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包里有什麼?
干戈把旅行包里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東西很多:一隻關掉的手機,換洗衣物,防晒霜,雨傘,幾瓶水,機票,日程表,衛生巾,避孕套,防狼噴霧,錢包……
干戈拿出旅行包主人的身份證,這張由多層聚酯材料複合而成的單頁卡,上面印著幾個簡單的字:趙吉鵬,遼寧省大連市……
干戈摩挲著這張身份證,心頭湧起一股奇異的陌生感。干戈想自己應該是離開社會太久了。
沈小題跑過來,她看到旅行包,第一個想到了「人」,脫口問道:「有人?」
干戈「噓」了一聲。
接著他從錢包里翻出幾張嶄新的信用卡,上面印著長串的卡號。在羅布泊,這類東西只是廢品。
沈小題撿起那支防狼噴霧,對著半空噴了幾下,很好用。她笑了:「這個我要留著,用來防備你。」
干戈毫不客氣地將防狼噴霧搶過來:「跟你在一起,我更需要它。」
沈小題故作委屈狀:「被侮辱了。」
干戈又從地上揀出那張日程表,他注意到,某些日期某些地點做了標註:火星沖日,流星雨,日食……
「日食」是5月14日,地點是塔里木盆地。這意味著羅布泊不久之後會迎來一場日食。但這個信息對干戈和沈小題沒有任何意義。
沈小題盯住了那張機票,那是一張從庫爾勒起飛離開的機票,登機日期是4月28日,而現在,已經是4月27日了。她嘆了口氣,說:「看樣子這張機票要永遠作廢了。」
檢查完所有的東西,可以基本確定,旅行包的主人趙吉鵬是個1994年出生的女孩,來自東北,原計劃第二天離開新疆……而她的旅行包卻出現在荒漠上,這說明她遇到了事故,極有可能也被困在了羅布泊。
干戈站起來,四下張望,希望看到人影。荒漠一片空曠,毫無生命跡象。
他轉頭看了看小題,沈小題正在看著他。
現在,這個旅行包成了一個謎面。不過,它至少帶來一個信息——有個同類,離他們並不遠。
干戈說話了:「你說她會不會也掉進了那片溝壑?」
沈小題四下看了看,搖了搖頭:「附近沒有任何車轍,她應該是步行。步行不可能掉進去。」
干戈也看了看,果然沒看見車轍:「步行?要不,她就是走不動了,扔了這個包減負。」
沈小題又搖頭了:「正常情況下,一個人無論怎樣都不會丟掉身份證和返程機票。她只有兩種可能——被綁架了,死了。」
干戈的心裡一沉。
逃出溝壑之後,兩個人並沒有走多遠,天漸漸黑下來,他們停下了,找了個避風的地勢,開始搭帳篷。干戈依然病著,急需安安靜靜地休息。
這天夜裡,干戈縮在睡袋裡不停地哆嗦。
沈小題去了後備箱,找體溫計,她記得急救箱里有一支老式的腋下體溫計,最近一直沒找見。
後備箱里堆著很多大物品,想找到那麼小的一個體溫計,簡直是大海撈針。
她來到帳篷里,問干戈:「你見沒見過一個體溫計?」
干戈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嘶啞地說:「早丟了。」
沈小題不甘心,又回到後備箱去翻找了。
實際上,這支體溫計藏在干戈的內衣口袋裡,他不希望沈小題看到自己的體溫,他曾經燒到42度,他怕嚇著她。
沈小題沒找到體溫計,她回到帳篷里,繼續給干戈物理降溫。羅布泊的夜太安靜了,只有干戈粗重的呼吸聲。
干戈在昏睡著。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干弘。時間在回放,回到了干弘墜樓那天,沒人知道他死前經歷了什麼,但干戈看到了,干戈的一縷意識漂浮在半空,就像神。他清楚地看見,干弘一直在屋子裡打轉,時不時看一眼牆上的鐘,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他似乎在等什麼人,但對方遲遲不來。他在等誰?干戈?那個唯一的,卻從未盡過孝的兒子?夢裡沒有給出答案。時間到了3:14,干弘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接著就像個木偶一樣,一步步走到陽台上,又回過頭來,沖著半空的干戈笑了笑,然後就從6樓跳了下去……
干戈猛地睜開眼睛,額頭的毛巾在蒸發著熱氣,好像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沈小題用棉簽蘸著水,輕輕塗抹他的嘴唇,他的嘴唇上全是乾裂的死皮。
沈小題見他醒了,就問他:「做噩夢了?」
干戈沙啞著嗓子說:「我夢見我爸了。」
沈小題輕輕「噢」了一聲。
干戈突然改變了話題:「我恐怕要食言了。」
沈小題停止了動作:「什麼意思?」
干戈說:「估計……你要自己走出去了。」
沈小題的眼睛一下紅了:「不許胡說!」
干戈繼續說:「現在後備箱不會超過四瓶水。你要不走,也會死在這兒。」
沈小題使勁搖了搖頭:「你不就發個燒嗎!矯情什麼!」
干戈自顧自地說下去:「丫頭,你要記著,帶上那支防狼噴霧……」
沈小題憤怒了,她「騰」一下站起來:「你再胡說我不理你了啊!」
干戈望著帳篷頂部,還想交待更多事情,但是他沒有一絲力氣了,他煩躁地閉上了雙眼,立刻昏睡過去。
沈小題在露營燈下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她慢慢走出了帳篷,來到吉普車尾部,打開後備箱——果然只剩下四瓶水了,她突然蹲在身子捂住嘴巴,低聲啜泣起來。
干戈在昏睡。
但是他的意識在飄飛。
耳邊似乎傳來了「呼呼」的風聲,夾雜著一種奇怪的咀嚼聲。他明明像死屍一樣躺著,卻感覺自己轉頭了,看到了一個碩大而醜陋的身體,它剛剛從沙土裡鑽出來,那是一隻變異老鼠,它露出了很像人類的笑容。
干戈使勁抬了抬眼皮,它不見了。
干戈的嗓子在冒煙,瘋狂地想喝水,可是身邊到處都是乾燥的沙子。最後,他乾脆捧起一捧沙子,大口「喝」起來……
遠處,地氣裊裊升騰,地平線被扭曲,慢慢走出一個穿著木底繡花鞋的女孩,笑盈盈地朝他走過來,她懷抱一個黑色瓦罐,隨著她的步履輕輕搖晃著,濺出水花。干戈記得有人對他描述過,那是東鄉族的服飾。
女孩走到他的跟前,低頭看著他,干戈像一條沙灘上的魚,不由張大了嘴巴,女孩慷慨地傾倒瓦罐,純凈的水流出來,干戈感到一陣清甜順著喉嚨衝到胃部,所到之處通通炸開來,那是久旱之後被雨霖滋潤的快感,那是一個人瀕死之際最美好的幻覺。
他喝得太急,重重地嗆了一下,隨即就回到了現實——沈小題正在給他喂水,嘴對嘴地喂水。他感受到了女性嘴唇的柔軟和水的溫熱。
他強撐著笑了一下,說:「你占我便宜。」
沈小題屈起手指,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正經點兒!現在,我們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
干戈說:「你戴上口罩,我就承認你是醫生。」
沈小題忍不住笑了:「戴上口罩怎麼占你便宜!」
干戈朝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他問:「我睡了多久?」
沈小題說:「三個小時吧,天快亮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干戈說:「好多了,就是冷。」
沈小題開始解衣服。干戈愣愣地看著他。
沈小題很大方,她脫得只剩下內衣,然後就鑽進了干戈的睡袋,緊緊抱住了他。干戈滾燙的身體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接著他就感到了溫暖。他本想再說點風涼話,但是睡意再次襲來,他的嘴巴蠕動了幾下,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此時,沈小題說不清他是睡著了還是昏厥了,她緊緊抱著他,看著他,眼淚「嘩嘩」流下來。
怎麼辦?
眼下,干戈無疑是個累贅,他驚人地消耗著所剩無幾的飲用水,而且,看他現在的身體狀態,明天很難繼續前行了……
滿打滿算,兩個人認識還不到10天,如果沈小題把他拋下了,自尋活路,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但這個想法只在她腦海里閃了一下,她馬上感到了羞恥,她忽然意識到,她跟這個男人的命緊緊連在了一起。想到這兒,她再次緊緊地抱住了干戈。
沈小題一直沒有睡著,直到荒漠某個方向冒出了一縷微弱的紅光,在她眼裡,四周的一切終於由底版變成了正常的照片。
她不想起來,她躺在干戈旁邊,靜靜看帳篷頂。
就這樣一直賴到了中午,她打算爬起來給干戈煮點熱面去。她輕輕爬出睡袋,干戈突然醒了,他瞪大雙眼,一眨不眨。
沈小題嚇了一跳:「干戈!你怎麼了?」
干戈好像看到了什麼,朝門口一指,嘶啞地叫道:「乾屍!小題,你看你看,乾屍!」
沈小題打了個冷戰。
她順著干戈的手指往外看去,門口空無一物!她馬上回味過來,干戈叫的是小題,他肯定被夢「魘」住了。
沈小題使勁搖晃著他:「干戈!你醒醒!醒醒!」
干戈的眼睛卻沉沉地合上了。
沈小題忽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顫抖著伸出手去,試了試干戈的鼻息,很快她就把手縮了回來,眼睛慢慢瞪大了——干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