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情深只換來惆悵(4)
只是身體條件反射般的排斥卻依舊讓她有些不舒服,伴隨著顧澤愷的出現,八個月前的一幕幕劃過她的眼前,纖細手指無法剋制的發寒。
突然,腹內的胎兒像是感應到母體情緒的起伏,在肚子里忍不住的動了動,偏偏也就是這一動,令林盛夏慢慢的吞吐起自己的呼吸。
或許從記者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林盛夏的心裡便有了微微的覺悟,該來的,早晚總是會來的!
這樣的想著,那雙淡涼如水的眸子反倒迎著顧澤愷的視線看了去。
四目相接的一剎那,顧澤愷只覺得心底猛地一震,似是差點忘記了呼吸,深邃的五官輪廓宛如精心雕刻出的,此時每個線條都綳得緊緊的,旁人看去只覺得那是不可觸犯的權威與霸氣。
原本應是冷漠到極致的瞳孔內繪滿了顯而易見的激動與狂喜,顧澤愷只覺得乾涸了八個月之久的心就這樣的灌入點點清泉,令那龜裂的土地漸漸濕潤起。
他僵硬的向著林盛夏的方向走去,就像是小學生似的規矩,就差沒同手同腳。
林盛夏只是坐在那裡安靜的看著他的動作,真正做到了不悲不喜不急不怒,纖長濃密的睫毛輕刷在那細緻如美瓷般的肌膚上,涼薄尊貴。
這是顧澤愷與林盛夏時隔八個月之久的見面!
「顧太太……」他激動的不能夠自已,低醇如上等紅酒的嗓音壓抑著快要脫韁而出的情緒,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是那麼正常,那麼的……小心翼翼。
林盛夏沒有說話,只是用著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眼神望著顧澤愷的臉。
她沒有絲毫的感動,卻覺得有些可笑,曾幾何時這個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意氣風發穩操勝券的男人,竟然也會用著這般輕柔的口吻來叫著自己?
烏黑柔順的髮絲自然而然的垂落在她的身體兩側,有些也落在了那圓潤隆起的肚皮之上,林盛夏單手肘支在竹椅的扶手上,蔥白纖細的指尖沒入到黑色的髮絲中摁壓在太陽穴的位置。
不知不覺中,顧澤愷已經走到了林盛夏的面前。
「顧太太,真的是你……」顧澤愷低醇的語調再度的響起,不過才八個月沒見而已,他只覺得恍如隔世般。
「是我,又如何?」淡然沉靜的語調響起,劃破顧澤愷繃緊的神經線,他粗糲修長的手指不可抑制的顫抖著,再顫抖著,最怕實為南柯一夢徒留荒涼。
可這聲音,這眉眼,除了他心心念念的顧太太還會有誰!
剛剛過去化雪時節沒個把月,就連吹得風都還有些涼,學校四周的桉樹枝被吹的碰撞在一起,發出凄惶的聲音。
「是你就好……是你就好!」顧澤愷聽到自己的聲音還帶著顫抖,修長的手指想要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卻在林盛夏冰涼的眼神望而卻步。
那聲音,那眼神無不透著無限的滄桑。
除卻是你就好這四個字之外,顧澤愷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旁人只看到他跟傻了似的佇立在林盛夏面前傻笑著,卻沒有人能夠嘲諷他的失態,只因為見到這一幕的眾人只覺得心裡頭沉甸甸的,說不出來的難受與壓抑。
只見顧澤愷用著緩慢得不能再緩慢的速度像是求婚般的單膝跪地在林盛夏的面前,手指緩慢的劃過她再纖細不過的手指,林盛夏眉心一簇下意識的想要抽回,卻被顧澤愷的力道給制止。
八個月前的那些照片歷歷在目,顧澤愷甚至不敢想象林盛夏受到過怎樣非人的待遇。
她的顧太太,早已經千瘡百孔,他曾經是她最親密的人,他也曾經是她唯一願意敞開心房的人,可他竟為了那些莫須有的恩情為了她堅強的偽裝而錯過了她一次次的透支暗示。
「顧太太,回來好不好?讓我照顧你!」顧澤愷已經不求她還能像是從前那樣對待自己,也不指望她還能夠愛著自己,儘管只要腦海中浮現『她不愛他』這個念頭,他就很難過。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那棵樹的,曾經他只覺得林盛夏就像是藤枝纏繞著自己,沒有了自己她便會枯萎。
可經歷過這八個月的生活,這個男人終於明白了……
原來顧太太才是那棵樹,即便是沒有了自己她也能夠獲得絢爛精彩,可他就像是藤蔓似的,少了她就會窒息而亡。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是凝視著這兩個宛如畫報當中走出來的俊美男女的搭配,儘管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卻還是能夠從表情動作當中感受到哀悸。
林盛夏突然有了動作,只見她慢慢的收回了自己撐在竹椅上的手,動作恬靜嫻雅,不帶任何強勢的痕迹。
在這裡,林盛夏一貫都是如此的,收斂起所有的強勢與固執,就像是尋常女子般的恬美,除卻冷了些外,竟有種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衝動。
「表演完了嗎?表演完就回去吧。」
不咸不淡的一句話,卻已然將顧澤愷推入到了地獄當中。
而林盛夏卻是用手撐在自己的腰身後,慢慢的站起身來,將手指從顧澤愷寬厚大掌中慢慢抽出來,竟是從未有過的冷淡。
從前,林盛夏不論如何與顧澤愷生氣,都不曾冷淡到這樣過。
一陣涼風吹來,就連她轉身離開的姿態都沾染了冰封刺骨的味道,三千青絲隨風散開在削瘦身後。
顧澤愷竟是冷的連一根都握不住,一根……都握不住。
砰的一聲,木質的門板當著顧澤愷的面緩緩被闔上,林盛夏的身影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忽明忽暗,她背對著自己,竟是連一眼都吝嗇分給他。
校舍旁開滿了油菜花,被風一吹四下搖晃著。
宿命如此荒唐,情深只換來惆悵……
相較於喧囂都市內並不太精準的天氣預報,在這裡卻是極為準確無誤的,饒是白天晴空萬里,只要預報有雨,晚上定會下起。
葉以寧在準備完第二天的教案之後,下意識的伸了個懶腰,木椅發出刺耳的吱呦聲,嚇得她趕忙停下動作,生怕會讓林盛夏從夢中驚醒。
林盛夏的睡眠質量太差了,八個月前自己剛剛將她帶來這裡時甚至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飯也吃不下多少,不過才短短一兩周的時間就已經削瘦的不成人形,如果不是為了肚子里的小黃豆,她恐怕也不會那麼快的恢復過來,葉以寧如是的想著,伸出手來慢慢的將蓋在林盛夏身上的薄被掖好。
大雨將窗戶打的噼里啪啦作響,透過模糊的玻璃窗隱約還能夠看到外面那抹高大的身形依舊佇立在原地,電閃雷鳴之中,那俊美堅毅的面容隱隱綽綽的。
葉以寧心裡是一點都不同情顧澤愷的,相較於林盛夏曾經受過的那些苦,顧澤愷現如今的又能算的了什麼?
她的視線落在林盛夏的手腕處,雖然已經經過了八個月的時間,但原本那麼好看的手腕處卻留下了這輩子都難以消去的疤痕,這也是葉以寧心裡的痛!
可跟留疤相比,葉以寧卻也是慶幸的,慶幸著林盛夏還能夠呼吸,惜之已經成了那個樣子,她真的不能夠再失去任何一個朋友。
葉以寧的眸光浮動,緩慢的站起身來,手裡拿了把黑色的大傘,將抵住門板的木栓打開,雨點劈里啪啦的砸在被撐開的黑色傘面上,隨後破舊的木門從外面被帶上。
幾乎是與此同時,原本剛才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的林盛夏卻緩緩睜開了眼睛,平靜無波的瞳孔內沒有絲毫的睡意惺忪,或許除了她自己,也沒有能夠知道剛才的她到底是真的睡著了,還是裝的睡著了。
在木門被打開的瞬間,顧澤愷驚喜的抬起頭來看向門口處,原本唇角彎起的弧度瞬間湮滅了下來,表情又恢復到一貫的深沉與冷漠。
葉以寧撐著巨大的黑傘慢慢的踱步到顧澤愷的面前,傘的邊沿與他有些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學生簡陋的宿舍內還有些好奇的學生朝這邊東張西望著,這裡已經好久沒有來過外人了,更何況是開著直升機而來的,對這些孩子來說,這個站在操場處一動不動的男人,宛如神祗般的存在。
「八個月前,我趕到別墅的時候,盛夏萬念俱灰穿著那套婚紗割腕,手腕落在浴缸里,血水湧出來打濕了婚紗的裙擺。那一幕我到現在做夢還會夢到。」
顧澤愷渾身上下都被淋濕了,深色的襯衫與西裝褲緊貼在他健碩的肌膚紋理之上,安靜的佇立在原地,卻讓人壓根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烏黑的發沾濕在眼瞼上,卻在聽聞葉以寧的聲音時瞳孔一縮。
「其實我挺佩服你的,從來還沒有人能夠將盛夏逼到這樣的地步!在我的記憶里她從來都是無堅不摧的,就算是疲憊難過有困難,只要給她東風,她便能夠借著東山再起!可顧澤愷你,卻將她生生的逼到了絕路上。你真的很有本事!」
葉以寧這話說的極為諷刺,顧澤愷卻只是沉默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若不是他的眼睛還眨動著,葉以寧真的會以為他不過只是樽蠟像罷了。
這些話,原本應該是林盛夏親口告訴他的,可那個傻丫頭自始至終都將苦水往肚子里硬塞,葉以寧卻是忍不住的。
顧澤愷在雨夜中闔上了深邃的眼瞳,眼瞼微顫不知道在隱忍著什麼,原本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的大掌攥的緊緊的,就連骨節都泛白了起來。
「你又可知道糖糖的乳名為何要叫做糖糖嗎?」葉以寧的視線落在遠處,以著旁觀者的身份用著涼淡的口吻開口,說到她最疼愛的糖糖,心裡一陣抽疼。
那是盛夏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就這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