能一語中的。這是怎麼回事呢?事實明擺著,不需要用什麼理論來推測了,門鎖著窗戶關得很牢而五十萬鎊的寶物丟失了。
「這腳印是與本案無關的。這個人也許是在盛怒之下死的,啊!我有解釋了。警長,你們都出去。福爾摩斯先生,您認為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舒爾托自己承認說,昨天晚上他和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可能是在盛怒之下死的,舒爾托就藉機把珠寶拿走了。您覺得我的分析如何?」
「這個死人又把門鎖上了。」福爾摩斯諷刺道。
「哼!不過這裡確實有個破綻。咱們根據常識來想想吧:撒迪厄斯曾經和他哥哥在一起,還曾爭吵過,現在哥哥死了,珠寶丟了,而撒迪厄斯走後就再沒有人見過他哥哥了。而且看情形,撒迪厄斯總有些不對勁。好好審詢一下撒迪厄斯,他就會乖乖交代了。」
福爾摩斯說道:「您還不知道全部的事實呢!從死者的頭皮上拿下了這根有毒的木刺。另外,還有這張紙條。桌子上還有這根古怪的鑲石頭的木棒。您怎麼完整的解釋所有這一切存在的東西呢?」
這個胖偵探得意地說:「這還不簡單。別人可用這根毒刺來殺人,撒迪厄斯一樣也可以呀。而這張紙只不過是一種騙局,惟一的問題是:他是怎麼出去的呢?啊!這個房頂有個洞。」
他費了很大勁才將他的胖身子攀上梯子,擠過洞口,進了屋頂間。接著,就聽見他發現暗門后興高采烈的叫喊聲。
福爾摩斯聳聳肩,說:「有時他也能找到些證據,得出些淺顯的結論。法國有句老話:『和缺乏思想的蠢人更難同處』。」
挨塞爾尼?瓊斯下來說:「事實畢竟勝於理論,證明我的觀點了,那上邊有個暗門可以通到外面,而且還半開著。」
「那是我開的。」
「這麼說,您也發現暗門了。不管怎麼樣,這正是兇犯逃出去的通道。警長!」他似乎有些泄氣地說。
「有,警官。」過道里傳來回答的聲音。
「帶舒爾托先生進來。」待警長和舒爾托進入房間,瓊斯對舒爾托說道:「舒爾托先生,我有義務轉告您,您哥哥死了,而您說過的話全都對您不利,現在,我代表政府逮捕您。」
舒爾托無誇地攤開雙手,看了看我們兩個,叫道:你們看,我早說過,他們會這麼認為的,現在證實了吧?」
福爾摩斯說:「舒爾托先生,別激動。我會為你澄清這一切,還你一個清白。」
那位偵探即刻反駁道:「理論家先生,不要隨意許諾!話別說太大了!事實恐怕不是您所想象的那麼簡單。」
「瓊斯先生,我不但要為他伸冤昭雪,我還將無償地奉贈給你一些事實,昨晚到這間屋裡來的兩名兇手中,一個的名字和特徵。他的名字——我完全肯定,是喬納森·斯莫爾。他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個子矮小,身段靈活,右腿已斷,裝著木假肢,假肢的內側已經磨去一塊。他左腳靴底的前掌釘著粗糙的方形靴掌,靴跟釘著圓鐵掌。他人到中年,皮膚黝黑,以前是個囚犯。這些線索以及由他手掌剝落下來的皮對你也許會有幫助,而另外一個……」
「噢!還有另外一個?」瓊斯的語氣雖然裝作輕蔑,但看得出,他被這精密的分析打動了。
福爾摩斯翹起腳尖,就勢轉過身來說道:「這是個十分古怪的人。但願不久就能把這兩個人介紹給你。華生,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他把我引到樓梯口,說道:「這件意外的事情幾乎使我們把到這裡來的真正目的給忘了。」
我答道:「我也正是這麼想的。摩絲坦小姐留在這麼恐怖的地方不太合適。」
「你說的很對,必須把她送回去。她住在下堪伯維爾街,那是塞西爾?弗里斯特太太的家。離這兒不遠。如果你想回頭再來的話,我會在這裡等你。不過你也許太累了吧?」
「一點都不感到累。在我未能看到這件離奇的事件的真相之前,我想我是哪裡都不會去的。我也算得上見多識廣的了,不過說實話,今天晚上這裡發生的一系列的怪事把我也攪迷糊了。現在已經到了節骨眼上,無論如何,我要與你一道把這一案件搞得水落石出。」
他答道:「你的加入就是對我的最大支持。下面我們要獨立行動,讓這位瓊斯先生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你把摩絲坦小姐送到家后,請到靠朗伯斯區河邊的品琴巷三號去一趟。這屋子是靠巷子的右邊第三間,是一家做動物標本的店鋪,主人叫謝爾曼。你會看見在櫥窗上畫著一隻鼬鼠逮著一隻小兔。你敲門,叫謝爾曼這老頭起來,並告訴他我要即刻借他的托比用一下。然後,你帶托比坐馬車過來。」
「托比是一隻狗嗎?」
「是一隻很奇特的嗅覺極靈的混血狗。」
「好,我一定把它帶回來。現在是一點,如果能換一匹馬,三點前一定能趕回來。」
福爾摩斯說:「我現在需要到泊恩斯同太太和那名印度僕人那兒了解一些情況。撒迪厄斯先生告訴我,那個印度僕人睡在隔壁那個閣樓里。回來再研究研究這位偉大的瓊斯先生是怎麼工作的,順便聽聽他的熱嘲冷諷!『有些人在還未曾了解到事情的真諦時,總先要挖苦一番,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哥德的話總是這麼精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