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搖滾(3)

  據說表哥在入獄前也是個大好青年,只是偶爾在街上打打架。他入獄時僅十七歲,入獄的原因也極其可悲。他的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因盜竊罪被捕,在審訊時,誣陷表哥曾與其共同盜竊。表哥隨後被捕,繼而被強判勞教三年。


  出獄后,表哥跟了張岳,成了稱霸一方的大混子。


  據說那天表哥看到陳衛東時,表哥也只是和一個朋友在一起。他騎著摩托車看到了陳衛東的背影以後,掉頭回來,確認是陳衛東后,隨後跟了過去。


  表哥和張岳一樣,出來時從來都是隨身帶槍。


  機不可失,表哥根本就來不及去找張岳等人商量。表哥尾隨著陳衛東進了飯店的包間,飯店的包間里只有陳衛東一個人。


  「姓陳的,你認識我是誰嗎?」表哥說,手伸向了黑色的夾包里。


  「不認識。」陳衛東是老江湖,他看見表哥這架勢就知道夾包里肯定有槍。


  「我是富貴的朋友。」表哥說,表情很平靜,但是槍已經掏了出來。


  「富貴的事兒,和我無關。」陳衛東覺得眼前這人是想殺人。


  「扯淡!那你說說和誰有關?」


  「我表弟,趙山河。兄弟好好說話,如果需要錢,你說個數。」


  「這事兒,和錢無關。」


  「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今天我不殺你,我就廢了你。你要了富貴的一隻手,我只要你一條腿。你要是不老實,我就殺了你。」


  「按住他!」表哥對他的兄弟喊。


  表哥走上前去,用槍頂住了陳衛東的膝蓋骨。


  「以後買個輪椅吧!」表哥說。


  「砰、砰、砰」,表哥連開三槍,三槍打的是同一個地方,都是陳衛東的膝蓋骨。表哥有廢人經驗,朝膝蓋連開兩槍,那麼這條腿肯定是廢了;如果開了三槍,那麼這條腿肯定是得截肢了,再高明的醫術也保不住了。


  據說,第一聲槍響過後,陳衛東就乾咳一聲暈了過去,沒受什麼罪。


  果然,陳衛東被送往醫院后截肢。


  當日,江湖中第一個搖滾的表哥跑路了。搖完了,他滾了。


  後來,服滿十幾年大刑出獄的表哥有一次曾對趙紅兵說:「再大的混子也無非是人,挨了槍都是一個樣。我崩陳衛東的腿沒感覺有什麼不同。混得再牛逼,一槍也就了事兒了。我現在就不信誰真是不要命!」


  「不要命的人肯定有。」趙紅兵說。


  「誰?」


  「張岳。」


  「嗯,是。」


  的確,如果把當年第一個搖滾的表哥比做崔健的話,那麼張岳就是貓王,比誰都搖滾。


  十七、the beatles

  1993年當地第二個搖滾的是趙紅兵,他是被逼搖滾的。當地1993年的混子中最不搖滾的趙紅兵被逼搖滾了,可見其他混子有多搖滾。


  趙紅兵是被范進逼搖滾的。趙紅兵要麼不搖滾,但要是搖滾起來肯定比誰都凶。


  范進在巴黎夜總會被小北京毒打出院以後,他就發誓一定要找富貴和小北京二人報仇。據說,范進第一次發毒誓是在他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後。他那時立下毒誓,六個字,「就是考!考大學!」


  這次,范進又立下毒誓。看樣子,他是要拿出考大學的勁頭來對付小北京和富貴了。


  范進和別的混子的想法不大一樣,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成名。既然文不成,那就來武的吧!但寫到這裡,二狗忽然想起某人的墓志銘——「初從文,八年不中;遂習武,發一矢,校場中鼓吏,逐之出。後學醫,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的確,范進文不進大學,武不如紅兵。考大學好在是只差一分,但是混社會和紅兵相比,差的絕對不是一個檔次。


  范進像在補習班裡班主任每年520后動員他們考大學一樣,激情澎湃地給他在夜總會看場子的兄弟開了個戰前動員會。據說,范進戰前開動員會那套詞和帶了他八年的補習班班主任王老師常年講的那套詞一模一樣。那個老頭總說這幾句,年年高考前都動員一下,複習了八年的范進已經能背下來了。只不過范進把「考大學」幾個字替換成了「和申東子他們打」。據傳,當年范進的動員語錄如下:


  「兄弟們。」范進的開場白。王老師的話是「同學們」。


  「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何時搏。」王老師原話。


  「我們現在即將面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鬥毆。」范進把王老師的「考試」二字replace成了「鬥毆」。


  「毛主席說,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又是王老師原話。


  「無論是申東子,還是富貴,他們雖然名氣不小,但是都不足為懼。因為他們,我們連看的場子都丟了,我們以後找誰要飯吃去?這仇能不報嗎?」范進說這句時終於跳出了王老師高考動員會的框框。


  「我們人生的成敗在此一舉!只要我們成功了,人生將因此而改變!拼了!」據說這又是王老師的原話。


  「拼了!」范進的兄弟們沸騰了。


  畢竟,王老師這個老頭教了幾十年的高中,凝聚下來的這幾句詞,還是很管用的。作為曾被王老師執教了整整八個賽季的范進雖然沒考上大學,但還是學會了這套詞,還活學活用了,他這八年高四沒白讀。


  范進動員完以後,定下目標,先滅小北京,再滅富貴。絕對一副要拳打華南虎,腳踩混江龍,滅武當,平少林的架勢。


  范進他們採取的策略是伏擊。他們都知道小北京身手極其出色,如果小北京不醉酒,恐怕很難將小北京制伏。伏擊的地點就定在小北京和趙紅兵的亞運飯店。


  伏擊的那個夜晚,趙紅兵,小北京,劉海柱等三人在一起,都是大醉。小北京酒量稍大,當時還比另外二位明白點兒。自從趙紅兵出獄后,亞運飯店二樓最裡面的一個單間基本沒對外營業過,趙紅兵把這間豪華包間當成了自己的食堂,每天在這裡宴請張岳、劉海柱、費四、小紀等兄弟,夜夜大醉。遭伏擊的那個夜晚,也不例外。


  劉海柱當時非要開車回家,小北京怕劉海柱不能開車,執意要送劉海柱,而酒顛趙紅兵也非要湊熱鬧跟著一起去。已經醉得話都說不清楚的三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飯店的門口。這三個年齡加在一起總和已經接近100歲的光棍實在無聊,都沒有老婆,只能以喝酒為樂。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飯店的服務員都已經下班。


  據趙紅兵後來說,本來他已經醉得失去了記憶,但是走到飯店門口時,他忽然覺察情況不對。小北京也說,當時他也覺得氣氛好像有些反常。可能經過實戰的退伍兵,對身邊兇險的情況都有一種常人不具備的敏銳嗅覺。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著劉海柱車鑰匙的小北京。他剛走出了飯店門口一步,左手邊就冒出一個黑影。路燈下,雪亮的刀光劃過,一把大砍刀朝他的頭重重砍了過來。


  小北京雖然醉酒,但是反應仍然很靈敏,一側身就躲過了這致命的一刀。但是,小北京沒有躲過從他右手邊砸過來的一個磚頭子。這一磚頭,砸在了小北京的肩膀上。


  在小北京挨了一磚頭的同時,漫天的磚頭子雨點般地飛了過來。磚頭子密度之大,令當時在場的某位目擊者讚嘆不已。目擊者事後曾跟二狗描述說:「當時,我離亞運飯店約一百米。路燈下,我看見漫天的磚頭子朝亞運飯店飛舞,像蝗蟲一樣。」這位目擊者比較浪漫,描述磚頭子都用了「飛舞」二字。而不怎麼浪漫的是趙紅兵,據說在幾年後的獅子座流星雨時,陪高歡看流星雨的趙紅兵感慨地對高歡說:「這很像那次飯店門口打架時的磚頭子啊!」趙紅兵,很殺風景。


  趙紅兵看見有人埋伏,一下就醒了酒,抓住小北京的后脖領子把他一把拉了回來。同時,趙紅兵連出兩腳,踹倒了沖在最前面的兩個人。「嘩!」趙紅兵和劉海柱同時用力,拉下了飯店門口的捲簾鐵門。范進等近二十人在飯店外,趙紅兵等三人在飯店內。「叮咣叮咣叮咣……」飯店的鐵捲簾門被飯店外密集的磚頭子砸得響聲不斷。飯店內,趙紅兵、劉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對視了幾秒鐘,沒有說話,反倒同時,這三個人會心地笑了。他們都好久沒有打過大架了,好久沒有過被人欺負上門的感覺了。他們眼前的這些小混子們再怎麼搖滾,能斗過裡面這三位身經百戰的古典流氓?如果說眼前的這些新生代混子是花兒樂隊的話,那麼趙紅兵、劉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加起來就是披頭士。花兒樂隊再怎麼「洗刷刷」能刷過他們?一分鐘后,劉海柱遞給趙紅兵和小北京各一把菜刀,這是他從后廚拿來的。


  「啪!」飯店裡的燈被趙紅兵關了,裡面黑壓壓的一片。這是戰術。「嘩啦!」飯店裡的捲簾門又被趙紅兵和小北京拉了上去。門拉開了,但是趙紅兵等三人沒一個出去。這,還是戰術。范進等人在外面砸門砸得正歡,哪想到門忽然又開了!據說范進當時一愣神以後說:「繼續撇磚頭子!」「叮咣叮咣叮咣……」又是一陣磚頭子朝黑漆漆的飯店裡屋砸了過去。漆黑的飯店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裡面的人像是都被砸死了一樣,毫無聲息。這,還是戰術。


  一陣磚頭子過後,看見裡面還是沒動靜,范進有些按捺不住了:「沖!」范進的江湖經驗還是太少,以為趙紅兵等人不敢應戰,率隊身先士卒沖了進去。


  「嗷!」范進一聲慘叫。他被側身躲在飯店門口的劉海柱抓住了頭髮,劉海柱朝范進沒頭沒腦的就是一刀。抓頭髮然後砍一刀,這是劉海柱的經典招式。


  范進一聲慘叫過後,三條猛虎從飯店裡沖了出去。飯店門口外面,正堵著20來個手持兇器但毫無防備的小混子。在三條猛虎一衝之下,頓時亂了陣腳,半分鐘內,鬼哭狼嚎不絕於耳。二狗曾經就此事請教過趙紅兵:「二叔,為什麼關了燈先自己拉開了捲簾門,直到對方衝進來才出手?」「二狗,我問你。如果我明確地告訴你,明天中午12點,有兩個人手持鋼管來你家揍你,你怕不怕?」


  「當然不怕,我可以多找幾個人對付他們啊!」


  「如果我告訴你,未來的不確定時間有不知道數量的人並且不知道拿著什麼傢伙來揍你,你怕不怕?」


  「我怕。」


  「對,人最怕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開戰。無論是誰,當遭到突襲的時候都會處於下風。我把飯店的燈關了,是讓他們摸不清虛實。他們扔了磚頭子我們還不出去,這是讓他們輕敵。我們三人忽然衝出去,是在他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猝然一擊。本來他們是設埋伏襲擊我們,但是後來,卻成了我們襲擊他們。別說是那些小混子,就算眼前是一群訓練有素的軍人,在我們三人突然殺出的情況下,也必然亂了營。」


  「嗯,我明白了。」


  「看了前些日子電影頻道演的那個《方世玉》了嗎?裡面有句台詞,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被人欺負上門還不還手,那是熊包。當天我們三個都合計好了,反正是他們持刀上門,就算是我們真砍死了一個兩個的,也絕對是正當防衛。你說我這樣做有錯嗎?」


  「沒錯!」


  當天,趙紅兵、小北京、劉海柱三個人真的借著酒勁放開了手去干。兩個優秀的退伍偵察兵加上十年前的單挑王,在人群中保持好了緊密聯結的隊形,三個人背靠背做鐵三角狀快速向前移動。


  一分鐘后,趙紅兵等三人就殺出了重圍。


  隨後,三人又掉頭殺了回去。在突圍的過程中,劉海柱和趙紅兵身上都掛了彩,雖然只是皮肉之傷,但絕不可善罷甘休。尤其是劉海柱,一旦自己身上見了血,立馬發瘋。


  趙紅兵等人和勾瘋子最大的區別就是,勾瘋子以寡敵眾時,只要殺出了重圍就跑,給別人以追的機會。而趙紅兵等三人這輩子除了被警察追以外基本沒被其他人追過。從來都是他們追著別人砍,無論己方有多少人。


  他們三人連續沖了兩個來回后,范進的隊伍便徹底散了。


  這些涉世未深的小混子積累的感性經驗是,只要自己人多,一定可以把對方打敗或者打跑,形成了錯誤的理性認識。當再用這錯誤的理性認識去指導感性實踐時,他們發現,自己錯了。他們何曾見過像劉海柱這樣打架不要命的老混子?更何曾見過小北京、趙紅兵這樣一腳可以把人踹得在醫院躺上半個月的兇悍退伍兵?


  看見劉海柱拿著菜刀沒頭沒腦地亂掄,這些小混子的膽都怯了,四散跑開。


  劉海柱一見別人跑就來了勁頭,他是非追不可。


  就這樣,由長跑冠軍劉海柱帶隊,趙紅兵和小北京緊隨其後,對著一撥一撥四散跑開的小混子追殺了過去。


  一路慘叫。去襲擊小北京的二十來人里,事後統計,有至少15個人先後被三人砍傷。


  最後,趙紅兵實在追不動了,累了,停了。劉海柱的意思是還要繼續打,但小北京也追不動了。「行了,劉哥,你那身體素質也太好點兒了吧。我可跑不動了。」小北京耍熊了。


  「哎,繼續打啊!」多年沒動手打架的劉海柱精神很是亢奮,意猶未盡。


  「你已經四十了?」趙紅兵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詞來說劉海柱了。


  「哎,那就讓前面那幾個小子就這麼跑了?」


  「行了,別打了,你們倆也去醫院包包吧!」如此混戰,小北京居然又沒受傷,倒是趙紅兵和劉海柱各被砍了兩刀。


  此戰在市民和混子中被越傳越虛幻。開始時還比較真實,他們三人把二十來人砍了;後來就傳成了他們三個砍了五十多個;到現在,有人提起這一戰時,已經變成了他們三人赤手空拳打跑了一百多個。


  總之,這一戰過後,混子們都知道了,紅兵大哥還是紅兵大哥,雖然現在老實了,但還是像正當紅的張岳一樣,誰也惹不起。


  在趙紅兵他們激戰過後的幾天,第三個搖滾的出現了,那就是勾瘋子。嚴格地說,勾瘋子不能算搖滾,他得算朋克。


  瘋子嘛,就是朋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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