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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四簽名1

  歇洛克·福爾摩斯從壁爐台的角上拿出一瓶藥水,又從一個羊皮面的皮匣里拿出注射器。他用蒼白、修長而又有勁的手指裝好針頭,捲起襯衫左邊的袖口。他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胳膊,肌肉發達,卻布滿了針眼。過了一會兒,他把針尖扎入肉里,把葯推進去,之後,躺進安樂椅里,身體得到滿足似的,舒服地長出了一口氣。


  每天,他都要注射三次這樣的藥水。幾個月下來,我已經習以為常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此的反感也越來越強烈。每當夜深人靜,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安。屢次想向他說出我的心裡話。但他脾氣古怪,不能採納別人的意見,所以要想諫阻,的確是一件難事。他的意志堅強,再加上他那自以為是的態度和我在與他相處的日子裡所觀察、體驗到的古怪性格,常使我覺得膽怯,不敢說出來。況且,我也不願意讓他不高興。


  一天下午,或許是我在吃飯時喝了點酒的原因,或許是他滿不在乎的態度激怒了我,終於無法再容忍下去了,我覺得必須向他提出警告。


  我問道:「今天注射的嗎啡還是可卡因?」


  他剛翻開本舊書,聽了我的話,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百分之七溶液的可卡因,你想試試嗎?」


  「不試。參加了那場對阿富汗的戰爭后,我的體質到現在還沒完全恢復。我可不想再讓它雪上加霜。」我不客氣地回答。


  他並不理會我的發怒,只是微笑著說:「華生,也許你對吧。我當然知道它對身體無益。不過,對我來說,比起它那強烈的興奮和醒腦作用,它的一些副作用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可你也得考慮真正的利害!」我誠懇地說道,「正如你所說的,你的大腦會因刺激而興奮起來,但那畢竟是一種得不償失的作法。它會加劇你身體的各種器官組織的變質,至少會導致長久的神經衰弱。你不是不知道這會帶給你什麼後果。這實在是得不償失。你為什麼只顧這一時的快感而不惜戕害你那卓越的天賦和過人的精力呢?請注意,這不僅是一位老朋友的忠告,也是一名對你的健康負責的醫生的忠告。」


  這些話並未使他感到生氣,倒是相反,他將他的十指對頂在一起,兩肘安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副饒有興緻、想把談話繼續下去的模樣。


  「我大腦一刻也不能停止運轉。」他說,「一旦無事可做,我就會心神不定。我解答難題;破譯深奧的密碼;或者給我一些最繁雜的分析工作,我才會覺得心平氣和,才不會需要人為的刺激。我討厭生活的平淡,渴望精神上的興奮。因此,我造出了我自己的特殊職業,世界上也惟有我一人在從事這一職業。」


  「惟一的私人偵探嗎?」我抬眼說道。


  「惟一私家諮詢偵探。」他答道,「我是偵探的最後及最高裁決機關。當格雷格森、雷彌瑞德或阿瑟爾尼?瓊斯遇到困難時——這倒是他們常有的事——就來向我討教。我以專家的資格審查材料,提供辦案意見。我從不貪功。報上也不登載我的名字。發泄我那奇特精力的工作本身就是對我的最高獎賞。破案的快樂就是給我的報酬,你總還記得在傑弗遜?侯坡一案里我的工作方式所給你的一些經驗吧。」


  「是的,記得。」我真誠地說道。「那是我平生從未遇到過的奇案。我把它從頭至尾記載到了一個小冊子上,並給它安上了一個新穎的標題:《血字的研究》。」


  他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我粗略讀過了這本小冊子,」他說,「說實話,我不敢恭維。偵探學是或者應該是一門精確的科學,應該以冷靜而不是激情來對待它。你在它的上面塗抹了浪漫主義的色彩,好比在歐幾里得的幾何數學定理里摻進戀愛的情節。」


  「可是那件案子里的確有無巧不成書的成分,我不可能歪曲事實。」


  「有些事實不必要寫,或者說,至少要重點突出。在那個案子里,惟一值得提起的就是我是如何成功地由結果找出原因,再通過縝密細緻的分析,推斷出破案的必然過程。」


  我寫那部小冊子本意是叫他高興,沒想到反倒挨了批評,心中很不是滋味。實在說,我被他的自負給激怒了,按他的說法,那篇令我自鳴得意的文章似乎字裡行間都應該完全用來描述他的傲視同倫。我與他同住貝克街已經好幾年了,我多次發現我那夥伴在文靜的說教中隱藏著一點狂妄自大。我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坐下來看我的傷腿。它以前曾被槍彈擊穿,雖然不妨礙行止坐卧,但每當天氣變化,我的腿就會疼痛難忍。


  「近來我的業務已擴展到整個歐洲大陸。」過了一會兒,福爾摩斯向他那用樹根雕成的煙斗里塞滿了煙絲,慢條絲理地說道,「上星期有一位名叫弗郎索瓦?萊維拉爾的人來向我請教,他最近已在法國偵探界嶄露頭角。這個人你也許聽說過。他具有凱爾特族人的敏銳直覺,但是他缺乏廣泛知識。這不利於他進一步提高技藝。他所請教的那樁案子是關於一件遺囑,很有趣味。我給他介紹了兩樁案情相類似的案例,一樁是一八五七年佳城案件,一樁是一八七一年聖路易城案件。這兩樁案情給他指明了破案的途徑。這是今天早上我剛收到的致謝信。」


  說著,他把一張已不平整的外國信紙遞給我。我看了看,信里夾雜著許多的恭維話,如「卓越的」、「超凡的手段」及「恰到好處的妙計」等等,這體現了那位外國人對他的欽敬。


  「這好像學生對教師講話時的恭維。」我說。


  「他對我評價太高了。」福爾摩斯輕聲說,「他自己的才能也不可低估。他已具備了一個稱職偵探所必備的三個條件中的兩個——觀察力和推斷能力,他缺少的僅僅是知識面。他現在正把我的幾篇文章譯成法文。」


  「你的文章?」我顯得驚疑。


  「你不知道?真是慚愧,我寫過幾篇關於技術方面的專題。你還記得嗎?我跟你提起過辨認各種煙灰的文章,其中我列舉了一百四十種煙灰,還附有彩色插圖說明它們之間的區別。


  煙灰往往是作為刑事案件中的證據出現的,有時還可以是至關重要的線索。仔細想想傑弗遜?侯坡的案子,你就能了解到,辨別煙灰的能力,對於破案是大有幫助的。舉例說,能夠區別煙灰,你就能在一個案子里斷定兇手吸的是哪種煙。這就能大大縮小你的偵察範圍。在掌握了這種技能的人眼裡,辨別印度雪茄煙的黑面與『烏煙』煙的白灰,就和區別白菜和馬鈴薯一樣容易。」


  「在觀察細微事物這方面,你確實有非凡的才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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