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破繭(2)
趁小紀上廁所這空兒,李四眯著眼睛一張一張地慢慢數著自己面前的那一摞百元大鈔。李四數錢的動作極慢,大概兩秒才能數一張。看似是在數錢,其實是在氣孫大偉和沈公子。
「四兒,你別數錢,打麻將就忌諱數錢,數完肯定輸!」沈公子說。
李四繼續保持臉上的微笑,還是不說話,以兩秒一張的速度慢慢地數錢。
孫大偉和沈公子發現對李四的騷擾無效,開始八卦了。
「昨天和小紀我倆去黃老破鞋那兒了。」孫大偉說。
「你倆去那兒幹嗎?」沈公子問。
「去黃老破鞋那兒還能幹嗎啊?」
「嫖娼啊?」
「別說那麼難聽!」
「操!現在小紀也被你帶去那種地方了?」
「切,小紀現在自己也去!」
「不信!」
「真的,昨天我倆去了,然後找黃老破鞋給我們安排了兩個小姐。一個小姐一看小紀那髮型就害怕,問小紀:『大哥,你是黑社會嗎?』」
「小紀怎麼說?」
「小紀說:『我不是黑社會,但是我剛從山上下來。』」剛從山上下來的意思就是剛從監獄里出來。
「然後呢?」
「那小姐說:『大哥,我就喜歡從山上剛下來的,猛,特別猛。』」
「然後呢?」
「過了一會兒,我完事兒出來時看到了那個陪小紀的小姐,我問她:『我那個剛從山上下來的兄弟猛嗎?』」
「她怎麼說?」
「她說:『你那剛從山上下來的兄弟溫柔,真溫柔,連那東西都特溫柔……』」
「哈哈……」連李四都笑了。
這時候,高歡走過來了。
「你們幾個男人注意點兒吧!大人小孩在這裡一屋子,你們卻在這裡聊嫖娼!」高歡說。
「不聊嫖娼聊什麼?難道我們聊賣淫啊?」沈公子一臉無辜地說。
「你賣去,有人買嗎?」孫大偉說。
「有!」沈公子說得斬釘截鐵。
「誰啊?」
「我老婆。」
「她還用買啊?」
「我每天在外面忙工程,家裡的大事兒小事兒全是她一個人,對家裡貢獻最大的就是她。我沒別的辦法報答她,只能用我的肉體……」
「操!」孫大偉被沈公子說得有點兒抓狂了。
這時小紀從洗手間出來了。
「紀東海,快!」沈公子喊。
「急什麼!」
「該你上鍾!」沈公子說。
洗牌,大家坐定,又開始新的一圈麻將,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這時,門鈴又響了。
李武來了。
看到李武進來了,剛才有說有笑、大吵大鬧的四個人都不說話了,都低頭打著麻將,沒人跟李武打招呼。
大家都煩李武。儘管李武在張岳死後混得風生水起,不過這哥兒幾個是真不待見他。
煩歸煩,李武是來拜年,趙紅兵總得跟李武打招呼。
「大哥,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趙紅兵再煩李武,面子上總得過得去。
「大家都在啊!」李武看到了在客廳里打麻將的沈公子等四個人。
「沈公子,過年好啊!」李武走過去拍了拍沈公子的肩。
「你光給我拜年,也不給我磕頭,那可不成啊!」沈公子頭都沒回,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磕頭?可以啊,就怕你給不起我壓歲錢……呵呵!」李武被沈公子說了一句,有點兒不好意思,只想隨口開個玩笑混過去。
「四兒,給他壓歲錢,讓他磕!」沈公子向對面的李四說,還是頭也不回。
李四頭也不抬,繼續笑,還是不說話,專心打牌。
這時,沈公子的上家孫大偉打了個「八萬」,沈公子激動地拿出個「七萬」和「九萬」大吼一聲:「吃!」
沈公子忒激動了,兩隻手一起用上了:左手攥著一個「七萬」,右手抓一個「九萬」。
就在沈公子剛把「七萬」和「九萬」放倒在桌子上時,一聲低沉的男中音傳來,聲音不大,但是很有力:「杠!」
李四杠了「八萬」。
沈公子手裡攥著「七萬」和「九萬」往桌子上用力一摔,指著李四說:「你們姓李的,就沒一個好人!」
李四伸出手來從沈公子面前拿過那張「八萬」,眯著眼睛看著沈公子大笑。李四的笑很有特點,即使是大笑,也不出聲,只是渾身上下抖。
沈公子這指桑罵槐忒明顯了,是個人都聽出來了:沈公子肯定不是在說李四,而是在說,李武不是好人。
二、你敢打我?!
聽了那句「姓李的沒一個好人」后,李武笑笑,沒搭話。
這時,趙紅兵家的門鈴又響了。
李洋帶著張岳的兒子來了。
趙紅兵家中那群剛才還在大喊大叫的江湖中人都停了下來,連打麻將的沈公子等四個人也停下了手頭的麻將。
趙紅兵拉開門,就看見了依然幸福的李洋。張岳的兒子從李洋的背後走出來,幾步走到趙紅兵跟前,下跪,磕頭。
「乾爹,給你拜年了。」
「好兒子!」趙紅兵笑著拿出了紅包,紅包里包著存摺。
「謝謝乾爹!」張岳的兒子站了起來。
張岳的兒子和張岳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張岳的兒子和張岳一樣白白凈凈,長著和張岳一模一樣的一雙大眼睛。只不過,這孩子的眼中是純凈的,沒張岳眼睛中那攝人心魄的寒氣。
「怎麼樣?學習好嗎?」趙紅兵覺得張岳的兒子學習差不了。
「還行,還沒上學呢,就已經認識1000多個字了,英語也不錯。」李洋替兒子回答。
「好,好,好!」看著乾兒子,趙紅兵格外開心,連說了幾個「好」。
這時,對張岳感情最深的孫大偉放下了手中的麻將牌,也走了過來。
孫大偉蹲下捏著張岳兒子的臉蛋說:「這孩子長得真精神,真像張岳,將來長大了,一定和他爹一樣!」
眾人皆被孫大偉這句話雷倒。大過年的,孫大偉這是說什麼呢?和張岳一樣?張岳被他媽的槍決了。
孫大偉說完這句話也覺得頗為不妥,抬頭看了看趙紅兵。
趙紅兵正對他怒目而視。
「我,我不是那意思……」孫大偉說話吭吭哧哧。
「行了,行了,人齊了,吃飯去吧!」趙紅兵趕緊轉移話題。
「不行,不行,你們先去,我還要再撈撈,我輸慘了!」小紀在麻將桌上大喊。
「撈?」李四看著小紀笑笑。
只見李四抓起擺在自己面前的兩萬多塊錢,站起身走向了李洋。
「拿著,這是小紀、大偉、沈公子他們三個給你們家孩子的壓歲錢。」李四說。
李洋笑著接過了錢,根本沒客氣——跟這幾個人,不用客氣。
沈公子感慨了一句:「這錢輸得舒坦,四兒你真是會做人!」
李四無論是做事兒還是做人,總會讓自己的朋友覺得很舒服,讓自己的仇人連覺都睡不好。
沈公子誇完李四,轉頭看著李武說:「一會兒去吃飯,你也去嗎?」
沈公子這話簡直就是廢話,李武來就是為了和大家一起吃飯喝酒的。沈公子問這話的目的就是讓李武不舒服,就是告訴李武:我煩你,你去幹嗎?
接連被沈公子擠對的李武聽到這句話,顯然也火了,說:「嗯,我一會兒得去我哥家看看。你們吃吧,我先走了!」
趙紅兵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伸手拽了拽李武的胳膊說:「別呀,吃完再走,吃完再走。」
「嗯!那就去吧。」李武說。
沈公子沒再說話,拿起車鑰匙第一個開門下了樓。看得出,他火大。沈公子頭腳走,李四後腳就跟上。李四雖然沒說話,但是用行動表示他支持沈公子,他倆是一夥兒的。
趙紅兵、李洋等人都樂了。就沈公子這脾氣,就算到了五十歲還得這樣。沈公子這人的確是人中龍鳳,比誰都聰明,但是有時候他的行為和七八歲的孩子沒什麼區別。
趙紅兵、沈公子等人開著車一起去了李四的海鮮酒店。高歡和李洋沒去。這是男人的聚會,是一群雄性激素過剩的男人間的聚會,女人和孩子去,有點兒不合時宜。
曾經有人評價李四開的海鮮酒店是當地的黑社會分子聚集地,二狗覺得這話一點兒沒錯。先別說經常來這裡吃飯的其他社會大哥,光趙紅兵、李四、李武、費四他們幾個和他們的小兄弟,就常年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餐廳。
儘管這樣,李四的海鮮酒店生意還是一樣的火。因為黑社會和普通小混混不同,黑社會一般情況下基本不會對和自己無冤無仇的圈子外的人動手——來這裡吃飯,安全得很。而且,酒店的老闆是李四,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李四的酒店鬧事兒?
趙紅兵等人奔赴飯店的車隊里,有沃爾沃,有凌志,還有劉海柱那醒目的賓士……
十幾年前,他們這群人,他們這哥兒幾個,在幹什麼?在騎著自行車,你十塊我二十塊地湊錢去喝一頓酒,動輒最後結賬時就還差幾十塊錢,需要掛賬。
現在,大大不同了。當然,這得益於他們的「奮鬥」,但,更得益於社會的發展。正是社會的發展和進步,給了趙紅兵、沈公子這樣的人發財的機會。即使是趙紅兵、沈公子這樣的人不去混社會,二狗相信生活也一定不會比現在差多少。
2003年的中國是什麼樣的?是個手機普及、電腦普及,信息已經高度發達的中國;是個女孩子的裙子已經短得不能再短了的中國;是個只要努力拚命,就肯定能有口飯吃的中國。四個字:生機勃勃。
此時的東北,經歷了改革的陣痛后,形勢已經略有好轉。成千上萬的下崗工人多數都找到了出路——即使所謂的出路也就是在自己家門口開個小商店、小飯店,但溫飽總是能保證了。當然也有些有技術的工程師、技術員,南下去了蘇州、無錫、寧波,在那裡的工廠里找到了自己新的崗位,而且,工資比在東北時起碼高出了三四倍。
李四的酒店裡很是熱鬧。大年初一,兩層樓幾乎所有的桌子都滿了。
「今天,我們歡聚一堂……」趙紅兵起身端起酒杯,例行公事開始說祝酒辭了。
「能不能換點兒新詞啊?」小紀起鬨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同事、好兄弟,在過去的一年裡為公司出了不少力……」趙紅兵不理會起鬨的小紀,繼續不緊不慢地說。
「操,怎麼凈說這些客套話!」小紀繼續起鬨。
「大家都叫我一聲大哥,我這大哥當得慚愧得很,在過去的一年裡沒讓大家賺更多的錢……」
「紅兵大哥你這是說什麼呢?我們有今天全靠你啊!」趙紅兵公司的那些同事兼小弟開始說話了。
「不過沒關係,畢竟大家還年輕,只要繼續這樣干,相信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一定財源滾滾!」
大家開始鼓掌。
趙紅兵把正經話說完了,開始揶揄坐在他身邊的劉海柱了:「你們看這位,柱子哥,大家都認識吧?過了年,他已經虛歲65了。你看看人家這身體,人家這精氣神兒。他50歲那年還在十四中門口修自行車,你們誰沒在他那兒修過車?你現在再看看人家柱子哥,看見外面那黑色賓士了沒?咱們得向柱子哥學習!」其實劉海柱也就是四十七八歲,趙紅兵這是拿他長得老開玩笑呢。
劉海柱沒想到趙紅兵忽然開始拿他開涮了。「操!」劉海柱拿起筷子重重地捅了一下趙紅兵的腰。劉海柱近些年乾淨利索了許多,恢復了年輕時的本色。據說,在第一次入獄之前,劉海柱是出了名地注重形象。
「咱今天為了新的一年,也為了慶祝柱子哥65歲大壽,來,干一杯!」趙紅兵端起酒,一口乾了。
包間里的三十四個人,全部端起酒,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把酒幹了。
今天的這群人,可以真真正正稱之為黑社會了。因為:1.他們有經濟實體,比如趙紅兵的房產開發公司,比如李四的海鮮酒店和浴場,比如李武旗下一個個形形色色的小公司;2.他們和政府官員及司法人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3.他們都有著心狠手辣的小弟,在必要時,他們也能動用這些小弟去為他們做事;4.他們幾乎個個都有案底,都有過坐牢的經歷。
今天這酒局中,有兩個特別的人:一個是當年張岳手下的悍將——表哥,比趙紅兵少白頭還嚴重的表哥是在春節前放出來的,減刑了這麼多年,可以想象趙紅兵為他花了多少錢;還有個叫魏倭瓜,這個人是當年李四在廣東時手下的第一打手,身背重傷害案件無數,屬於被通緝的人,春節回家過個節,過完還回廣東去。這兩個人不但在酒桌上跟大家一起喝酒,而且還是坐上座。
這群江湖中人聚在一起喝酒,自然不像知識分子或者公務員一樣有禮有節地細嚼慢飲、舉止斯文,而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聲說話。
半小時過後,大家體內的酒精就都開始起作用了。
沈公子忽然想起了中午打麻將時,孫大偉說的小紀去嫖娼時「特溫柔」的事,就開始問小紀。
「小紀,聽大偉說前天你和他去黃老破鞋那兒了?」
「嗯,大偉喝多了,非拽我去,我不去他就跟我急。我沒辦法,只能跟著他去了。」
「你現在也去那種地方了?」
「我說了,大偉非拉我去,我不去不行!」
「你去就去唄,幹嗎還嫖?」
「我沒嫖!」
「大偉說那小姐說你特溫柔……」
「操,誰說的!我進去什麼都沒幹,和她聊了幾句我就出去了!」
「扯淡!」
「真的,我是什麼人,我能去那種地方嗎?我老婆知道還不得削死我!」
「那你跟她說什麼了,說來聽聽。」沈公子總是那麼八卦。
「我進去以後,只說了幾句話,就把那小姐嚇壞了,不敢接我這活兒了。」
「你怎麼說的?」
「她問我:『大哥,你真是從山上剛下來的?』我說:『嗯。』」
「然後呢?」沈公子對這話題特感興趣。
「她又問我:『山上的日子苦嗎?』我說:『挺苦。』」
「再然後呢?」
「她又問我:『你是犯了什麼罪進去的?』」
「你怎麼說?」
「我說……」
「說什麼?」
「『姦淫幼女』……」
「……」
一桌人鬨笑。他們這些人在一起,什麼埋汰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