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相殘(5)
映入趙紅兵眼帘的李武,嚇了趙紅兵一跳:半年不見,這李武一臉的憔悴,像老了好幾歲,都瘦得不成形了。本來眼睛挺大,現在那眼皮耷拉著,老遠一看跟李四似的。
「紅兵大哥,大偉,你們都來了。」李武站了起來。
「坐,都坐下。」李武好像是在熱情款待去他家的客人,一點兒都不像在跟仇人對話。
「李武,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李武也問好。「大家都認識吧?」李武又問。
「認識」,「認識」,「當然認識」。
趙紅兵、李四等人坐定了。趙紅兵揮了揮手,丁小虎等人都出去了。李武揮揮手,他的小弟也基本都出去了。據說當時的情景是,丁小虎等人坐在李武所在包房左面的包房,李武的小弟坐在右邊的包房。這兩幫人雖然有的互相也認識,但是各坐在一個包房裡,都不打招呼。個個都手持長短不一的槍支和刀具。大家都知道,一會兒如果大哥們談不攏,他們就得抄起傢伙,該崩的崩,該捅的捅。以前的那點兒交情,算什麼?
今天是大年夜,在這裡沒餃子吃。如果動起手來,這必將是當地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次火拚。因為,當時當地其他的任何一夥兒,都絕沒有趙紅兵這個團伙的火力。這樣的熱武器火拚,只會發生在趙紅兵這個團伙分裂之時。
「紅兵,四兒,小紀,今天過年,咱們兄弟幾個喝一杯。今天這麼多老朋友都在這裡看著咱們,咱們都是自家兄弟。咱們之間有點兒誤會,喝完這杯酒,還是兄弟。」李武這幾句話,不知道準備了多久,現在說出來,讓人挺難拒絕。
沒人回話,沒人提杯子。
附和著李武舉起杯子的,只有孫大偉。
李武挺尷尬,他早就想到了會尷尬。
「兄弟我的確有做得不太對的地方,我先把這杯酒喝了。」李武一口把酒喝了,胸口有些起伏。可能,他也覺得自己委屈。
還是沒人說話。
「四兒,紅兵,你們不是說來談和的嗎?你們說話啊!」孫大偉急了。
「李武,小五呢?」李四終於說話了。
「在隔壁的包房裡,我的兄弟在陪他喝酒。」
「讓他過來吧。」
「可以。但是,四兒,你得答應我件事兒。」
「說。」
「咱們是兄弟,就算你不把我當兄弟,我一樣把你當兄弟。剛才我說了,咱倆是誤會,真是誤會。你要是想聽我解釋,那我就解釋;如果你不想聽我解釋,那也無所謂。今天這麼多社會上的朋友在這兒,我現在就讓小五過來,我絕對沒動他一指頭。我就想問問你,我們以前的一切恩怨,全都一筆勾銷,行不行?今天過大年,過了這年,咱們還是兄弟,行不行?」
沒等李四說話,來「主持公道」的黃老破鞋發話了:「四兒啊,李武啊,親兄弟也打架,你看有幾個親哥兒倆從小到大沒紅過臉的?真沒幾個!但是你們看有親哥兒倆打完一架,然後就一輩子不來往的嗎?絕對沒有!都是打完就和好。你們就像是親兄弟一樣,鬧點兒矛盾是正常的。你看我和紅兵,以前不也打架嗎?你看現在我們……」黃老破鞋說著說著還摟住了趙紅兵的脖子。不管怎麼說,裝了四十多年的黃老破鞋今天算是說了句有用的話。
「不行。」李四一仰脖,「倒」下了一杯啤酒。
「四兒,咱是來談的,你就說說為什麼不行吧?要麼,你說個條件……」
「王宇的手指頭怎麼辦?」
「王宇沒跟你說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嗎?我是動手打了他,但是是我的兄弟一時沒控制住砍了他,砍的時候也沒想到他用手去擋……」
「我沒問你他是怎麼傷的,我是問你他手指頭怎麼辦!」
「我給錢了。」
「給錢他手指頭就能長出來了?」
「四兒,話不能這麼說。那你想怎麼辦?因為他這兩根手指頭就要我的命?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躲得快點兒,我活不到今天了。因為王宇兩根手指頭,你就想要我命。今天這麼多人,你隨便讓誰評評理,你看誰能說你四兒這事做得對。」
「昨天的事兒,你算在我身上也可以,我承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我承認。那我問你,我這次進笆籬子,是你『點』的嗎?」
「……」
「是還是不是?」李四那眯著的小眼睛冒出了寒光,一直低沉的嗓音驟然拔高。
「是。」江湖中人最鄙視背後「點」人的,不過到了今天,李武也算條漢子,沒抵賴,承認了。
「你不『點』我,王宇這事兒也真就這麼算了。但你『點』了我,我找人黑你一次,說得過去嗎?」
「說得過去。但是一報還一報,你進幾天笆籬子,我在鬼門關上溜達了一圈,勾銷嗎?」
「勾銷。」
「那喝杯酒,我們還是兄弟。」
「等下,王宇的手指頭呢?他是我親兄弟,本來我真不想跟你要說法了,但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要說法。」
「四兒,說個數。」
「這事兒,和錢沒關係。」
「你要怎麼樣?」
「我要你手指頭!」
「四兒,你太不講理。你問問王宇,那天是王宇不對還是我不對?」李武說得不能說不真誠。
其實,李四那句「要你手指頭」的話也就是一句氣話。莫名其妙進了看守所,換誰誰不火啊?看著眼前個個零件都完整的李武,再想想跟了自己十幾年的王宇,李四是真想讓他掉兩個零件。但李四也就是想想,不會去真干。李四也知道,那件事兒也不能完全賴到李武身上。
「我手指頭在這兒,你拿去,我絕不吭一聲。我要是吭一聲,你就再剁我一根手指頭!」李武把手拍在了桌子上,眼眶子通紅。眼眶子里,全是淚。
「四兒!」趙紅兵急了,怕李四真動手,給李四使了個眼色。
「四兒,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
「四兒!」
大家都勸李四。
李四看著眼前這個眼眶子通紅的李武,想起了當年。這哥兒幾個都窮得叮噹響,一起坐在那輛小破130貨車上,放著「霍元甲」的磁帶去鄉下收廢品。車上,抽著煙吹著牛逼,每天能多賺10塊錢,晚上吃飯就多了兩瓶白酒。多賺20塊錢,晚上就多兩個菜,何等快樂。今天,都已經身家千萬,卻到了現在這步田地。
想起這些,李四下不去手。
「你手指頭我不要了,你把砍了王宇的那個兄弟交出來。」李四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他去新疆了。他的賬算我身上,我手指頭就在這兒。」李武眼淚流了出來。
李四拿起一整瓶啤酒,仰脖倒了下去。今天,李四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可能,李四那小眼睛的眼眶子,也紅了。
「李四,你裝得也太大了吧!」說話這人嗓門不小。
說這話的人,是袁老三。多年的毒品浸淫,讓袁老三的性格格外乖張。據說那天袁老三是玩完麻古又吸k粉,神經極不正常。換在其他時候,袁老三根本不敢跟李四這樣說話。而且李武根本沒叫他來,他是聽說李武要和李四談判,跟著別人來的,李武也不能攆他走。
一瓶啤酒剛倒下肚的李四正有氣沒處撒呢,聽完這句話,猴子似的「噌」一下跳上了不鏽鋼玻璃茶几。「我操你媽!」李四手中的空酒瓶子掄在了袁老三的頭上。啤酒瓶「嘩」的一下碎了。「操你媽,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李四拿著啤酒瓶子的嘴子指著袁老三。
袁老三抄起一瓶啤酒剛想站起來,就被三隻大手按著脖子,給牢牢按在了沙發上。「別你媽的動!」按他的人是費四和小紀。
「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
站在茶几上的李四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茶几上一排空啤酒瓶子,李四每說一句「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就在袁老三頭上敲碎一個。
袁老三被費四和小紀兩個人按著,動彈不得,滿腦袋都是被啤酒瓶茬子扎出的血,血流滿面。
「四兒,別打了,他是我找來談和的。」
李四砸了七八個啤酒瓶子后,李武拉住了李四的胳膊。
今天,李武是這裡的主人,他不能看李四這麼打下去。
聽見了這邊的動靜,趙紅兵、李四的小弟和李武的小弟,都聚在了包房的門口,他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四十三、醉生夢死
李四想收拾袁老三,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李武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把事做到這份兒上,李四肯定沒法對李武下手。那氣該朝哪兒撒?袁老三唄!無論是王宇斷指的新仇,還是張岳被處決的舊怨,都夠李四在他頭上砸一箱啤酒瓶子的。袁老三被李四打蒙了,血都淌進了眼睛。
李四砸起來沒完沒了。
據說,站在茶几上的瘦小枯乾的李四掄酒瓶子的氣勢,讓趙紅兵等人看著都心驚肉跳。每掄一下,讓在場的這些江湖大哥都覺得窒息,連按著袁老三的費四和小紀都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氣勢。
多少年沒人看見過李四動手了?五年?十年?上次看見好像還是歸攏趙山河的時候。雖然在收拾段峰的時候李四齣手了,但那天是晚上,大家都看不見他怎麼動的手,而且,在場的江湖大哥也不多。今天,在場的那些社會大哥算是知道了,為什麼李四可以在20世紀90年代的廣東號稱「x幫三虎之首」、「x山第一打仔」。李四這體形,怎麼看都和老虎沒關係。但今天李四動起手來,大家都知道了,眼前這瘦小枯乾的李四,就是一隻猛虎。
百獸之王。
拿著長短不一的槍支擠在門口的那些小弟,和這百獸之王比起來,那就是獐、獾子、刺蝟……
認識袁老三的人不少,但除了李武,沒一個人敢拉架。
李武站在地上,李四站在茶几上。李武大概1米80,李四最多也就1米72,但李四站得比李武高。
「四兒,你要打就打我吧!他是我朋友。」李武看明白了,再打下去,袁老三非被打死在這裡不可。
李武站在茶几下拉著李四的左胳膊。儘管李四掄啤酒瓶子用的是右手,但李四還是停手了,手裡還攥了一個空啤酒瓶子。
李四停手后只說了一句話,據說這句話極其幼稚。10歲以上的兒童說出來,都會被人嘲笑。但是今天,這句話被李四用他那特有的嘶啞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說出來,沒有一個人笑。
「李武,你究竟是跟他一夥兒,還是跟我們一夥兒?」
這句話就像是二龍小時候被人欺負了,拉攏二狗去幫他打架時經常說的:「你跟我一夥兒,咱們倆去削他們去,你別跟他們一夥兒。」這是童真,也是正常人的感情。但是成年以後,再也沒有人好意思直接說這句話了。但今天,李四就說了,就說得這麼直接,兒童般純真,問出了趙紅兵、費四、沈公子等人一直以來的心聲:「你李武,究竟跟誰一夥兒,你告訴我你的立場!」
無論是王宇被砍,李四被「點」,還是趙紅兵兒子滿月酒上發生的事兒,其實在這些混江湖的人看來,都不算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兒,一頓酒喝下去,事兒就沒了。只有李武和袁老三成天混在一起這事,才是真真正正讓趙紅兵、李四等人不能接受的。這是道義問題。趙紅兵等人對李武所有的不滿,幾乎都源於此。李四這句話還可以翻譯一下:「你是不是為了錢和前程,就跟從小照顧你的張岳的最直接的仇人在一起?現在我問你,錢和兄弟情,你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