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東北(3)

  欠債的人也被沈公子弄得不好意思了。


  「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


  「申老闆,等有錢我馬上把錢還你……」


  「其實這事兒也是我不好,但是我現在真沒錢……」


  「申老弟,這杯我必須跟你幹了……」


  大家都知道沈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沈公子坦誠、率真、開朗、幽默、大方的性格,早已為大家所熟知。


  沈公子這次請客,基本消弭了蔣門神帶來的負面影響。而且,讓大家更加了解了他沈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各位,我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絕對沒喝多。欠我們飯店的錢,什麼時候有錢什麼時候還。實在困難的跟我說一聲,這賬就算了!」


  當天喝了兩斤多五糧液的沈公子,在飯局散后不到五分鐘便意識模糊渾身發軟,被兩個女服務員攙扶著走了。


  二狗唯一一次見到沈公子喝得連走路都不會走的就是那次,他是真的喝多了。以往的沈公子,喝得越多越得瑟,越好動,但是那次,他卻連路都不會走了。據她老婆說,他回家以後還說了一晚上胡話。


  第二天,臘月二十九。二狗依然記得那天是冰天雪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至少零下25度。


  「二狗,幫我去飯店貼對聯,服務員今天都放假回家了。」住在趙紅兵家的沈公子在牆那邊喊,嗓門不小,字正腔圓,正宗京腔。


  「好嘞。」


  東北春節在室外貼對聯是件很麻煩的事,需要把面做的糨糊在零下多度的情況下刷在牆上,沒有兩個人根本無法完成。


  二狗負責刷糨糊,沈公子負責貼。


  沈公子幹什麼都是有板有眼,大紅的對聯,貼得一絲不苟。對聯是他自己剛寫的,寫得龍飛鳳舞。二狗依然還記得,對聯的內容是「座上觴飛三爵酒,樓前客駐五雲車」。


  貼橫批的時候,二狗犯了難,沈公子的飯店門框太高,二狗根本就刷不到。


  「我進去拿個凳子,等下。」二狗說。


  「不用!」


  沈公子言畢,拿過刷子。他「嗖」「嗖」兩下就躥了上去,把左手搭在了飯店一樓的沿上,右手拿著刷子開始刷。他整個身軀掛在空中,消瘦的身材被寒風吹得搖搖擺擺。


  沈公子那時已經三十齣頭,但風采和身手實在不減當年,讓二狗又見識了他的梯雲縱。


  很快,上下聯和橫批都貼完了。


  沈公子從車中又拿出了「招財進寶」的字,貼在了飯店門上。


  「走吧!忒冷了,凍死我了。」二狗有點忍受不了。


  「等下。」


  沈公子又從車中拿出了一幅字,豎條的,二狗沒看清楚。


  「還要貼什麼?」二狗很納悶,問沈公子。


  「你先進車裡吧。」


  沈公子又有板有眼地用糨糊刷門了,刷每一下都很用力,起碼刷了有一分鐘。


  刷完以後,用手認認真真地把那幅豎條的字按在了門上。


  按完以後,他拍拍自己的手,舒了一口氣,認真地看了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車的方向走過來。


  這時二狗才看清,他剛才貼的是「本店出兌」四個同樣龍飛鳳舞的大字。


  回家的路上,二狗與沈公子都沒說話。


  二狗知道:這個飯店簡直就是沈公子的命根子。每天起早貪黑地經營,在過去的五六年中,傾注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心血,他對飯店裡的每張桌椅都有感情。今天,這個飯店要被沈公子出兌了。


  二狗想起「本店出兌」那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有點想哭。或許,沈公子也哭過,只是沒被別人看見而已。


  在家門口,沈公子朝二狗笑笑,下車了。


  那天,二狗看著沈公子一向瀟洒、筆直且瘦削的背影,覺得多了些孤寂與落寞,有點心酸。


  據說,幾乎從不生病的沈公子回去就發燒了,將近40度,又說了一晚上胡話。


  看起來瀟洒至極的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幾個人能知道?

  二狗年少時始終不解,為什麼沈公子已經決定了出兌飯店,卻不但不催賬,還請欠他錢的人吃了一頓最後的晚宴。


  幾年以後,二狗在學習金融知識時看了一本英文書,書中有一個片語「buyfutures」,二狗豁然開朗。儘管這個片語的實際意思是「購買期貨」,但是二狗的第一反應卻是「購買未來」。原來,沈公子是在用欠款和最後的晚宴,購買未來。


  欠沈公子錢的人雖然暫時都處於困境,但是毫無疑問,他們都是當地的風雲人物。這些人裡面說不定哪個人將來幫沈公子一把,沈公子就飛黃騰達了。


  畢竟,沈公子還有百萬的積蓄,並不是沒那些欠款就活不下去了。錢他可以不要,但是人脈,他絕不能丟。


  鼠目寸光、小肚雞腸的人只看眼前的蠅頭小利。


  目光長遠的人會去選擇購買未來。


  這就是能賺100萬的人和能賺幾個億的人的最大區別。


  四、我就喜歡動物


  寫了以上三件事,大家應該都明白這個故事發生的背景了。


  說點開心的事兒:趙紅兵出獄了。


  曾經有人對二狗說過:判斷一個男人的年齡,要看他臉兩側的鬍子。如果鬍子還是絨毛,那說明這個男人年紀不是很大,應該不會超過30歲;如果他臉兩側的鬍子露出了青楂,那麼可以說明這個男人不再年輕了。


  趙紅兵入獄時鬍子還是絨毛,出來時,已經是青楂了。虛歲34歲,的確,青春已經不再了。


  趙紅兵23歲時,無論和誰有了衝突都馬上開戰,不打到有人終身殘疾或者死亡不罷休,比如跟李老棍子;趙紅兵28歲時,不再主動和人發生衝突,但是真的有人惹惱了他,他一樣要把對方打服,比如趙山河;現在,趙紅兵33歲了,下定決心就在瀑布的激流下戲水了,他該如何面對江湖?


  趙紅兵這次出獄的排場顯然比上次大很多,不但兄弟們都到了,而且,社會上的一些朋友也都開車來迎接。只是人群中少了沈公子。


  「高歡,沈公子呢?」趙紅兵四處張望著。


  「他昨天剛回北京。他爸爸身體不太好,他帶著老婆回去了。這個是他給你的,讓你出來馬上打電話給他。」高歡拿出了一部當時價值18000元的摩托羅拉328c模擬手機,掌中寶。


  「這是什麼東西?」趙紅兵在裡面待了幾年,沒想到手機已經進化成手掌大小了。


  「手機。」


  「手機?」


  「就是大哥大,現在改名了。」


  「那我給沈公子打個電話。」


  還沒等趙紅兵打電話,新剃了個光頭的張岳一把摟過趙紅兵的脖子:「上車再說!」


  席間,高歡靜靜地坐在趙紅兵的旁邊,一直緊緊地拉著趙紅兵那隻已經殘疾的手。倆人基本沒有說話,都是趙紅兵在和別人說話。


  或許,他倆之間已經不用說過多的話。


  席間,趙紅兵一直在和張岳、孫大偉、費四、富貴等人聊著天。


  「張岳,你這光頭造型也太招搖了吧!」


  「光頭省事,醒目。」張岳說著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大偉,你最近這兩年在幹嗎?」


  「大偉現在除了軍火和毒品不倒賣以外,基本上有啥就倒賣啥。」張岳接過話說。


  「我是瞎折騰。」孫大偉難得謙虛了一句,在趙紅兵和張岳面前,他不敢太裝。


  「富貴,現在你夜總會的生意還好吧?」


  「不太好,太亂,不怎麼賺錢。我都不太想經營了,準備兌出去。」


  「那你準備幹嗎去?」


  「和我老婆一起,帶著夜總會的五十多個小姐,去廣東,投奔四哥(李四)去,干兩年,然後再回來。那邊賺錢可比咱們這裡容易多了。」


  趙紅兵沒說話,看了看張岳。張岳朝趙紅兵笑了笑。


  「張岳,那你出來以後做什麼生意呢?」


  「我比你早出來沒幾天,現在沒事兒干,待著呢。」


  「張岳,你乾脆和富貴一起去廣東算了!」


  趙紅兵看見張岳縱容富貴去廣東當雞頭,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無論到了什麼年代,組織賣淫嫖娼的人都會被人鄙視。趙紅兵雖然也承認自己是個混子,但是他絕對不會幹這種事。聽富貴說了以後,他把火全撒到張岳身上了。


  「紅兵,這活兒我幹不了。富貴也不容易,在咱們這兒,現在根本就賺不到錢,他如果不帶著這些小姐去廣東,這些小姐早晚自己也得去廣東。有富貴帶著她們,她們還能少受點罪,起碼不受欺負。到了廣東,讓四兒幫忙找個場子。」張岳說。


  趙紅兵看了看張岳,沒話說。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費四,你出來以後幹嗎呢?」


  「和以前一樣,開個小盤子,幾張牌桌,抽點水。一天抽個三千五千的,還湊合。」費四說。


  「嗯……」趙紅兵雖然鄙夷富貴帶小姐去廣東賣淫,但是對費四開賭場還勉強能接受。


  「沈公子說了,就等你出來呢,你出來以後跟你商量商量幹什麼去。他最近這大半年都快閑死了,每個月都回五六次北京,就等你呢。」


  「行,明天我就去北京,找他玩兒去,也看看他爸去。剛才我給他打電話了,他爸身體沒啥大事兒。」


  「那你今天快回去休息吧!收拾一下。」小紀拍了拍趙紅兵。大家都知道,趙紅兵這幾年在裡面肯定憋壞了,想出去轉轉。


  「幹了,走了!等我回來再喝。」趙紅兵一口把酒喝了,牽著高歡的手,轉頭就走了。


  趙紅兵除了和幾位兄弟喝了幾杯、聊了幾句以外,其他來監獄門口接他的百十來號江湖中人,趙紅兵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可見,雖然在裡面待了三四年,但趙紅兵的江湖地位依然很高。而且趙紅兵在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時候,火候拿捏得很好,總是和和氣氣,和誰都能聊上幾句。但除了張岳、費四這樣多年的無話不談的兄弟外,趙紅兵和別的江湖中人交往,總是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什麼叫恰到好處?


  就是說喝喝酒、聊聊天可以,一兩個禮拜見一次可以,如果有小事兒幫忙也可以,如果需要趙紅兵出面說句話就能解決問題那也可以。但是,絕對不會像和沈公子、李四一樣每天都混在一起,更不會在一起辦大事兒。


  社會上的很多人都以和趙紅兵「很熟」為榮,趙紅兵在和他們交往時也表現得有理有節有度。認識趙紅兵的人,對他的評價都相當不錯。


  「紅兵,再喝點再走!」張岳說。


  「想喝到北京找我喝去吧!」趙紅兵回頭笑笑。


  高歡牽著趙紅兵的手走了,緊緊地牽著。十年了,千辛萬苦,到了今天,他倆終於能名正言順地把手牽在一起了。高歡可不願意輕易地撒開。


  當晚,高歡訂了兩張去北京的火車軟卧票。趙紅兵後腦受過傷,乘飛機頭疼,只能坐火車。


  第二天一早,趙紅兵去小紀的店裡待著,和小紀一直喝到火車快開的時候,才想起來還要出門。


  當小紀開車帶著趙紅兵風馳電掣般趕到火車站時,火車已經開了。高歡早就在火車上等著,差點沒氣死。沒辦法,高歡先去了北京,趙紅兵第二天才去。


  在北京,沈公子偕其夫人蘭蘭熱情迎接了高歡。


  「你爸爸沒事兒吧?」高歡問沈公子。


  「沒事兒,明天就出院了,昨天我還帶蘭蘭去了趟動物園。蘭蘭來了這麼多次北京,昨天才第一次去了動物園。」


  「我老公認識很多動物,介紹得可好了,昨天真長見識。高歡,要不今天讓我老公帶你也去轉轉吧,反正明天紅兵才過來。」蘭蘭說。


  「哈哈,好呀。動物園離我以前學校近,幾站路,但我畢業以後就沒再去過。沈公子開車帶我去轉轉吧,再去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看看。」


  「好啊,我帶你去。我這人就喜歡動物,一看見動物我就開心。」沈公子萬萬沒想到這句話後來成了名言、警句,「還有啊,高歡,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衣服檔次太低,不適合你。我就帶你逛一天動物園吧!」


  「好!」


  當天,沈公子真的帶著高歡去遊了動物園,一游就是一天。據說,沈公子的確學識淵博,從動物園的歷史到動物的綱目種類,說得頭頭是道,比動物園的介紹還全,讓名校畢業的高歡折服不已。


  「沈公子,認識你十多年,還真不知道你有這本事。」


  「我說了,我這人就喜歡動物,一見到動物我就開心。」被表揚了的沈公子更加得意了。


  「的確是!」高歡點點頭。高歡這人極少真正夸人,顯然,這次她是發自肺腑的。


  第二天,趙紅兵也到了,和張岳、李洋三個人一起到的。張岳也是剛出獄沒事兒干,看見趙紅兵來北京轉,帶著老婆也跟來了。據說,趙紅兵和張岳在卧鋪車廂喝了一夜酒,倆人都喝多了,張岳下了車酒還沒醒呢。


  「紅兵,今天咱們玩兒什麼去?」沈公子問。


  「問高歡吧!」趙紅兵說。


  「我和蘭蘭、李洋我們三個剛才商量了,去趟燕莎。」


  「那我留在酒店睡覺了。」趙紅兵一聽說要逛街購物就發憷。


  「那我也留在這兒了。」沈公子一聽要逛街,比趙紅兵還憷。


  「呵呵,那我們三個去了,你們三個留在這裡吧。對了,紅兵,昨天沈公子帶我去動物園了。沈公子解說得可好了,比任何導遊都好!」高歡說。


  「那是,我這人就喜歡動物,一見到動物我就開心。」


  「要不這樣,張岳你們三個今天去動物園吧!」


  「好呀,沈公子,今天咱們三個去動物園吧。我起碼有十年沒去過動物園了。」趙紅兵剛從裡面放出來,就想瞎逛。


  「這個……」沈公子兩天內去了兩次動物園,再喜歡動物也實在是膩了。


  「怎麼了?」趙紅兵看沈公子好像不大願意去。


  「紅兵啊,現在我們北京動物園裡那些動物都已經老了,還是我小時候看的那些動物,實在沒啥看頭。」沈公子一時沒想出什麼好借口,拿動物老了來敷衍趙紅兵。


  「扯淡,我非看年輕的動物幹啥?我管動物老還是年輕呢!北京動物園的動物再老能有幾個比你老?你都三十多了,我不還成天看你呢嗎?」趙紅兵看見沈公子搪塞他,開始說不好聽的了。


  「得,我陪你和張岳去還不成嗎?」


  「我不去。我喝酒喝得難受,今天在酒店裡睡。」張岳說。


  「沈公子,咱們倆去吧!」趙紅兵說。


  「去就去,誰怕誰!」


  當天,沈公子又陪趙紅兵逛了一天動物園,把趙紅兵也給折服了。


  「這些動物你都怎麼認識的?咱們認識這麼多年,我怎麼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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