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生不如死
劉海柱和大洋子倆人跑了,他們都不會想到老魏頭為了守住他們的秘密,已經去了天國。
劉海柱和大洋子能跑到哪兒去呢?毫無疑問,只有那個世外桃源,那個劉海柱和大洋子都曾經生活過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劉海柱和大洋子根本不敢坐火車,一路步行。晚上走路,白天躺在路邊的草坑裡睡覺。
看著頭頂上的烈日,倒在草坑裡的劉海柱和大洋子誰都睡不著。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聊天了。
劉海柱問:「咱們是不是以後再也回不去大岳四工村了?」
「我回不去了,你還能回去,你犯的事小,就算是給你抓住,最多也就是判個三四年。」
「那你呢?」
「我?死刑。」
「……」劉海柱沉默,他知道,不該問的事就不能問。
「你肯定挺好奇我是犯了什麼事吧?」
「你不說我也想象得出,肯定是命案。」
「對,三條命案。」
「三條?!」
「這三個人,沒一個不該死。他們三個在『文革』時,聯手逼死了我爹。你說,該不該死?」
「該死,全該死!」
「我殺了他們,又在外面活了十幾年,還能娶妻生子,夠本了。我就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老婆和孩子,我一直跟他們瞞著我的真實身份,從來就沒說過我曾經殺過人這件事。可能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我的老婆孩子了。」
劉海柱覺得特別愧疚:「大洋子,要不是你為了幫我操辦結婚這事兒,恐怕你這輩子都會這麼安安靜靜地活下去。」
「你沒什麼愧疚的,這就是命!十幾年前,我在魏叔這裡得到了重生的機會,昨天,又是他親口讓我把那無賴扔下的井。這就是命!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本來劉海柱和大洋子倆人就對脾氣,再加上昨天晚上那同生共死的一瞬間,倆人早已經成了過命的朋友。倆人現在唇齒相依,相互之間,已經沒什麼需要再隱瞞對方。
「再走兩天,咱們就到了乾爹那兒了,到了乾爹那兒,咱們倆就安全了。」
「或許你還行,我這人脾氣太急,在我叔叔那兒,我待不長。」
「誰也別說誰,我在那兒,也耐不住寂寞。或許有你陪還好一點兒。」
「看吧,或許我叔還有別的地方能讓咱們去!」大洋子說。
劉海柱早就看出來了,大洋子肯定在乾爹那兒待不了太久。
聊著聊著,倆人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這倆人的心都特大,在這種環境中,還能睡得香,睡得甜。
三天後的一個朗朗星空的夜裡,劉海柱和大洋子終於步行到了那個荒山上的世外桃源。
當敲響荒山上那破舊的土屋的那扇破木門后,房間里傳來了一聲蒼老的聲音:「誰啊?」
劉海柱聽見了這蒼老的聲音,眼淚險些沒掉了下來。雖然只離開了這裡一個多月,可是劉海柱卻感覺像是已經離開了幾年一樣,他感覺,這裡就是他的家。
還有什麼事,能夠比一個浪跡天涯無依無靠的人回到了家中更讓人感動嗎?
房間裡面熟悉的划洋火的聲音,熟悉的小煤油燈又點亮了,又是一陣熟悉的拐杖戳地的聲音,門「吱」的一聲開了。
「乾爹。」劉海柱哽咽了,「我回來了。」
月光下,老頭兒盯著大洋子看,怔怔地發獃,半晌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叔!」大洋子跪下了。
老頭兒那乾涸眼睛里,竟然流下了幾滴淚水:「進來吧,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劉海柱看著那盞火光只有綠豆大小的煤油燈,覺得無比溫暖。
老頭兒看著大洋子發獃:「大洋子啊,你真是長大成人了。」
「叔,我都三十大幾了,再不成人,那真是有問題了。」
這時,老頭兒忽然想起了件事:「你們倆怎麼突然回來了?是老魏頭過世了還是你們倆又犯事兒了?」
老頭兒這一句話,一下猜對了兩件事。
「魏叔還好,一頓能喝半斤酒。」劉海柱說。
「那就是你們倆又犯事兒了?」老頭兒問。
劉海柱和大洋子把發生在前幾天婚禮上的事件原原本本地講給了老頭兒聽。
老頭兒沉默了半天,說了句:「你們倆幹得好,你們倆都是好孩子。」
「只是又給魏叔添麻煩了。」
「這事,老魏難做啊!」老頭兒說。
「二東子最近來了嗎?」
「來了啊!前幾天剛來了,這小子可算是想明白了,說是最後干一票大的,幹完就徹底洗手了。」
「洗手了?好事,好事。」劉海柱喃喃自語。
「過幾天,二東子又該來了,到時候,咱們爺兒幾個好好嘮嘮。自從我住進這房子里,還沒這麼熱鬧過呢。」
「嗯,等二東子來了,咱們好好喝一頓。」
老頭兒看大洋子在發獃,就說了一句:「大洋子,你想啥呢?別想太多了,在我這兒,絕對安全,肯定沒人能來抓到你。只要你不嫌冷清,在我這兒住一輩子都沒問題。」
「叔看你說的,我才三十多歲,哪能就在這兒住一輩子。」
老頭兒笑了:「就知道你耐不住這冷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們,先踏踏實實地在我這兒再住段時間再說。」
「那以後我們有地方去嗎?」大洋子問。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今天晚上,你們都去睡覺吧!一看你們就好幾天都沒睡過個踏實覺了。明早上,你們倆起來以後,去後面墳圈子磕頭去!睡吧!睡吧!」
大洋子和劉海柱可算是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
從這天起,劉海柱和大洋子倆人在這荒山上住了下來,他們天天陪老頭兒聊天,天天鹹菜配大酒。
這爺兒仨,天天盼著二東子上山。他們哪兒知道,二東子已經被逮捕了。
此時李老棍子也是在寢食難安。一件也是二東子的事,另一件是馮二子的事。二東子的事,顯然不是要命的事。可馮二子,說不定哪天真會要了他的命。
一想起馮二子那桿到處亂扎的渾鐵扎槍,李老棍子就覺得不寒而慄。李老棍子看著王羅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還是沒什麼動作,有點兒急。他覺得是時候刺激刺激王羅鍋了。
在張浩然的病房裡,李老棍子問王羅鍋:「你以後能不能少吹點兒牛逼?」
「我吹啥牛逼了?」
「你不是吹牛逼說要幹了馮二子嗎?」
「我又沒說啥時候干他!」
「不敢就是不敢,瞎吹牛逼就沒意思了。」
王羅鍋呲著他那口白亮亮明晃晃的大白牙笑了:「老李啊,你不用激我。我明白你是想借我的手幹掉馮二子。實話跟你說,我王羅鍋蹲過二十多年大牢,什麼壞人我沒見過?就你這點兒小心眼還想跟我斗?別操蛋了你。」
「你他媽的怎麼說話呢?!」李老棍子惱了。
張浩然趕緊打圓場:「哎呀,都是開玩笑呢,別生氣,都別生氣。」
王羅鍋說:「老李啊!你別惱羞成怒啊!實話跟你說,不管你激不激我,我都得去幹了馮二子。因為他是我仇人,我說過,老王我這輩子還沒吃過什麼虧呢。我更不可能在他一個小小馮二子那兒吃虧。」看來,王羅鍋雖然長得不像是個人,但是似乎智商並不是很差。很多人都是被他猿猴似的外貌所欺騙,其實他的心機並不少。
「呵呵,你肯定要去干馮二子是吧!你不是吹牛逼那就最好了!」
「反正,我肯定是讓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對。反正我肯定不殺他,你要是想殺他,你自己來!」話說完,王羅鍋自己笑了。
看著王羅鍋那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臉,李老棍子不禁覺得胃部一陣又一陣抽搐。李老棍子倒要看看,他王羅鍋究竟怎麼讓馮二子生不如死。
其實不想也能知道了,像王羅鍋這樣一天不幹點兒壞事就渾身難受的人已經在醫院裡安安靜靜地躺了近一個月,他那性格怎麼可能受得了?肯定得干一件大點兒的壞事彌補下過去一個月的損失啊!據說在王羅鍋生命垂危的時候,還不忘去掀護士的裙子,更何況現在他已經大病初癒?
在馮二子把房二扎完以後,馮二子還真的認認真真地過上了幾天無憂無慮的日子。開始的幾天里,馮二子在對自己的生命進行倒計時。他抓緊一切時間和周萌上街、上床,抓緊一切時間對自己的父母和陳白鴿三個人好,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如果再不幹點兒好事再不享受一下人生,那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過了一段時間馮二子發現,自己的那些仇家沒有一個找上門來,而且,公安局也沒有來抓自己。這情況大大出乎馮二子的預料,本來馮二子以為自己很快就要被仇家殺掉或者被正法呢,可是這些情況都沒有出現,馮二子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過了。
那段時間,和周萌同住在一個宿舍的女生正好結婚了,所以周萌的宿舍里沒別人,馮二子沒事就住在那兒。
周萌經常問馮二子:「你爸你媽都催咱們倆快點兒結婚,你怎麼都不表態啊,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結婚?」
「只要再過倆月,沒什麼事,我就跟你結婚。要麼耽誤了你怎麼辦?」
「真的,我現在就想跟你結婚,能跟你在一起,我連上海都不回了。你總說要是沒什麼事就結婚,我真不知道能有啥事能影響咱們倆結婚的事。」
馮二子的臉上沒了詭異的微笑,沉吟了半天,說:「再過倆月,沒什麼事,咱們倆就結婚。」
「那行,在這倆月里,你也別再來我這兒了。咱們廠子現在多少人都知道咱們倆每天晚上都住在一起,要是咱們倆再不結婚,人家該怎麼說我?我肯定不能再跟你這樣鬼混下去了。等你決定好了結婚日期,再說吧。」
自從復仇全部成功以後,馮二子的精神病癥狀每天都在減輕,說話和做事越來越像以前的馮二子:「嗯……要麼,我跟你回上海吧!咱們倆遠走高飛,離開這個破城市。」
「這裡是你家,你要是走了,父母誰照顧?還有,你嫂子誰照顧?再說,到了上海,咱們倆都沒工作,能幹啥?」
「嗯,我也就是這麼一說。」馮二子自己也沒考慮好。
馮二子其實自己也知道,現在的平靜只是暫時的,無論是王羅鍋還是李老棍子,都絕對不是省油的燈,自己對他們犯下的罪行,肯定會得到報應。
馮二子歸根到底還是個單純的人,他只對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下手。唯一的一次想對沒傷害過自己的人下手就那天想扎了李主播的兒子,但是那念頭也是轉瞬即逝,這個罪惡的念頭很快就被自己的良知所驅散。雖然馮二子在前段時間裡,扎過的人不少,但是沒一個人是絕對不該扎的。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是馮二子這樣單純,這樣本性善良。比如王羅鍋,就是其中的一個。很多人都覺得王羅鍋是張浩然雇傭的打手兼保鏢,這確實沒錯,但王羅鍋也是完全看在錢的份上跟張浩然混在一起的,他跟張浩然除了利益關係基本沒有任何關係。張浩然說的話,王羅鍋根本不會聽,要是嫌張浩然煩了,說不定還會罵上張浩然幾句。
王羅鍋對養著他的張浩然都動輒橫眉瞪眼,更何況曾經扎過他的馮二子?
在禮拜一的中午,廠子運輸隊的隊長火急火燎地來找了馮二子。
「小馮,你有沒有看見周萌啊?今天一上午她都沒來上班,敲她的門,她也不開。你有她宿舍的鑰匙嗎?」
馮二子一聽這事,腦子「嗡」的一聲,他知道,他的報應可能真的到了。而且,這種報應是他最擔心的:不是報應在他身上,而是報應在了他最愛的人身上。
馮二子自己跑到了周萌的宿舍,用鑰匙打開了周萌的房門。
門剛一打開,馮二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周萌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手和腳被繩子綁在了床頭和床尾上,她嘴裡還塞著塊手絹。雪白的軀體上,全是一塊一塊的紅印。
馮二子趕緊衝上前去,拔掉了塞在周萌口中的手絹,又手忙腳亂地把捆住周萌的繩子解開,抱起了周萌。
「萌萌,這是咋了?」
「……」周萌一句話也不說,眼睛在淌淚。
「咋了,你快說,這是咋了!」
周萌還是不說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此時馮二子才發現,周萌那一頭長發已經被火燎去了一大半。
「你告訴我,是誰幹的!是誰幹的!」馮二子瘋了。
周萌現在這才多少有了點兒反應,抱著馮二子哭。
「萌萌,乖,不哭,不怕。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羅鍋,就是那個羅鍋,他昨天晚上爬窗戶進來的,一直折磨我,到天亮。」
馮二子氣得渾身哆嗦:「你沒事兒就好,你沒事兒就好。走,去醫院。」
「醫院?不用,我沒事兒。」周萌輕輕地搖頭。
「都這樣了還沒事兒呢?」馮二子也快崩潰了。
「真沒事……去了醫院,肯定挺多人都會知道。」
「那你是啥意思?」
「小馮,你還要我嗎?」周萌問。
「要,要!我怎麼會不要你。」
「那就別去醫院,別報案……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我可怎麼活?」
「行,行,我全聽你的。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是個變態,咬了我整整一夜……他不是人……」
「……」
馮二子覺得自己心口的血已經衝到了嗓子眼,不努力地平靜一下自己的呼吸,那血就要噴出來了。
不過馮二子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懦弱無助的傻小伙兒了,他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男人該做些什麼。現在他該做的,就是撫慰周萌,讓周萌平靜。
「只要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馮二子故作平靜,輕輕地拍著周萌的背。
「小馮,你真的還要我嗎?真的不嫌棄我嗎?」
「當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咱們倆下午就去領結婚證。」
「你真好。」周萌緊緊地抱著馮二子。
「我說過,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馮二子說。
周萌抱著馮二子哭。
馮二子其實已經徹底癲狂了,可他卻裝得平靜異常,演得比正常人還像正常人。馮二子已經在過去的很多天里都不用演個正常人了,可是在今天,他卻不得不演。因為,他知道他自己現在最大的責任就是好好安慰周萌,不能讓周萌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下午,馮二子自己去廠子里請了假,陪著周萌上街買了些止疼片和藥水。又和周萌去了理髮店,給周萌理了發。
周萌看樣子是好多了。
可是每多看周萌一眼,馮二子心中的怒火就更盛一分。前段時間他每次拿著扎槍去扎人的時候,都不是以殺人為目的,可這次不同,馮二子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殺了王羅鍋。
周萌不讓馮二子報案,馮二子現在想想也好。要是報案了,警察把王羅鍋給抓了起來,肯定也不會判王羅鍋死刑,這又怎能解自己的心頭之恨?!就算是給王羅鍋判了死刑,那也不如自己手刃了王羅鍋痛快!
晚上,馮二子還陪周萌看了場電影,電影里演的是什麼,馮二子完全不知道,他腦中過的,全是自己拿著扎槍扎死王羅鍋的場面。
看完了電影,馮二子送周萌回到了宿舍。
周萌說:「小馮,晚上別回去了,在我這兒住吧,我一個人住,害怕!」
「行,我晚上住你那兒。」
「嗯,別離開我,我真擔心你一走,就再也不要我了。」
馮二子看著周萌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心裡一酸:「咱們馬上結婚,好嗎?」
「小馮……」周萌又哭了。
夜裡,馮二子和周萌睡在同一張單人床上,摟著周萌那光滑如玉的軀體,馮二子已經瀕臨崩潰了,渾身顫抖。
這塊自己最愛的天鵝肉,昨天夜裡就在這張床上,被王羅鍋這個癩蛤蟆中的癩蛤蟆給強行霸佔了。現在自己又和周萌睡在了這張床上,馮二子感覺像是睡在針氈上一樣。
周萌也覺察到了馮二子的顫抖:「怎麼了?小馮?」
「沒事兒,萌萌,明天搬到我家住吧,你一個人在這裡,真的不安全。」
「搬到你家住方便嗎?」
「咱們都馬上要結婚了,有什麼不方便的。起碼安全。」
「嗯。」
馮二子看著周萌在自己的懷裡睡著,自己卻一夜沒睡,睜著眼睛看周萌的臉,整整看了一夜。馮二子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自己跟周萌的最後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