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字的研究12
在北美大陸的西部,有一大片貧瘠荒蕪的沙漠。多少年來,它一直阻礙著文化的發展。從內華達山脈到內布拉斯加州,從北部的黃石河到南部的柯羅拉多,是一片完全荒蕪的沉寂的地區。但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區里,自然的景色也並非一成不變。這裡有長年積雪的高山峻岭,有陰森黑暗的低谷,也有在山石聳立的峽谷之間奔騰不息的河流,還有一望無際的荒原,冬天積雪覆蓋,夏天到處是一片灰色的鹼地。這個地區一般都是荒涼沉寂,無比的悲涼。
在這個沒有希望的土地上,沒有人居住。只有波尼人和黑足印第安人偶爾結隊經過,前往其他的獵區。即使是最勇敢最堅強的人,也不願在這兒多停留一會兒,也希望儘快走到大草原去。在這沒有生機的土地上,只有山狗隱隱約約地在矮樹叢中穿過,巨雕在空中盤旋,還有幾隻笨重的大灰熊,在陰森的峽谷里尋找食物。它們是荒漠中惟一的居民。
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布蘭卡山脈北麓更凄涼、更荒蕪的地方了。舉目遠望,荒漠上只看見被矮小的槲樹林隔斷的一片片的鹽鹼地。地平線處,被積雪覆蓋的山峰此起彼伏,閃耀點點銀光。在這片土地上沒有生命,連與生命有關的東西都找尋不到。灰濛濛的天空中沒有一隻鳥飛過,昏暗的大地上也沒有走獸的蹤跡。死寂是這裡最大的特點。側耳傾聽,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沒有任何聲息,只有讓人絕望的沉寂。
嚴格說起來,這廣闊的原野上沒有任何與生命有關的東西,也不太現實。布蘭卡山脈的腳下,有一條曲曲折折的穿越沙漠的小路,消逝在地平線的盡頭。這條小路是無數冒險家開創出來的,是經過無數的車輛輾軋出來的。路旁隨處可見一堆堆白森森的東西,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在灰暗的鹽鹼地上越發的刺眼。走近一看,原來都是可怕的白骨,有粗壯的牛骨,有細小的人骨。在這漫長的一千五百英里的商旅道路上,人們踏著前人的累累遺骨繼續前進。
一八四七年五月四日,一個孤獨的旅客從布蘭卡山上俯望著這凄慘的曠野。表面上,他就像是一個守護這片荒原的鬼怪精靈。不管多麼善於觀察周圍事物的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四十歲還是六十歲。他臉部削瘦而憔悴,乾裂的棕色皮膚緊裹著突出的骨頭。棕色的頭髮已經斑白,無精打採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他一隻手握著一桿來福槍,手上的肌肉比骨架也多不了多少。他用來福槍撐在地面上,站立在那裡。他那魁偉的身體顯示出他曾經是一個魁梧健壯的人。但是現在,他臉龐削弱,衣服在瘦得皮包骨頭的身體上顯得越發肥大,看來,他已經老邁不堪了。由於過度饑渴,他似乎已瀕臨死地了。
他忍受饑渴的折磨,抱著一線生機,沿著山谷前行,歷盡千辛萬苦跋涉到這個高地上,希望能找到一點水源。可是現在,他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鹽鹼地和遠處的荒山,連一棵樹的影子都看不到,更不要說水源了。在這片茫茫的荒原上,找不到半點生的希望。他睜大了茫然而困惑的眼睛向四處張望,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人生旅程即將結束,自己要葬身在這荒原上。「死在這兒,和二十年後死在舒適的床上有什麼區別呢?」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坐在一塊石頭的陰影里。
坐下之前,他先放下手中的來福槍,然後放下右肩上的一個大包袱,這個包袱用灰色的披肩裹著。由於累得實在沒有力氣,放下包袱時,落地很重。包袱里傳來了哭聲,一個受到驚嚇的、長著亮晶晶的棕色眼睛的臉鑽了出來,而且還伸出了兩隻胖胖的小手。
「你把我摔疼了。」這個孩子用稚嫩的聲音埋怨道。
「是嗎,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個男人帶著歉意地說。接著,他打開包袱,從裡邊抱出一個漂亮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五歲左右,穿著粉紅色上衣,戴著麻布圍嘴,腳上穿著一雙精緻的小鞋。這些可以看出她的媽媽把她照料得很好。這個小孩臉上失去了紅潤,但是她的胳膊和腿都很結實,這足以證明,她並沒有吃太多的苦。
「現在還疼嗎?」他關心地問,那個孩子還在揉著腦後亂蓬蓬的金黃色頭髮。
「你親親這裡就好了,」她把頭上碰痛了的地方指給他看,然後認真地說,「媽媽總是這麼說的。媽媽哪兒去了?」
「媽媽走了。不用多久你就會見到她的。」
「走了?」小女孩說,「真怪,那她為什麼沒有和我說再見?她以前就是去姨媽家喝茶也總是和我說一聲的,而她這次已經走了三天了。我口乾得要命,什麼吃的喝的都沒有了嗎?」
「沒有了,寶貝兒,什麼都沒有了。你耐心忍一會兒就好了。把頭靠在我身上,這樣你就會感到好一些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好看的東西!」小女孩舉起兩塊閃亮的雲母石片,高興地叫道,「到家后我就把這給鮑伯弟弟。」
「不用多久,你就能看到比這更美麗的東西了,」男人沒有任何錶情地說,「你再耐心地等一會兒。我剛才正要告訴你……你還記得我們離開那條河的情形嗎?」
「哦,記得。」
「好,那時咱們相信很快又會遇到一條河……你聽明白了嗎?但是不知哪裡出了問題,也許是指南針,也許是地圖,也許是別的什麼……反正我們再也沒有能找到河流。我們的水喝完了,只剩下一點點,是留給你們這些孩子的。後來……後來……」
「後來你們連臉都洗不成了。」小女孩打斷他的話一本正經地插嘴道,一面抬頭望著他那髒兮兮的臉。
「不但洗不成臉,就連喝的水也沒有了。後來,本頓先生第一個走了,然後是印第安人彼得、麥坎格利克太太和約翰尼?紅斯,再後來……寶貝兒……就是你媽媽。」
「那媽媽也死了!」小女孩叫了起來,然後用圍兜捂著臉,傷心地哭泣不止。
「是的,不要難過,孩子,現在只剩下你和我了。我以為這個方向也許能找到水,便背著你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這裡。看樣子我們的情況並沒有好轉。我們倆現在活下去的希望很小。」
「這麼說我們也要死了嗎?」小女孩聽到這裡,反而止住淚水,仰起滿是淚痕的臉龐好似高興地問。
「我想大概是這樣吧。」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兒說呢?」小女孩開心地笑著說,「你剛才真把我嚇壞了。好了,如果死了,就能又和媽媽在一起了。」
「是的,一定能,小寶貝兒。」
「你也一樣。那時候,我要告訴媽媽,你對我很好。我想,媽媽肯定會在天堂門口迎接我們的。她手裡拿著一把大水壺,還拿著我和鮑伯愛吃的蕎麥餅,兩面烤得焦黃,冒著熱氣。可是咱們要等多久才能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不了多久了。」大人一邊說一邊盯著北面的地平線上方。
遠處的天空中,有三個黑點,越來越大,來勢兇猛。一會兒就清晰可辨了,那是三隻灰褐色的大鳥。它們在兩個人的上空盤旋幾周,落在了上面的那塊大石頭上。這是三隻巨雕,也就是美國西部所說的禿鷹,它們的出現,預示著死亡即將來臨。
「公雞和母雞,」小女孩指著這三個不祥之物高興地喊道。她拍著小手,打算轟它們飛起來。「你說,這個地方是上帝造的嗎?」
「當然是了。」大人回答道。他為孩子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而吃驚。
「那邊的依利那州是他造的,密蘇里州也是他造的,這裡還是他造的嗎?我想這裡不是上帝而是別人造的,那個人造得可真糟糕,連樹木和水都忘了造。」
大人沒有把握地問:「咱們做做祈禱,好嗎?」
「可是,還沒到晚上呢。」小女孩回答說。
「沒有關係,你放心,上帝不會因為白天做祈禱而怪罪咱們的。好了,你開始禱告吧,就像經過荒原時,你們每天晚上禱告的那樣。」
「你為什麼不禱告呢?」小女孩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大人回答說:「我已經不記得禱告詞了。我從很小就沒有做過祈禱了。不過,現在再祈禱也不晚。你把禱告詞念出來,我在一旁跟著你念。」
小女孩把包袱皮鋪在地上說:「那麼,請你跪下,把手這樣舉著,這樣就會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