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戀愛(6)
孫大偉的飯做得不錯,當時張岳把他稱為「御膳房首領大太監」,可見他飯菜做得有多好。孫大偉哄孩子哄得也很好,從早到晚都是《西遊記》里的故事,把二狗和曉波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二狗後來讀書識字了,才開始懷疑孫大嘴巴是不是真的看過《西遊記》原著——雖然唐僧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可遇上的妖精並沒有81個那麼多,有時候一個妖精就是三四難;但當年孫大偉給二狗講的可是足足81個妖精!天知道那些妖精都是從哪冒出來的!
臨近春節的某一天,裝修基本上結束了,只剩下打掃衛生之類的工作。那天早上,孫大偉很早就來到趙紅兵家對他說:「昨天晚上我夢見小北京了,夢見他又和我們一起喝酒吹牛。哎,看來我真是想他了。」這是二狗知道的孫大偉第二次做了個預言式的夢。
「小北京前些天還給我打過電話,說老連長重傷了,他要去看看。反正他也沒正式的工作,成天到處亂跑。」趙紅兵說。當天下午,基本裝修已經完成,趙紅兵等人準備收工回家好好喝一頓,慶祝工程結束。這時,張岳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明天李四和費四回來,孫大嘴巴說的。」張岳說。
「他們還記得有個家啊?」趙紅兵一想起李四和費四,就感到哭笑不得。
「是啊,他倆在北京呢,和小北京在一起。山南海北地玩了一圈,現在落腳在了北京。他們打電話到你家問有沒有被通緝,聽說沒被通緝,他倆當場決定回家過春節,現在估計已經上車了,明天中午就能到。」
「你怎麼知道的?」
「大偉在家做飯出不來,打電話到我們單位,讓我下班來告訴你們。」
「這倆小子,咱們打架幹活的時候他倆不見人,架也打完了,活也幹完了,他們回來了。也不知道回來以後單位還要不要他們。」趙紅兵有點替他倆擔心。
「要什麼要!人跑了倆月,連個信兒都沒有,哪個單位要這樣的人!我早就聽說他們被開除公職了,他們回來簽個字,就徹底成無業游民了。」當時有個正經的工作可不容易,張岳一提他倆就生氣。
「行了,明天是小年,你們也該放假了,你和李武去火車站接人,我和大偉在『萬鶴來』訂桌,給他們接風。而且,這些天李武這些小兄弟也沒少受累,一起好好吃一頓。」趙紅兵笑著說。
第二天是臘月23,小年。趙紅兵和孫大偉在「萬鶴來」早早地訂了一個單間,一張足足可以坐15個人的大桌子。「大偉你夢見的不是小北京嗎,怎麼這次回來的是李四和費四?」趙紅兵說。「可能是早上一起床記錯了,反正我的夢不會錯!」孫大偉說。這時,單間的門打開了,門口站著的正是滿面紅光、白白胖胖的李四和費四,他倆身後站著的,是小北京!
「紅兵,大偉!想死你們啦!」費四碩大的身軀撲了過來。
「滾遠點,我可不想你!」趙紅兵故意裝做不愛理他倆。
「小北京,你怎麼也來啦?我昨天真夢見你來了!不信你問紅兵!」孫大偉說。
「操!誰想來這裡?昨天我送他們進站上車,結果上了車發現回家過年的人太多,我又喝多了點,上了車就再也沒能下去;等到車廂鬆了點,都他媽的已經過長城了。我想,得!我也不下車了,乾脆跟他倆一起來吧!」小北京憤憤不平地說。
「既來之,則安之。吃完飯給家打個電話,就在這裡過年吧,哈哈!」趙紅兵和小北京感情最深,看見小北京也來了,他高興得不得了。
「過就過,反正在北京過年也沒什麼意思!」
這一頓,大家喝得非常開心,一直吃到下午四五點才離開飯店。大家過去幾個月的煩事、愁事基本上已經過去了。雖然費四和李四都丟了公職,但這也早在他們意料之中,知道自己沒被通緝已經很開心了。離開飯店后,大家一起去了趙紅兵家繼續聊天喝酒。
天已經蒙蒙黑了,窗外寒風呼嘯,不知道雪花究竟是天上飄落的還是被北風颳起的,漫天飛舞著,在銀裝素裹的北國冬天煞是好看。
二樓,在趙紅兵暖烘烘的卧室內,12個年輕人圍坐在電爐旁聊天。電爐子上面放著一個茶缸,茶缸里燙的是直接從酒廠打來的70多度的原漿白酒,下酒菜是花生米。他們談論的是理想、未來和以前打架的事。
誰也沒想到,這一晚的煮酒夜話影響了在場的所有人!它直接給張岳、小紀、李武、李四日後組織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提供了行動綱領和理論基礎,促使這四個人成為上世紀90年代市裡名頭最響的四位江湖大佬;並且還讓在座諸人打架鬥毆的理念和戰鬥力上了一個層次,影響極其深遠。
這次夜話的主持人是小北京,負責補充說明的是趙紅兵。
對話的開始,是談論武與禪。
「李武,你第一次砍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小北京一口地道的北京話。二狗日後的北京同學和同事極多,二狗認為,北京話分為北京普通話和北京衚衕話。而小北京說的是標準的北京衚衕話,土語多。他愛拉著語調說話,像唱歌一樣,咬字清晰,很是好聽。
「第一次砍人時,我嚇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拿著菜刀亂掄。」李武說。
「嗯,你這是最低等的一個層次。小紀你說說你第一次拿刀砍人的感覺。」小北京繼續說。
「我比李武強多了。我第一次拿著刀砍人的同時,不但知道自己砍的是誰,還知道要砍他哪裡;同時我還能注意周圍,看有沒有人在打我。」小紀說。
「我拿刀砍人時,只想弄死眼前這個人。」沒等小北京問,張岳主動說。
「紅兵,還是你來說說連長怎麼教我們格鬥的吧!」小北京說。
「在與對方格鬥時,應高度集中注意力,胸中蕩然無物,忘記一切雜事;眼前能看見的,只是對方攻擊過來的點和能把對方擊斃的點。」趙紅兵躺在床上,手拿酒杯微笑著說。
「對,紅兵說得對。李武、小紀、張岳、紅兵你們四個人分別代表格鬥的四個層次。李武是最低的層次,他在格鬥時心臟跳動速度加快、手腳顫抖,怕對方攻擊到自己又怕自己殺了人,所以神智已經在剎那間混亂,這樣的情況無疑使對方有機可乘。張岳比李武稍高一個層次,在他的眼前只有他要擊打的人,不在乎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這樣能使你集中注意力滅掉一個敵人,但你身邊的敵人卻有機可乘。而小紀又要比李武和張岳再要高一個層次,已經屬於格鬥中的上乘,他不但要擊敗眼前的敵人,而且還能注意到身邊其他的人。但小紀這樣做容易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受到不必要的損傷。紅兵所說的層次是格鬥中最高的,他已經忘記了心中所有的雜事,心不跳、手不抖,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可能向自己進攻的幾個點和自己所要攻擊的幾個點上,心無旁騖。在多人混戰中,他不贏誰贏?比如剛才說的紅兵和三虎子打鬥時,在他眼裡,衝過來的不是三虎子,而是三虎子的拳頭和膝關節,他只需要集中注意力抓住三虎子的拳頭然後狠踹對方膝關節。而三虎子眼中則是紅兵一個人,只能沒頭沒腦地衝上來亂打,一介勇夫三虎子怎麼會是紅兵的對手?」
「有道理,以後再打架的確要注意。」大家紛紛稱是。
「我剛才說的這只是第一個層級,只要是練過生死格鬥的人都知道。」小北京說。
「那第二個層級是什麼?」
「是看破了生死玄關。」小北京說,「紅兵、李四和我都與越南鬼子近身格鬥過。越南鬼子的身手與兇悍根本不亞於我們,和他們格鬥過的人,其實已經死了一次。」
「死過一次的人對生死不會看得那麼重了,所以在之後的鬥毆中,心理上的優勢是別人無法比擬的。怕死的最後一定會死,不怕死的卻多數能活下來。」小北京繼續說。
「但,這還不是更高的層級。」小北京在眾人聽得瞠目結舌之後,又說。
「更高的層次是什麼?」
「是武與禪。」小北京喝了一口白酒,「禪分頓悟和漸悟,在生死格鬥中需要的就是在那一刻頓悟,達到真正的空靈與無意識,心忘乎手,手忘乎心。日本劍聖宮本武藏在400年前連敗日本66位高手后,劍術突遇瓶頸,大師大愚為其畫圓解惑,宮本武藏從而在岩流島擊敗小次郎成為日本劍聖,就是禪的真諦。」
「我操,這麼複雜!不懂!還有更高級的嗎?」
「有!是毛澤東思想。」小北京說。
剛才還聽得入神的眾人,聽完這句話鬨笑不已。
「是毛澤東思想,是實踐論。」小北京沒理會聽眾的鬨笑,繼續說下去,「毛主席說過,認識存在兩個飛躍的過程,先是經過感性實踐才能有理性認識,有了理性認識之後才能指導感性實踐。我剛才所說的關於武的一切,你們都需要以這兩個飛躍來證實。」
「毛主席那套早過時了,現在還管用嗎?」孫大偉問。
「很管用!任何事情用毛澤東思想都可以解決!」小北京神情略顯凝重地說。
「那你說,紅兵腦袋被削了一磚頭差點被打死,受這窩囊氣怎麼用毛澤東思想解決?」小紀還是沒忘趙紅兵挨的那一磚頭。
「紅兵當時不是已經跟你講了嗎?這就是毛主席的矛盾論。毛主席說矛盾分為可調和矛盾和不可調和矛盾,而這兩種矛盾在一定條件下可以互相轉化。紅兵說這事就算完了,這就是沒有把可調和矛盾激化為不可調和矛盾,這是正確的處理矛盾的方法。明白了嗎?」
「毛主席的那一套真的這麼管用?」李武問。這群生在「文革」之前兩三年的年輕人從剛會說話就聽毛主席語錄,對毛主席的東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當然管用。我們以後再和二虎、路偉打架時,也要經常用到毛主席的軍事理論。比如毛主席說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就是我們能和他們抗衡的根本原因。對於二虎,我們現在所處的也是毛主席所說的戰略防禦階段。再比如,那次在醫院,我們6個人對他們三十多個人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在前面跑,等待追兵;我們跑上兩公里,三十多個人也就只有五六個人能追上來,我們先揍這五六個人;然後我們再跑,後面再上來幾個人,我們再打。這招就是毛主席教陳毅的:要分而擊之。我們先攻擊弱的再攻擊強的,等到把對方弱的消滅了,強的也變得弱了……」
小北京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了半小時,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折服。「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張岳鼓起掌來。「毛主席由開始的兩三萬人發展壯大並改變中國,我們運用他老人家的理論還收拾不了二虎他們?」李四頗有感慨。
「我怎麼就沒聽出來小北京哪說得好。」半文盲孫大偉不服。
「毛主席說過:內因是根本,外因是條件。母雞能把雞蛋孵成小雞,卻不能把石頭孵成小雞。你這就叫朽木不可雕也。」小北京嘴損得很,又扔下一句毛主席語錄。
這次煮酒夜話的效果極其顯著。從那天開始,張岳、李四等人還真的學習起了毛澤東思想和軍事理論,雖然這群共和國的新一代沒把毛主席的理論用到正道,但事實證明的確是卓有成效,收拾那些流氓團伙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