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破繭(1)

  趙紅兵、沈公子兩個人終於破繭成蝶了,混到了快40歲終於成蝶了。所謂破繭成蝶肯定不是說這兩人變成了蝴蝶撲棱撲棱飛起來,或者羽化成仙了,而是說這兩個人終於成了主流社會乃至上流社會的一員,終於可以和一些達官顯貴稱兄道弟了。以前他們的名頭雖然不小,但只是繭,不是蝶。


  一、破繭成蝶


  二狗曾拜讀過未來學大師托夫勒著名的《權力的轉移》一書,書中認為:暴力、金錢、知識三種力量是構成社會權力的基石。在這三種力量中,暴力是低等權力,金錢是中等權力,而知識是高等權力。社會越進步,主宰社會的權力就越高等。


  那麼,黑社會是否也有構成其權力基石的三種力量呢?如果有,又是哪三種力量呢?它們和托夫勒所敘述的三種力量的異同在哪裡?是否可以「借鑒」托夫勒所描述的三種力量的關係來分析黑社會呢?

  二狗認為,我國的黑社會也有構成其權力基石的三種力量。這三種力量分別是:暴力、金錢、腐敗官員手中的職權。這三者,缺一不可。而且,暴力是低等權力,金錢是中等權力,腐敗官員手中的職權是高等權力。隨著社會的進步,黑社會團伙發展得越強大,所藉助的主要力量就越高等。


  也就是說,黑社會團伙藉助暴力起家,以暴力揚名后獲得金錢,通過金錢獲得腐敗官員手中職權的支持。在這個過程中,這個團伙在不斷地壯大。到最後,藉助的暴力手段越來越少,而腐敗官員手中的職權成了黑社會團伙手中最主要的權力。


  現在,二狗來舉例分析當地黑社會這三種力量的轉移。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劉海柱號稱「單挑之王」。八十年代初在當地,他手持一柄鐵鍬,率領一群好漢東征西討,所向披靡,好不威風。但他一直在使用最低等的權力——暴力。暴力只能用來威脅和懲罰。所以,劉海柱除了得到一個「大俠」的名頭外,什麼都沒得到,還經常被關進局子。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張岳,儘管名頭最響,武力之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他也只用暴力手段獲得了金錢,卻基本沒有獲得腐敗官員手中職權的支持。所以,他不但遭到了嚴春秋的毒打,而且最終被正法了。其原因就是,金錢只是中等權力。


  邁入二十一世紀,趙紅兵、李武等人已懂得了如何運用「高等權力」,懂得了如何去拉攏腐敗官員,並利用他們手中的職權。所以,儘管李武的名頭遠沒有劉海柱、張岳般如雷貫耳,但不可否認的是:李武的團伙,不但比劉海柱當年的團伙高等,而且比張岳的團伙也要高等。


  李武是黑社會,真正的黑社會,他代表著黑社會的最高階段。在本書的第四部中,折騰得最歡的不是趙紅兵、李四、沈公子,而是李武。因為,趙紅兵等人都曾無數次被鮮血澆灌,所以此時的他們根本無需再用血腥來證明自己。


  三種力量的轉移過程,也反映了從古典流氓、拜金流氓到黑社會轉變的全過程。三種力量的轉移,二狗卻寫了四部小說。因為,第三部體現了當地拜金流氓向黑社會轉型的一個巨變。在這個巨變中,張岳倒下了,趙紅兵活了下來。


  光陰荏苒,一晃2003年就到了。整個市裡似乎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到處都在開工。步行五分鐘,肯定能看見一個新工地。一條條新的道路開通,一處處新的樓盤拔地而起。對於二狗這樣不經常回家的人來說,經常有種找不著北的感覺。


  趙紅兵、沈公子兩個人終於破繭成蝶了,混到了快40歲終於成蝶了。所謂破繭成蝶肯定不是說這兩人變成了蝴蝶撲棱撲棱飛起來,或者羽化成仙了,而是說這兩個人終於成了主流社會乃至上流社會的一員,終於可以和一些達官顯貴稱兄道弟了。以前他們的名頭雖然不小,但只是繭,不是蝶。


  「一將功成萬骨枯」。混社會的,更多的是繭,不是蝶。


  大家都說:「沈公子這人真是生性不變,歲數多大嘴也閑不下來。」和沈公子截然相反,趙紅兵平時說話是越來越少了,也就是跟沈公子、李四、劉海柱這樣的老友還能聊聊。甚至還有人說:「趙紅兵越來越像他爸了,不但行事作風越來越像,而且長得也越來越像了。」


  趙紅兵有點兒少白頭,剛剛40歲的年紀,鬢角的頭髮全白了。究竟趙紅兵的頭髮是哪一天變白的沒人知道,反正大家都記得張岳剛沒的時候他還是一頭烏髮。就這麼兩三年的工夫,怎麼他這頭髮就刷刷地白了呢?


  沈公子說:「以前紅兵天天跟張岳混在一起,省心,現在紅兵成天跟官員在一起吃飯喝酒,費心。」


  趙紅兵的回答是:「操!我這是被你煩的。」


  公司里的大事小事幾乎都被沈公子一個人包了,趙紅兵就負責拍拍板,再就是陪人吃飯聊天打打球,至於把頭髮都愁白了嗎?


  2003年大年初一凌晨五點,天灰濛濛的,還沒亮。被清潔工清掃過的黑黢黢的馬路旁邊白雪皚皚,雪上還有夜裡放過的鞭炮留下的紅色紙屑,耳邊還能聽到這個城市各個角落的零星鞭炮聲。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大年初一凌晨五點,誰出來逛街啊?

  別說,還真有!


  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沿馬路右側疾步快行,嘴裡不斷地呼出白色的熱氣。看他疾走的樣子似乎有急事兒,但看他的表情又似乎沒什麼大事兒。這個男人的鬢角幾乎全白了,臉上也出現了上了點兒年紀的男人特有的那種豎條皺紋,但是從他的一雙眼睛中,還可以看到無盡的活力。


  東北人冬天必穿羽絨服,但這個男人卻穿了一件很舊但洗得乾乾淨淨的黃色軍棉襖。


  這個男人快步走時,左手插在右臂的袖管里,右手插在左臂的袖管里。這個姿勢被國人稱為東北農民的標誌性動作,但這個男人卻不是農民。他不但不是農民,而且還是這個城市最有名的社會大哥。他的這個姿勢,應該是從他的農民爺爺那裡學來的。當然,也有可能,他是為了遮擋他那已經幾乎完全殘廢了的右手。


  在這個男人身後處五米,有一輛和他步速完全一致的緩緩行駛的黑色沃爾沃轎車。是個人就看得出,後面的那輛黑色沃爾沃是這個身穿黃色舊軍棉襖的男人的跟班兒。


  對,這個男人就是趙紅兵。幾年了,每天早上4:30,趙紅兵一定會起床鍛煉身體,風雨無阻。他鍛煉身體的方式也很奇特:快步走。他不跑步,只快步走。當然,他快步走的步速完全抵得上常人的慢跑,但他卻一步都不跑。


  每天,趙紅兵都會從位於市中心的家中出發,先走到西沙坨子,然後走到市六百貨,再走到火車站附近,然後回家,總是如此。趙紅兵每天步行超過10公里,簡直要繞半個城市。


  同樣是大年初一凌晨5:00,二狗的表弟和二狗喝了一夜酒,兩個人騎著摩托車在空曠無人的馬路上飛馳。迎面,二狗看到了趙紅兵。


  二狗讓表弟停車。


  「二叔,又起床鍛煉身體了?我還沒睡呢,和我表弟喝了一夜酒。」二狗在凌晨時已經給趙紅兵電話拜年了,所以就沒再問好。


  「嗯,今天快鍛煉完了!」趙紅兵說著話,腳下一步沒停。


  「真他媽的冷!」二狗說,他的手指頭都快凍僵了。東北春節時的清晨,起碼零下25度。


  「冷吧?怕冷你畢業以後去南方,那地方暖和。」


  「暖和?去海南島工作或許暖和吧。」二狗說。


  「呵呵,沈公子不是在三亞買了兩套別墅嘛,他說他老了以後就去那兒養老。」


  「他買了,你為什麼不買?」


  「他說那兩套里有一套是我的,但是我從來沒去看過。」


  「為什麼不去看看自己在三亞的房子?」


  「故土難離啊,我還是喜歡咱這兒的一畝三分地。故土難離。沈公子漂泊慣了,或許他喜歡那樣的生活。」


  「可咱這兒太他媽的冷了。」二狗又說,他覺得耳朵都快凍掉了。


  「冷,不好嗎?」趙紅兵問二狗。


  「冷有什麼好?」


  「來,我給你講個道理!」趙紅兵笑著停下了腳步,身後的那輛黑色沃爾沃同時也停下了。


  「什麼道理?」


  「我喜歡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你呢,二狗?」


  「我喜歡四季如春的地方。」


  「嗯,這就是我們人生觀的不同。」


  「為什麼這麼說?」


  「現在是隆冬,的確是冷,但是你只要想想,馬上就要到暖春了,就會覺得有盼頭。春天過了幾個月,又到了夏天,你又覺得天太熱了,但是想想馬上又到涼爽的秋天了,又會覺得有盼頭。這有點兒像人生,春夏秋冬都要經歷經歷,冷冷暖暖都得嘗試嘗試。人生的挫折與成功有誰沒遇到過呢?這都是人必須經歷的。假如春天是成功、冬天是失敗,那麼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總在過春天。」


  「嗯……」


  「人生有成功與失敗,就像是季節有春夏秋冬一樣正常,關鍵看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在你失敗時,只要你不氣餒,以積極的心態堅信成功即將到來,那麼,成功或許真的像春天必將到來一樣接踵而至;在你成功時,你忘記了這世界上還有冬天、還有失敗,那麼真正到了冬天,或許你就沒了那過冬的棉衣。」


  「二叔你說的有道理!」二狗由衷地讚歎——二狗就沒見過哪個混子能把話說得像趙紅兵一樣有邏輯、有水平。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這才是人生嘛!不折騰折騰哪叫人生啊。咱這裡,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挺好。」趙紅兵又開始了快步走。


  二狗有點兒跟不上趙紅兵的腳步。


  趙紅兵不經意說的這番話,無數次激勵了低谷中的二狗,也無數次敲醒了沉浸在成功喜悅中的二狗。


  「今天幾點到我家拜年?」趙紅兵回頭問了一句。


  「十點。」


  「好!」


  二狗知道,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10:00到下午3:00,趙紅兵家可能是全市最熱鬧的地方。因為,趙紅兵的結拜兄弟、小弟、社會上的朋友、公司里的直系下屬都會去趙紅兵家拜年。下午三點,大家吃頓團圓飯,大醉一場。


  黑社會成員講究這個。


  而且,在近兩三年,大年初一又有了讓各位兄弟不得不去趙紅兵家的新內容:張岳的兒子,也就是趙紅兵的乾兒子,會在大年初一去磕頭、拜年。


  張岳沒了,但是張岳留下了兒子。張岳活著的時候對待任何兄弟都不薄,現在,到了大家對張岳兒子不薄的時候了。


  二狗十點到趙紅兵家中時,一樓的客廳里起碼已經坐了20幾個人。人已經坐不下了,有的坐在沙發的沿上,還有的乾脆坐在客廳中間的地毯上。客廳的角落,坐著四個大呼小叫打麻將的人。


  打麻將的四個人是小紀、孫大偉、沈公子和李四。平時這哥兒四個都挺忙,根本沒時間聚在一起打麻將,但今天是大年初一,這哥兒四個一大早就來到了趙紅兵家,沒什麼事兒干,就擺了桌麻將。


  小紀雖然早已脫離了江湖,但是還常年和趙紅兵等人混在一起,被大家認為依然在混社會。此時的小紀依然在神神道道地搞文物生意,他經常在某段時間忽然發大財,也會在某段時間挺落魄。就算是趙紅兵、李四這樣跟小紀多年的戰友和朋友,也不知道小紀究竟在幹什麼。大家都只知道,遠離了江湖恩怨的小紀日子過得很開心。有趣的是,小紀始終留著當地江湖中人標籤似的、像是剛被勞教完的犯人那樣的青茬髮型。


  以往打架最衰、最不成氣候的孫大偉生意做得倒還不錯,雖然被趙紅兵等人認為是最不適合混社會的人,但孫大偉一向以「社會大哥」自居。趙紅兵等人在場時,孫大偉從來不敢多說話,但在外人面前,孫大偉憑藉其已經接近「羽化成仙」的裝逼功力,總能糊弄倒一群人。


  李四在回當地以後名聲大震,主要原因是當地流竄在廣州的、曾有求於李四的大小混子對李四在廣州的「能量」大加吹捧。江湖中人普遍認為李四是當地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海歸混子」,在南方打出了家鄉人的威風。而且還有人說:李四雖然犯了大事跑回來了,但是他其實在廣州還有生意。他之所以在當地開了洗浴中心和海鮮酒店,是為了洗錢而已。二狗不大認同這個觀點,李四是個通緝犯,通緝犯還有必要洗錢嗎?


  沈公子不但本色不變,而且完全把能說會道的基因遺傳給了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活脫脫的就是個沈公子的翻版,虛歲才三四歲,普通的十來歲孩子根本說不過他。奇怪的是,他從小生活在一群東北人中,居然說著一口和他爸爸一樣的北京話。現在,由於那口地道的北京話,他在小夥伴中的綽號叫「小北京」——沈公子連他的綽號都傳給兒子了。


  這哥兒四個坐在一起打麻將,忒有特色了。孫大偉、小紀、沈公子三個人邊打牌邊大呼小叫地鬥嘴,別人連話都插不上,而李四則始終一言不發,駝著背像是要睡著了一樣眯著眼睛看麻將牌。李四這人忒不愛說話,就連和牌了也懶得說一聲,只是推倒牌表示自己和了。沈公子等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嘴上了,根本不注意牌局,所以,總是看起來要睡著了的李四和牌。一會兒工夫,李四的面前已經擺了兩萬多塊錢。


  「四兒,你也太狠了,都是親兄弟打麻將,你下什麼死手啊!」沈公子輸得齜牙咧嘴,開始用自己那嘴轉移李四的注意力了。


  李四看著沈公子笑笑,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繼續眯著眼睛專心致志地打牌。


  「四兒這人從小就狠。我聽他戰友說,以前在老山前線時,四兒和班長起了衝突,結果四兒一腳把班長的小腿骨給踹折了,那時候四兒入伍還沒幾天。你說說,這四兒得有多狠,對戰友下手跟對越南人一樣……有沒有這事兒啊,四兒?」小紀看沈公子一個人分散不了李四的注意力,也開始騷擾了。


  李四也不理會小紀那一套,根本沒回話,把牌一推,又自摸了。


  「哎呀我操!沒法玩兒了,四兒你太狠了!我去廁所。」小紀跑去上廁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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