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喜宴(2)
大虎看了半天劉海柱,愣沒認出來是誰。也難怪,劉海柱的變化忒大,多年來一直戴在頭上的斗笠早就不戴了,20世紀90年代末常年戴個禮帽。
以前他天天戴斗笠,別人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睛和眉毛,就憑他那斗笠認他,現在摘下了斗笠,反而沒人認識他了。他那部山羊鬍子雖然還在,但是比十幾年前短了許多。
「哈哈,我活得好著呢。」大虎沒認出來劉海柱是誰,但還是回了一句。
「你還認識我是誰嗎?」劉海柱看著大虎那眼神,就覺得大虎肯定不認識他了。
「哎呀,一時想不起來了……」
「我是劉海柱!」
大虎的嘴巴張得老大,端詳了半天,又看了半天停在劉海柱身邊嶄新的賓士。
「柱子哥,柱子哥,真是你!」
「哈哈,操!」
「你現在發財了啊,柱子哥。」
「沒有,沒有,賣點汽車配件再修修車,賺點兒辛苦錢。」
「哎呀,我這十多年算是耽誤了。」
「出來就好,弄點錢做點生意,別再扯淡了。」
「哈哈,扯淡我也扯不過你啊。」
「我早就不扯淡了。」
大虎說當年他扯淡扯不過劉海柱是實情。二狗曾經聽說過他們在20世紀80年代初的經典一戰,雖然至今二狗對他們那一戰中的很多細節都難以置信,但是二狗卻不止一次地聽人講起過。
話說20世紀80年代初,劉海柱剛剛在當地的市區立棍時,以大虎為首的東郊流氓頗為不服。當時雖然二虎和三虎子尚且年少,不能幫大虎出來打架,但是當時大虎手下也有不少兄弟,沒事兒就來市區找劉海柱、李老棍子、張浩然這些成名的大混子火拚。
據說那是在冬季的一個雪夜裡,大虎等人終於在當地郵電局家屬院門口看到了穿著件黃色軍大衣已經醉得踉踉蹌蹌的劉海柱。看樣子,劉海柱剛在兄弟家喝酒回來。
昏黃的路燈下,大虎等人看見劉海柱孤身一人,而且,顯然,身上沒帶什麼傢伙。
當時大虎判斷,這絕對是滅掉劉海柱威風的好時機。
「劉海柱!」
「嗬哈?你是誰?」戴著斗笠的劉海柱喝多了,而且他根本不認識大虎。
「我叫大虎,東郊的,你聽過沒?聽說你挺牛逼?」
劉海柱喝得再多也聽出來了,這是找碴兒打架的。
「我他媽的不知道你是誰。對,我就是牛逼,你服嗎?我牛逼犯法嗎?」
「不犯法,但是我看不慣。」
「看不慣是吧?呵呵,你愛去哪兒告就去哪兒告去,別他媽的煩我。」劉海柱邊說邊走,根本就沒在乎大虎這些人。
劉海柱這蔑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大虎。
「操!」
大虎等五六個人都拔出了三棱刮刀,朝劉海柱慢慢圍了過來。
昏暗的路燈下,看不清楚劉海柱的眼睛,但是看見他的山羊鬍子抖了抖,顯然是在冷笑。
大虎等人越走越近,劉海柱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此時,經典鏡頭出現了:據說當大虎等人走到距離劉海柱約兩米時,劉海柱忽然一低頭,伸手往脖子後面一摸,然後奮力一拽,居然從自己脖子後面的軍大衣裡面拔出來一把長約一米五的鐵杴!
烏黑鋥亮的大鐵杴!
敢情劉海柱每天都帶著把鐵杴上街!
大虎等人都以為劉海柱喝多了肯定沒帶什麼傢伙,萬萬想不到劉海柱居然變魔術一樣從身後的軍大衣里拔出來一把大鐵杴!
大虎等人都驚得木了!
劉海柱二話沒說,掄起鐵杴劈頭蓋臉地朝大虎等人掄去。一寸長一寸強,大虎等人的三棱刮刀在劉海柱這掄得虎虎生風的鐵杴的凌厲攻勢下,片刻之間就成了廢物。
劉海柱掄著鐵杴追著大虎從郵電局宿舍一直拍到了西沙坨子,把大虎拍成了個腦震蕩。
此戰也是劉海柱奠定20世紀80年代初單挑之王地位的經典一戰。
雖然劉海柱削了大虎這事兒肯定是真事兒,但二狗還是認為此戰有諸多疑點:
1.劉海柱打架愛拿鐵杴這不假,尤其是以一敵多的時候鐵杴肯定是有優勢的,但是他至於每天上街都帶著一把鐵杴嗎?
2.二狗小時候見過腰裡系著個草繩、背後背著一把寶劍的混子,但還真不知道背後背著把一米五的鐵杴是啥效果。再笨也能想出來,那肯定影響走路啊!
3.鐵杴頭子的寬度至少25公分,怎麼可能奮力一拔就從窄小的后領口拔出來?
所以,二狗覺得不甚可信。但是傳奇這東西就是這樣,越是讓人難以置信,流傳就越廣,也就越讓人記憶深刻。
劉海柱是單挑的傳奇。在趙紅兵的婚宴上,第二對重逢的是單戀的傳奇。已經生了兒子的沈公子又見到了風采不減當年的三姐。
沈公子和三姐兩個人的故事,二狗認為有點像每個公園裡都有的旋轉木馬,一前一後兩個木馬距離不超過半米,離得很近,但是,後面的那個木馬永遠也追不上前面的那個。
沈公子是後面的那個木馬,三姐是前面的那個木馬,他們的距離一直很近,沈公子曾經一圈又一圈不厭其煩地追逐,但是,卻又永久地保持著那不遠不近的距離。
沈公子和三姐的生命中本就沒有交集。
公園的木馬即使變成了活馬也不可能有機會交配。
這就是命運。
二狗近年來最經常做的事情就是發獃,經常自己一個人目光獃滯地走到某個地方,然後愣神半小時。最愛去逛的地方就是虹口公園。秋日的黃昏,夕陽下,堆積著一些落葉。虹口公園那個破舊得少說有20年歷史的似乎從不停止的旋轉木馬經常令二狗駐足愣神,偶爾木馬上會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騎在上面,清朗地笑著,很是歡快。
看到孩子在笑,二狗也會跟著傻笑,但是也會想:這孩子大了以後,心裡肯定會像現在的二狗一樣裝了很多事兒。那時候的他,還會願意玩這世界上最殘酷最折磨的遊戲嗎?還會發出如此清朗的笑聲嗎?
三姐和沈公子的旋轉木馬遊戲結束了,他們倆在幾年前就關掉了電閘。
二狗認為真正睿智的人需要懂得兩點:一是拒絕,二是放棄。
學會拒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學會拒絕讓自己有點動心的人或者事兒更不容易,但是趙紅兵的三姐懂得拒絕,她頂住誘惑,拒絕了萬人迷的沈公子。結果是,到了今天她生活得很幸福,沈公子生活得也很幸福。
沈公子也是聰明人,被三姐無數次拒絕以後,他最終選擇了放棄,施慧劍,斷情絲。因為,他猜到了事情的結果。這有點兒像股市,二狗身邊很多人都已判斷出股市進入了下跌通道,但是真正勇於割肉出局者少之又少,即使是割肉出局了,過一兩個月還是忍不住進來抄底,結果再次被深度套牢。
沈公子不同,割了,就真割了。敢於放棄,需要莫大的勇氣,更需要智慧。
「三姐,你是越長越好看了。」沈公子由衷地讚美。
「你老婆不在你就又出來胡言亂語了?」三姐抿著嘴笑。
「我說真的呢。」
「你老婆不也是大美女嗎?」
「那是,那是。」沈公子得意揚揚。
「聽說你有孩子啦?」
「是啊,我老婆這不沒來嘛,在家坐月子呢。」
「兒子還是姑娘?」
「兒——匝!」沈公子的「兒子」讀的不是「兒zi」,是「兒za」,特得意。
「長大了肯定跟你一樣!」也不知道三姐這話是罵沈公子呢還是誇沈公子。
「三姐,我有個想法。」
「你說!」
「以後讓你姑娘和我兒子搞對象吧,咱們訂個娃娃親,好不?」沈公子又壞笑著摸自己臉上的那隻燕子了。
「嗯?好呀,不過我姑娘可比你兒子大幾歲。」
「沒事兒,沒事兒。」
兩個聰明人把可能發生的愛情留給了自己生命的延續。或許多年以後,他們的孩子都長大成人,他們今天這些話都已經成為了空話。但是,畢竟他們倆可能成為兒女親家,很值得期待。
吃飯時,三姐還拉著沈公子和她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沒人議論他倆的緋聞,因為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二人都沒發生什麼,到了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那天過後,沈公子洗掉了臉上文的燕子。他終於,真的放下了。
重逢的不全是故人,還有仇家。
在外面放鞭炮的九寶蓮燈和大志,又與袁老三、趙曉波相遇了。
「看見了沒?那倆傻逼!」袁老三指著九寶蓮燈和大志對趙曉波說。
袁老三說這話的時候離九寶蓮燈和大志最遠不超過3米,他說什麼,大志他倆全聽得到。
大志站了起來,盯著袁老三看,眼神中雖然沒有畏懼,但也沒敢說話。
「看啥?」袁老三朝大志走了過去。
九寶蓮燈拉了拉大志,示意讓大志蹲下繼續擺煙花。
「袁老三,今天我二叔結婚,你別扯淡!」趙曉波說。
「那倆傻逼!算什麼玩意兒!」袁老三對趙曉波說。
袁老三蔑視地看了大志和九寶蓮燈一眼,轉身走了。
大志咬牙切齒。
二狗明白,大志和九寶蓮燈在幾個月以後和太子黨發生的血案,不應歸為普通的混子鬥毆。
那是一場社會最底層的人和權勢階層的對抗。
二十九、東波也無奈
大志和九寶蓮燈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太子黨」,因為大志和九寶蓮燈的爸爸分別是農民和下崗工人。
他們共同的理想是成為張岳這樣的人,黑社會大哥。
儘管張岳這樣已經具備一定社會地位的江湖大哥在當地的歷史上並沒有幾個,但這並不妨礙大志和九寶蓮燈把張岳作為奮鬥目標。
一個多月前,大志剛剛被「太子黨」毒打。今日,大志身上和臉上的傷還在,太子黨又在眾人面前羞辱他。這口氣,大志咽不下。
大志不明白該如何開這個賠率,他以為是每人一條命,當然該五五開。
當他明白這絕對不是一場五五開的pk時,已經晚了。
由於二狗和趙曉波走得畢竟近,所以至今仍清楚地記得當時袁老三等太子黨那幾年一時無兩的囂張氣焰。
比如說,打架奇衰的袁老三居然敢教訓東波。
東波雖然說是個無賴加滾刀肉,但怎麼說也是個大哥,成名多年,當年是敢和趙紅兵、李四等人拼一把的大混子。而且近幾年,也憑著無賴手段和那張被李四找人砍得滿是刀疤的臉賺了不少錢,早已跨入百萬富翁行列。
即使是這樣,袁老三等人教訓起東波來也毫不含糊,當然了,也僅限於口頭教訓。他們教訓東波沒別的目的,就是為了彰顯他們與眾不同的身份與地位。
那時候東波扎杜冷丁成癮,但是當地公安局掃毒人員毫不含糊,多數杜冷丁的來源都被掐斷,平時黑市裡150元一支的杜冷丁就算是花個500塊、800塊也買不到。所以,1998年前後東波的杜冷丁是經常性地斷頓。實在沒杜冷丁扎了,東波無奈之下也有辦法,那就是喝止咳糖漿。據說東波喝止咳糖漿能一天喝光兩個藥店的存貨。而且東波這人經常半夜喝止咳糖漿,每喝完一小瓶,就順手把小瓶從家中的窗口扔到外面,十分沒有公德。
東波和袁老三都住在當時全市最好的一個小區,新建的複式樓房,而袁老三就住在東波家的樓下。
1998年秋天,袁老三和東波都剛剛搬進那個小區。袁老三睡到半夜,就聽見自己家的窗外隔十來分鐘就「啪」的一聲。
整整一夜,「啪」「啪」的止咳糖漿瓶摔在小區水泥地上的聲音不斷,袁老三徹夜沒睡。
當時,袁老三並不知道樓上住的就是東波。第二天一早,袁老三糾集了趙曉波等十來個人去了東波家。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過後,門被拉開了。
據趙曉波回憶說:房門一打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滿是橫肉的臉和客廳里散落了一地的凌亂的止咳糖漿紙盒。
都認識,那張臉的主人是東波。因為當地20世紀90年代曾經有人給東波這張臉估價,價格是100萬元人民幣每年。也就是說,東波憑藉著這張恐怖至極的臉,每多活一年,就多收入至少100萬元,他是幹什麼都賺錢。
是個人就知道,全市有這張臉的就一個,東波。一個臉上被砍了十多刀還在繼續混的滾刀肉,誰敢惹?
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當地人人都認識的混子是造型別緻的大俠劉海柱,那20世紀90年代當地人人都認識的混子就是東波。儘管這二人的品行有天壤之別,但他們的確是當地兩個時代混子的典型代表。
「東波,這是你家啊?」袁老三雖然和東波不熟,但兩人也算認識。
「嘿嘿,咋了?帶這麼多人?進來吧!」東波還是光著膀子,穿著大短褲,拖鞋。
袁老三、趙曉波等人進了東波家。一個二百多平米的豪華裝修的房子,讓東波糟踐得連狗窩都不如。
「昨天半夜是你吧?隔幾分鐘就扔樓下一個瓶子,我他媽的一宿沒睡著!」儘管和東波認識,但是袁老三氣還沒消,說話時帶著不乾不淨的話。
「我不就是好這口嘛。」東波笑了笑。他一笑,那刀疤臉更加恐怖。
東波怎麼說也是個小社會大哥,平時敢和他說話帶著「他媽的」這樣字眼的還真不多。但今天站在他眼前的是一群當地高官和大款家的兒子,東波分得清輕重。他掂量掂量自己,和太子黨相比,實力相差太懸殊。
袁老三看一向很得瑟的東波被他說了一句也沒什麼反應,開始教訓起東波了。
「東波,你說說你,也三十多歲了的人了,成天還是這麼沒正事兒,除了扎杜冷丁就是喝止咳糖漿……」
袁老三自己才二十多歲,開始教訓起三十多歲的東波了,而且還說東波整天「沒正事兒」,就好像他袁老三自己每天有正事兒似的。再怎麼說人家東波也是靠著自己的命出去賺錢,他袁老三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寄生蟲。
東波臉色不太好,但還是給袁老三等人發了煙。
「你說說你,喝就喝吧,半夜扔什麼瓶子啊?他媽的我就知道西郊那邊的農民拆遷以後住上了住宅樓成天往樓下扔東西,你怎麼說也是個城市人,咋和那些農民一樣呢?」
東波還是沒說話,刀疤臉青一陣紅一陣。
如果袁老三不是有個當官的爸爸,估計這時候東波早就抄起菜刀把他們砍跑了。
「我今天跟你說了啊,以後你別往樓下亂扔東西了。你這麼大歲數了,別成天沒個逼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