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宿命(3)

  如果是鬥毆時把東波砍成這樣,這樣的事兒在當地經常發生,公安局可能並不會過多地關注。但是有預謀地砍人,性質和鬥毆就完全不同了。而且,這次伏擊手段過於兇殘,嚴打期間頂風作案,刑警隊的人都憋著一口氣要抓到兇手。


  如果不是張家兄弟酒後胡言,恐怕刑警隊還真破不了案。因為,東波在社會上得罪的人太多了,刑警隊很難把目標定在近期沒與東波發生任何衝突的李四身上,更別提趙紅兵了。


  張家兄弟等三人把事情辦妥以後,如願拿到了3000塊錢。這是他們人生中見到的最大的一筆錢,大到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花。


  拿到錢的第二天的中午,幾乎從沒下過館子的張家兄弟終於下了館子,還真是李四說的抻面大骨頭館,應該是當地最便宜的飯店。


  只吃大骨頭,不吃抻面,這哥倆要了四份大骨頭,豬骨頭。當地的大骨頭館賣的大骨頭12塊錢一大份,8塊錢半份。二狗自認為食量相當不錯,但也只能啃半份大骨頭,一份肯定吃不完。結果,這哥倆吃了四份。


  可能,這哥倆從來就沒這麼痛快地啃過大骨頭。這個趙紅兵從小就不屑於去吃的館子,是張家兄弟每天路過都要咽幾口唾沫的地方。而且,他倆還每人喝了一斤多散裝白酒。在那個被煙熏火燎得骯髒至極的抻面骨頭館里,在那個滿是油膩的長方形四角桌旁,這哥倆兒全喝多了。


  喝點兒酒就瞎得瑟,愛顯擺,這幾乎是所有剛學會喝酒的人的通病,尤其對於窮人乍富的張家兄弟來說,更是希望能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哥倆有錢了。「師傅,再來一份大骨頭!」醉了酒的張二意氣風發。人和人炫富的方式不同,這哥倆,在用可勁啃大骨頭的形式炫富。可笑?可悲?「於二子,過來,喝點兒!」張大看見了以前的同學於二子。張大和於二子關係一般,但是既然在這骨頭館遇上了,就打個招呼。「你們倆喝多了吧?」於二子剛進抻面骨頭館。「扯淡,你看我倆像喝多了嗎?老闆,再上一斤散白酒!」張大惺忪著醉眼,滿臉通紅,唾沫橫飛,拉過了於二子。「別雞巴拽我,我自己坐下。」於二子被醉鬼張大拽得挺煩。「挺牛逼唄?請你喝酒你還不樂意?」「你倆肯定喝多了,兒白。」於二子挺不樂意地坐在了這哥倆兒的身邊。「讓你喝你就喝,哪來那麼多事兒?」張二不認識於二子,看於二子挺不情願,睖了於二子一眼。三人坐在一起又喝了起來。那70度的散白酒,就算是二狗的酒量,半斤下去也該失去記憶了。張大和張二酒已經喝得太多了,舌頭都伸不直了。「我知道,上學時你一直瞧不起我。」張大說。「我沒瞧不起你過,都是同學,你說這些幹啥?」於二子可能的確有點兒瞧不起張大。嫌貧愛富是全世界人的通病,誰也別說誰。


  「你肯定瞧不起我。」張大開始胡言亂語了。


  「兒白,沒有。」於二子雖然煩得不行,但是還沒喝太多,面子上總歸能過得去。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瞧得起我,但以後,我行了。」張大一臉驕傲。他應該驕傲,因為家裡窮,他自卑太久了,活了多少年就已經自卑了多少年。


  「呵呵,為啥?」於二子饒有興味。


  「現在我有錢了。再說,我也算是半個社會人了。」社會人就是江湖中人的意思。


  「你是社會人?」於二子樂了。


  「東波知道不?」張大小聲對於二子說。


  「知道,他不是混得挺牛逼的嗎?」


  「昨天晚上他被砍了知道不……」張大繼續說。


  「哥!」張二挺緊張,趕緊叫停他哥哥。


  「沒雞巴事,這是我同學!」張大對張二的謹慎態度不以為然,「東波就是我們哥倆辦的。」


  「真的呀?」


  「真的。」


  「吹牛逼呢吧?」於二子不是江湖中人,但他聽過東波的名頭,打死他都不信,從小就挺老實的張家兄弟能把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東波給砍了。


  「我啥時候吹過牛逼?」張大有點兒急,剛剛辦了件大事,說出去還沒人信。


  「你他媽的從小就愛吹牛逼。」於二子認為張大喝多了。


  「誰吹牛逼誰是兒子!」


  「你當兒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上學時挨了欺負,你就找你那鄰居王宇幫你報仇。你不是認了王宇當乾爹嗎?咱們同學誰不知道?你說說你,挨了欺負不敢還手就不敢還手唄,到處亂認爹幹啥?操,你真他媽的……」


  張大小時候挨了欺負確實找鄰居王宇和王亮幫過忙,但是絕對沒認只比他大幾歲的王宇當乾爹。於二子說的這話純屬謠言。


  張家哥倆聽了這話,全惱了。


  「我操你媽!」張二一拳就把於二子連人帶椅子打倒了。隨後,張家哥倆把於二子一通毒打。於二子滿臉是血地走出了抻面骨頭館:「你們等著!」於二子被從小就瞧不起的張大打了,很是不服。「等著就等著!」張家兄弟挺不服,真就等在了抻面骨頭館里,而且還給王宇打了電話:「宇哥,帶幾個人過來。」據說,於二子憋著一口惡氣去找人幫他打架,結果找了一圈,沒找到。於是,於二子惡從膽邊生,想起張大剛才說的砍東波的事,他到路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給公安局打了個電話!「東波被人砍了,是嗎?」「是。」「我知道是誰砍的,他們在抻面骨頭館里……」「我們馬上就到。」


  警察到的時候,這哥倆還在抻面大骨頭館里繼續喝,被當場摁住。喝得太多了,摁住的時候這哥倆兒都沒什麼反應。正好帶人趕來抻面骨頭館的王宇,親眼看見警察把張家兄弟帶上了車,老遠看見的。


  「四哥,我得走了。張家那哥倆兒折了,我肯定得被咬出去。」王宇給李四打了個電話。張家那哥倆兒不是江湖中人,平時都挺老實,被警察一嚇唬,肯定得招,王宇清楚得很。


  「我也得走。」李四說。


  「為什麼?」


  「誰不知道你是跟我玩兒的?你走了警察不找我找誰?」


  打完電話以後,王宇就跑了。


  李四接到電話以後,馬上又給趙紅兵打了個電話。「紅兵,東波那事兒犯了,我得走了。現在東波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嗯,避避風頭吧。你準備去哪裡?」「廣州吧。」「好!」


  趙紅兵做夢也沒想到,這事到最後還能再牽扯上他!趙紅兵從來都沒有想過因為這件事跑路。的確,對於這件事,趙紅兵其實只是個知情者,並非策劃者。


  趙紅兵夠沉穩,但不夠細心。事實和歷史都無數次證明,這是英雄主義的通病。關羽不是死在比他武力強的呂布的手裡,卻是敗走麥城,死在了無名之輩手下。張飛也沒死在長坂坡,卻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裡。


  陰溝裡翻船應該是常態,起碼對於趙紅兵這樣有些過於自負的男人來說。


  據說,張大和張二被警察帶到局子以後,先被帶到了醒酒室。在醒酒室那冰冷的鐵桌子鐵椅子旁,這哥倆兒全吐了,把吃的那五份大骨頭吐得乾乾淨淨。


  20年來,這哥倆兒吃得最痛快的一頓大骨頭,全吐了,胃裡一點兒都沒剩。


  警察從張二身上,翻出了1900元的存摺;在張大的兜里,翻出了100塊錢。2000塊錢,一分錢都沒動。


  20年來,這哥倆兒賺的最大的一筆錢,全被收繳了。


  「東波是被你們砍的?」


  「是。」


  「還有誰?」


  「季x。」


  「誰讓你們去砍的?」


  「王宇。」


  「跟開遊戲廳的李四在一起的那個王宇?」王宇和李四早就在公安局挂號了。


  「是。」


  「他們怎麼和東波結的仇?」


  「不知道。我只聽王宇說,這是幫李四和趙紅兵在辦事。」


  「趙紅兵?」


  「嗯,趙紅兵。」


  張家兄弟抖了個乾乾淨淨。


  事隔多年,張家兄弟即將刑滿出獄時,李四和王宇曾有如下對話。


  「那張家哥倆是不是快出來了?真該收拾他倆一頓。」


  「別了,這哥倆兒也不容易,挺老實的。」雖然王宇也被出賣了,但他還是勸李四。


  「老實能把咱們都咬出去?還把紅兵也咬出去了?」李四說。


  「他倆從小家窮,膽子小,特別苦,我從小就覺得他倆可憐。從1986年那年的端午節一次事情過後,我就決定,只要我活著,再也不讓這哥倆兒挨欺負。」


  「什麼事情?」


  「他倆從小就沒爹。1986年的端午節,他媽媽給他們哥倆煮了一個雞蛋。哥倆兒,就這一個雞蛋,早上就煮好了。但是他倆誰也捨不得吃。他倆約定好,每人拿著這個雞蛋一個小時,輪流握著,到晚上太陽落山以後再吃。」


  「嗯,然後呢?」


  「他倆真的把這隻雞蛋從早上握到了晚上,都忍住了。雖然很饞,但誰都沒吃。」


  「嗯……」


  「到了黃昏,這哥倆兒站在衚衕口,正想吃的時候,張大班裡總是欺負他的幾個同學從這裡路過,不知道怎麼又發生了口角,和張家這哥倆打了起來。我到的時候,架已經打完了。我看見這哥倆兒全哭了,張大手裡還死死地攥著那個已經捏碎了的雞蛋。雞蛋清和雞蛋黃都分不清了,這個雞蛋,這哥倆誰也沒吃成。太陽落山了,雞蛋沒了。」


  「……」


  「我和我弟弟老亮第二天去了他們學校,把欺負張大的那幾個學生全給打了。我告訴他們,只要我王宇活著,就不會讓這哥倆受欺負。四哥,我跟你這麼多年了,沒求過你事兒,你就答應我這一次吧。」


  「……算了,他倆這事就算了吧。」


  「謝謝四哥,喝一杯!」


  「要是他們現在太困難,做個小本生意缺錢什麼的,你多幫幫他們。」李四對王宇說。


  四十七、跑路


  當天晚上,王宇跑路。王宇再回到當地已是7年以後。


  王宇跑路的時候,具體做的是什麼,到現在還是個謎,反正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連李四都找不到他。


  王宇自己說,開始時自己在深圳的夜總會做駐唱歌手,後來又去了成都做歌手,風靡萬千少女,現在帶回的成都老婆就是他的粉絲。


  但是根據有些也在廣東跑路的混子說,王宇在深圳根本就不是做歌手,而是做鴨子,是賣的。風靡萬千少女估計是假的,風靡萬千富婆倒還差不多。


  更有些人說,王宇根本就沒在深圳,而是和李四一樣一直在廣州,只是李四一直沒有見到他而已。有人稱,曾親眼見到王宇在廣州的「魚吧」里做男公關,出台只要300塊。行話來說,就是干男活兒的,根本就不是乾女活兒的。魚吧據說是20世紀90年代廣州著名的同性戀酒吧。二狗工作以後曾多次出差去廣州,但是一直不知道傳說中的魚吧在哪裡。當然了,二狗對這樣的酒吧也不感興趣。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王宇每當聽見別人這樣說時,總是一笑了之。二狗曾向他求證,已年過而立的王宇說:「男活兒我肯定沒幹過,或許我跟幾個香港有錢的女人睡過吧,但我沒收過錢。呵呵。」


  「那別人亂說的時候你怎麼不削他?」二狗問。


  「嘴長在人家身上,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吧。話說回來,我是沒被逼到那份兒上,如果真到了窮得吃不上飯的地步,我或許真有可能做鴨子去。」王宇說完,笑了笑。


  二狗無語。


  和眾說紛紜的王宇相比,幾乎和王宇同時跑路的李四則透明多了,那是因為,李四在廣州混得忒好了,忒牛逼了,忒尿興了。無數在當地犯了事兒的混子,紛紛南下投奔他。


  據說李四的成名之作,是在廣州的一個小型工廠的倉庫里以一敵四十。當然,這是江湖中人的傳說。


  李四去廣州時最早找的是他的一個戰友,他戰友在一個小工廠里當保安。李四當時走的時候帶了點兒錢,並不是太缺錢,所以在廣州也沒找賺錢的路子,經常在他的那個戰友那裡下下象棋什麼的。湊巧,他的那個戰友工廠的老闆,得罪了廣州當地的黑社會。


  晚上8點多,40多人手持鋼管、砍刀等,來到了李四戰友的工廠。李四的戰友不在,但李四睡在這個工廠倉庫里。據說人來的時候,剛點著一根煙躺著看書的李四連煙都沒掐,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把槍刺就拉開了倉庫的門。


  「你們來幹啥?有事兒好好說。」李四囂張習慣了,一向就這麼說話,一副老大的派頭,改不掉,沒辦法。


  「砸你們工廠。閃開,否則連你一起剁了!」來砸場子的人看著面前這個睡眼惺忪微駝著背的人,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誰砸我捅了誰!」李四把煙嘴咬在了嘴上,有點兒含糊不清地說。


  四十人對一人,絕對優勢,領頭的人冷哼一聲就帶人衝到了倉庫里。


  李四咬著煙捲根本沒費話,提起槍刺迎面沖了上去。


  兩分鐘后,廠子院里只剩下了李四一個人,手提著一把滴著血的槍刺。


  「真他媽的。」傳說中,李四從嘴上拿下還沒熄滅的香煙,抽了一口,摸了摸短得只剩下青茬的頭髮,優哉游哉地說。


  二狗也曾求證過:「四叔,打成那樣你還叼著煙捲跟人家干?」


  「我當時叼著煙捲了嗎?我忘了。要是叼了,那也是沒時間拿下來,呵呵。」


  「聽說你一個人兩分鐘捅了四十個?」


  「扯淡,就算是給我四十隻小雞崽子,我兩分鐘也殺不完啊!」


  「大家都這麼說。」


  「我一共捅了四個。我第一下就捅了領頭的那個,隨手又扎了他身後那個。這時候,他們的人開始逃跑,我追上了兩個,各來了一下。我再追的時候,工廠的院里已經沒人了,連被扎的都跑了。」


  所以,二狗說:江湖傳言,信三成即可。


  李四這個「東北仔」一戰成名,很快被一位有香港黑社會組織背景的老大納入麾下。極短的時間內,李四又成了這個團伙里的金牌打手,到回來時,已經是該團伙的二號頭目。


  廣州畢竟是個大都市,有著海納百川的氣魄,能讓李四這樣的外地人有一席之地。但二狗的家鄉,就算是到了今天,依然沒有任何一位來自外地的社會大哥。


  話說回來,無論王宇和李四在廣東混得是好還是差,和本文都無關了,他們都消失在了故事之外。再次聽到他倆的名字時,已經是六年之後。


  李四和王宇分頭跑路的當天晚上,趙紅兵在飯店內被捕。被捕時,趙紅兵、高歡、小紀、孫大偉等人正在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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