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警匪(3)
李老棍子也有點冷,不停地跺腳。月光下,東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鏡片後面的那兩隻眼睛格外陰森恐怖,就連從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熱氣都那麼詭異。
很快,篝火點著了。
「熊熊的篝火點燃了,圓圓的月亮爬上樹梢……」李老棍子就是前衛,還會唱點流行歌曲。
「大家一起來,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來很開心。
「老黃,老黃,你那冰窟窿鑿開了嗎?」
「快了,快了!」
「兄弟們,我給東波準備的療程就要開始了。我這個『療程』雖然只有一個,但是有兩步。這『療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兩重天』。」
聽李老棍子興高采烈地說完這句話,大家都噤若寒蟬,沒一個敢答話。
李老棍子是個快抱孫子的老頭,可不是頑童;東波是個人,可不是實驗動物。
黃老破鞋拖著鎬頭走了過來:「老哥,窟窿鑿好了。」
「好!把東波的兩隻腳綁上繩子,頭朝下,從那冰窟窿里放進去。」
「頭朝下?」黃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東波放進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萬萬沒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頭朝下放進去。
「對,頭朝下!兩個人不夠,四個人拉著。」
呼嘯的北風捲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積雪,三十多人鴉雀無聲,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奮。當天,顯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時的李老棍子挺陰鬱的。
老五、黃老破鞋等人去拖東波了。
「東波,一會兒你下去,別掙扎。你一掙扎,上面的人繩子一松,你只能下去抓魚了。」李老棍子囑咐東波。
「別,別,我錯了……」東波終於服軟了。
「晚嘍!」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嘆了口氣。
黃老破鞋等人把東波的頭按進了冰窟窿。據黃老破鞋回憶說,把東波的頭按進冰窟窿那一剎那,東波哭了,不再掙扎也不再罵。月光下,黃老破鞋看到了東波的眼睛里淌下的淚水。
老五用力一按,東波整個身子都進了冰窟窿。
一分鐘過去了。
「老哥,把他拉上來吧。就算不凍死,他也快憋死了。」黃老破鞋害怕了。
「不可能,這才多長時間!」
「一分鐘了。」
「一分鐘?一分鐘太短了。」李老棍子興緻真高,開始吟詩了。
黃老破鞋抓著繩子的手哆嗦個不停。他知道,要是東波死在這裡,他黃老破鞋作為主要從犯最最起碼也得被判個死緩。
兩分鐘過去了。
「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怎麼不行啊?才這麼會兒的時間。」
「真不行了。」
「咱這療程這點兒時間根本不夠。」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饒有興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個冬天,他就是徒步從大江的西邊過了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東邊兒。這條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線。過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東波這樣的一個療程。然後,他帶著一群和他一樣從西郊走出去的混子,滅了當時的東霸天、盧松,收服了張浩然、二東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稱號。如今,東波這個小毛賊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這,怎麼行?
三分鐘過去了。
「繼續……」
黃老破鞋和老五不再聽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腳把東波拉了上來,扔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東波像是一條死魚,究竟是死是活沒人知道。
「哎,這才幾分鐘啊?」
「他真不行了。」
「把他拖過來,咱們這療程還有第二步呢!」
黃老破鞋不敢再拖東波了:被冷水激了幾分鐘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
「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煩了。
只見東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確切地說,東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頭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滿臉橫肉的東波額頭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淚一起流了出來:「爹,親爹,饒了我吧!」
李老棍子沒表情,沒人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麼。
「爹,我錯了。」
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響。
「我沒你這樣的傻逼兒子。」
「我錯了,我賠房三錢,我賠老黃錢……」
「房三兒,過來!有人認你當爹了。」
「爹,房爹,我錯了。」
房三把東波那血葫蘆似的腦袋踩在了腳下:「烤烤火唄。」
「爹……」東波這樣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兒,居然號啕大哭。
「真他媽的沒剛!」老五罵了一句。
「爹……」
「我這一個療程的第一步沒完事兒,你就不行了。」
呼嘯的北風中,什麼都聽不到,只能聽到東波號啕大哭。
李老棍子平靜的表情和東波那猙獰的臉,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李老棍子這邊兒的三十多人,還是沒有一個敢說話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鏡片后的那雙眼睛,都覺得冷,和東波一樣冷。
這些三十多歲的老混子,誰沒折磨過人?都見過折磨人的,但就沒見過李老棍子這麼折磨人的。
李老棍子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黃老破鞋晚一分鐘把東波拉上來,東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今天你命大,沒死,歡迎你來報仇。」
「爹,我不敢了……」
臘月初八,天快亮的時候,東波被扔在了當地醫學院的附屬醫院裡。
據說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辦事兒的30多人,事後都不大願意提這「光輝」的勝利。偶爾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後提幾句:要想多活兩天,就離李老棍子遠點兒。
李老棍子收拾東波手段之殘忍,把同夥都嚇到了,而且嚇得不輕。
那個北風呼嘯的篝火之夜,應該挺有詩意的,但是黃老破鞋卻沒有吟詩。據說他曾在他開的窯子里提起筆來多次,但每次都是剛寫幾個字就搖搖頭,嘆息一聲,放下了筆。
事情到現在,已經快10年了。
2009年夏日,黃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小團圓》的書,這書的作者是黃老破鞋最鍾愛的作家,他總覺得他和張愛玲神交已久。這本名叫《小團圓》的書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過30歲生日那天,夜裡在床上看見陽台上的月光,水泥闌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橫卧在那裡,浴在晚唐的藍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30年已經太多了,墓碑一樣沉重地壓在心上。」還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看到這本書,黃老破鞋終於靜下心來仿照上面那兩段,寫下了一篇札記。這篇札記就是描寫10年前臘月初七那個夜裡:「10年前的臘月初七那天,夜裡在江面上看見那寒冷的月光,東波像殺豬一樣嘶叫,滿臉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東北臘月雪亮的月光中。
10年前的月色,在我過去的四十多年裡已經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卻像墓碑一樣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
然後黃老破鞋還補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寧願天天都過夏天,以為這樣就可以忘記10年前的那個冬天。」
寫下了這些文字以後,黃老破鞋輕輕地舒了口氣。他這天終於敞開了自己的心扉。的確,那夜,給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陰影。
連趙紅兵都說:「李老棍子確實牛逼,能把東波這麼一個滾刀肉給收拾成那樣。」當年趙紅兵和李四也沒徹底降伏東波。
「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緊,死得快。」李四說。
東波算是混敗了,徹底混敗了。一段時間過後,東波又出現在了街頭,而且有了新綽號,叫「呼呼嚕嚕」,為什麼叫「呼呼嚕嚕」呢?因為東波用了新型毒品:冰。無論走到哪兒,只要坐定,穿著20塊錢大花褲衩子的他就從自己的包里掏出個小玻璃壺,然後再掏出個特製的打火機,嘴裡叼著個塑料管,烤著,開始吸溜「冰」。開始時一吸就是「呼呼嚕嚕」的水泡聲,他總是不說話,先呼呼嚕嚕吸溜幾口。所以,他的綽號就變成了「呼呼嚕嚕」。後來他的外號又加長了,叫「呼呼嚕嚕,哎呀我操」,這也是當地歷史上最長的綽號。原因是他呼嚕完幾口以後總是用力一閉眼、一甩頭,很是陶醉地自言自語一句「哎呀我操」。或許,只有吸毒才能讓他從那夜的噩夢中解脫。據說他還經常呼嚕幾口興奮后,和一些小地痞動手打一兩架,混敗了的他連跟小流氓打架都打不贏了。
過了一兩年,據說東波的豪宅為了吸毒已經賣了。到了現在,已經好幾年沒人再在街頭見到過他了。有人說,他快死了;還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四十九、信仰
收拾東波,只是李老棍子重振雄風計劃的第一步。這是李老棍子的手段,絕不是李老棍子的目的。他李老棍子這麼多年幾乎就從來沒為和錢無關的事兒打過一次架。
趙紅兵開始搞起了建築,當年他連正眼都懶得瞧一眼的大虎如今也開始壟斷了物流。李老棍子清醒地意識到,如果自己不跟上時代,搞點兒大生意,肯定會被時代所淘汰。李老棍子集團這麼多年在當地屹立不倒,主要原因其實並不是因為其強橫的武力,更重要的是李老棍子這與時俱進的意識。
很快,當地的建材市場一條街就被李老棍子盯上了。上個世紀末當地的建築領域開始蓬勃發展,大的工程項目不斷上馬。這建材領域,的確是利潤豐厚。
當時,當地的建材市場中不少老闆是外地人。李老棍子霸佔建材市場的方式很簡單,找一個合理的碴兒打人、砸店;打一次打不走就打第二次,打第二次不走就打第三次;打了三次,基本就沒有不走的了。
自從李老棍子開始盯上建材市場一條街,這條街基本沒安寧過。不是這個店被砸,就是那個店的老闆被打。這些案件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刑警隊大隊長嚴春秋看不過眼了,找來了負責建材一條街轄區的派出所劉所長。
「劉所長,以前建材市場的治安挺好啊,最近是怎麼了?」
「怎麼了?呵呵,你是真不明白怎麼了?」
「我不明白。」
「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誰?」
「李老棍子吧!」
「又是李老棍子?」
「應該是。」
「那你為什麼不抓他?就你這麼幹下去,再考核你的工作,你這個所長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
「我也是有苦難言啊。我能抓得住嗎?李老棍子又不自己親自來,總是從西郊農村找來一群小流氓,有點借口就對那些建材市場的老闆下手。我們也抓過一些,可是抓了有什麼用呢?現在那些小流氓都學聰明了,他們都知道,要是他們咬出了李老棍子,肯定下場很慘;要是他們沒咬出李老棍子,那肯定會有人來保他。」
「那你就這麼看著……」
「老嚴啊,我也有苦衷啊。這李老棍子和李政委的關係……」
嚴春秋又是氣得半天沒說出話。「行了,這幾天我去那兒蹲點兒。」
據說嚴春秋只在建材市場蹲了兩天,就現場抓住了一群去一個鋼材店打人的小混子。從那群小混子開去的車裡,嚴春秋居然還翻出了四隻電警棍。
這可是嚴春秋的成名武器啊,居然也被這些小混子堂而皇之地拿在手上行兇了。
「為什麼打人?」
「這鋼材店的老闆跟我舅舅家的採購員合夥騙我舅舅。我舅舅以前挺信任他們,但這老闆最近總是缺斤少兩,一車鋼材拉過去,至少少了2000塊的貨。」
「是嗎?」嚴春秋倒是知道點兒賣建材這些人的貓膩。這小混子說的話,說不定是真的。
「是。」
「聽說你成天跟李老棍子在一起?」
「我可沒有!」
還沒審幾句,又有電話找嚴春秋了。
「嚴隊長,你在幹嗎?」
「我在審訊一起建材一條街的惡性鬥毆案件。」
「建材市場?惡性鬥毆?」
「對。」
「有人死了嗎?有人重傷嗎?」
「沒有,但是性質惡劣。」
「什麼性質惡劣?這就是起治安案件。這樣的鬥毆,是該你負責的嗎?
你是刑警隊大隊長,你負責的那幾起命案,哪一件有進展?現在上面天天催我,讓我們限期破案。我們這邊都急死了,你卻在那兒扯淡!」
「那些案件我也在辦……」
「限期破案的命案和你這個什麼治安案件,哪個重要啊?你也當了這麼多年刑警隊大隊長,連這都分不清!這就不該是你管的事兒,要是你連這點兒小事兒都管,那命案誰來辦?快把這人轉交給劉所長處理,你跟我下鄉!」
「李政委……」
「這是命令!」
不過,跟張岳、趙紅兵等人已經鬥了十來年的嚴春秋可不是隨便認輸的,他私下不停地搜集李老棍子的犯罪證據。畢竟嚴春秋幹了十來年的刑警,在社會上認識的大流氓、小混子不計其數,想搜集點李老棍子犯罪的信息,還真不是什麼難事兒。
很快,嚴春秋手裡就有了不少的口供。這些口供,都直指李老棍子就是建材市場這一系列惡性案件的主使人。
公安局內部例行會議上,嚴春秋提出要傳訊李老棍子。
「根據一些被害人的口供和其他的可靠情報,近期我手頭掌握了一些情況,建材市場的那一系列案件大多是李老棍子所指使,我準備傳訊李老棍子。」
「傳李xx?你有證據嗎?」
「我就傳訊一下李老棍子,需要什麼證據?」
「現在咱們的政策你也是清楚的,從上到下都要求我們重證據、輕口供,你沒證據……」
嚴春秋終於按捺不住,跟政委吵了起來。
「李老棍子是誰?是咱們全市最大的流氓頭子,這二十幾年都是,在座的誰不知道。在街上隨便抓個人問問李老棍子是幹嗎的,看看有人說他是好人嗎?就這麼一個地痞流氓,我傳訊他還要瞻前顧後?」
李政委被嚴春秋嗆得說不出話。
「還有,李政委,鑒於你和李老棍子的親屬關係,希望你能迴避本案。」
「好,我迴避。你查不出來我也迴避!」李政委看樣子也火了。
李政委的態度更加激怒了嚴春秋:「我回去就查,不把李老棍子揪出來我絕不罷休。或許,到時候,被抓的就不僅僅是一個李老棍子了!」嚴春秋扔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從那天起,嚴春秋就開始清查李老棍子,不但查了李老棍子近期所犯的刑事案件,而且還查李老棍子的文物走私案。
這次,害怕的不僅僅只是李老棍子一人,李老棍子的堂哥也開始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