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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電(12)

  「我們不能坐著等他的信。我們應當認真考慮仁民剛才的話,我們過去太散漫了。陳清,你趕快把工會再洗刷一次,你自己也可以避一下。慧也應該搬家。仁民也不能夠再像這樣地亂跑了。」佩珠趁他們談話的時候思索了一下,這時就把她的意見說了出來。她的面容嚴肅,話很急,眼光輪流地在幾個人的臉上轉了一下,就像在發命令似的。


  「在這個時候要我整天留在家裡,我也做不到,」仁民低聲說了一句。


  「英倒很好,他整天就在園子里忙著養蜂,」德華接著說。她的意思是要仁民像英那樣地關在家裡。


  「你們要雲進城來嗎?」惠群問道,她忽然想到了雲。


  「不要,他在城外很安全,就讓他留在那裡。陳清明天也到那裡去。慧,你們也去。其實仁民也可以去,」佩珠說,她把垂下來的頭髮挑到後面去了。


  「佩珠,你呢?」仁民關心地問道。


  「我留在城裡,城裡的事情讓我來應付!」佩珠勇敢地說。


  「你一個人應付不了。我要留在這裡,我不能夠放過這個機會!」慧搶著說。她紅著臉,搖著頭,她的飄蓬的頭髮跟著她的頭在動。她好像一頭獅子,她的眼睛就像一對獅子眼。她穿著灰布短衫,系著青色短裙,套著黑色長筒襪,這個裝束把她顯得更勇敢,更動人。


  「我也不去,我願意同你們在一起,」仁民堅決地說。


  「那麼你快點去收拾那邊,你要人幫忙時,我們都去,」佩珠接著對陳清說。


  「不要緊。那邊有人,而且重要的東西早已搬走了,」陳清回答道。「那麼我先去罷,」他就往外面走。房裡的人繼續在談話。陳清馬上又走回來,臉色變成了灰白。


  「那邊給圍住了,」陳清驚惶地說,他變得口吃了。


  這個消息使得眾人都緊張起來,他們走到窗前,從紙窗孔看對面的景象。他們的眼裡全是兵。


  「陳清,你不要過去了!」佩珠聲音戰抖地說。


  「陳清,你就留在這裡,」慧也在勸阻陳清。


  「但是他們會到這裡來的,」德華焦慮地說。


  「我要回到那邊去,」陳清想了一下便這樣說。「如果他們找不到我,就會到這邊來的。」


  「我們這裡有後門,大家就冒一次險罷,從後門出去也許安全,」慧激動地說。她陪著眾人匆忙地走進裡面房間,開了那扇小門。外面是一條很窄、很窄的巷子。她告訴他們:走完這條巷子就有一道門,開門出去,前面是一條小河,河邊有草徑可以走。這條路佩珠和影都知道。


  「你們快走罷,」慧表示自己願意留在這裡。


  「我也遲一點走,」佩珠接著說。她卻抓起賢的膀子吩咐道:「賢,你陪仁民出去,他在這裡很危險,陳清也是這樣。我們女人遲一點不要緊。」


  「要走大家都走!我不願意一個人走!」仁民痛苦地說。


  「仁民,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書獃子氣!我們還有事情,遲一點走不要緊。你們先走,就讓我和慧留在這裡,我們跟著就來!」佩珠著急地責備仁民說,把她的堅定的眼光投在仁民的臉上,她的眼光很鋒利,而且很亮。


  「好,我們聽你的話,」仁民點著頭說,他軟化了。「你們也應該快快地來啊!」他對佩珠笑了笑,笑容里似乎包了幾種感情。


  影帶頭,仁民跟著,惠群和賢再跟在後面,他們摸著高牆沿著巷子走去。陳清不肯走。他很固執,眾人都不能夠說服他。


  佩珠送他們出去,關了門回來。她進了房間,陳清和慧兩個人正把臉貼在窗上看對面。


  慧聽見腳步聲就回過頭向佩珠問:「他們都走了嗎?」她的臉上還帶著憂慮的表情。


  佩珠默默地點著頭,她也走到窗前去,正看見兵士們忙碌地從工會裡面搬出種種的東西。


  陳清一面注意地看,一面捏起拳頭憤怒地低聲罵著。


  「工會又給人毀掉了!」慧悲痛地說。


  「我要去,我不能讓他們毀掉它!」陳清粗暴地說。他差不多把工會當作自己的家,看見別人在毀他的家,他的憤怒和痛惜快要使他發狂了。


  「陳清,安靜點,你不要太激動了,」佩珠低聲說。她一面又喚慧道:「慧,我們快收拾這裡的東西。等一下我們就要動身。」她離開窗前去開抽屜。


  慧聽見佩珠的話,也就忙起來跟著佩珠收拾東西。重要的東西已經搬走了。她們再把不太重要的東西包紮成了兩包,放在床上,預備帶出去。


  陳清依舊站在窗前,他看見兵士們搬完了東西就開始押著人出來,都是工會的職員,都被他們反剪地縛著兩隻手。


  「慧、佩珠,我走了。」陳清覺得他的胸膛里翻騰得很厲害,他那顆心就像要跳出嘴裡一般。他終於忍耐不住,猝然掉轉身子要往外面走。


  「陳清,你到什麼地方去?」佩珠喚住他,驚訝地問道。


  「到那邊去,」他短短地回答。他很苦惱,但是他並不曾失掉信仰。


  「這簡直是愚蠢的舉動!你沒有權利白白地犧牲你自己!」佩珠嚴肅地責備道。


  「你愛說你常常是樂觀的。你現在倒在學敏的榜樣!」慧接下去說,話裡帶著嘲笑的調子。


  「我並不悲觀。然而我一定要去。我不能讓別人代我受罪。我去,人家就可以釋放他們,」陳清懷著原始般的正義的信仰堅持說。


  「不會的,你出去不過多添了一個犧牲品!別人不會得到一點好處!你難道還以為那班人會有慈悲心嗎?」佩珠阻止地說。她也很激動。她覺得如果她說錯一句話,她就會送掉一個人的性命。


  「你們快走,出去準備應付的辦法。讓我去對付他們,轉移他們的目標,使得你們有從容布置的時間……」陳清抱了辭嚴義正的態度說。他的眼睛里射出犧牲的火光,他的三角臉發紅,臉上添了很多的生氣。


  「但是目前並不需要你這樣做。我們都可以平安地逃出去。我們更需要像你這樣的人,」佩珠堅決地反駁道。


  「他們在工會裡抓不到一個重要職員是不會甘心的,我不要緊,旅部里有我的熟人――」陳清還沒有把話說完,忽然瞥見外面有幾個兵正走在橋上,往這邊過來,他馬上變了臉色回過頭對她們說:「他們來了,你們快走!」


  慧本來站在窗前,背向著窗戶,就馬上掉過身子往外面看。佩珠也跑過去,她立刻回到床前拿起一個包挾在腋下,短短地說:「我們三個都走!」


  「好,」慧也去拿起子另一包東西。她同時把嚴肅的眼光投在陳清的三角臉上,說:「陳清,你跟我們走。」


  陳清遲疑一下,點點頭,一面催促她們道:「你們快走!再遲一刻就不行了。」


  佩珠開了那道小門,第一個走出去,慧跟著她。她們回過頭來看陳清,陳清微微一笑,便突然把門關上了。她們著急地在外面捶門,一面喚著陳清的名字。陳清並不答應,反而拉了桌子去把門抵住。


  「走罷,」慧嘆了一口氣說,她把那一對細眉緊緊地皺起來。她們沿著巷子跑出去。


  「賢,你還在這裡?」佩珠打開掩著的門不覺驚訝地叫起來。


  賢正站在河邊一株龍眼樹下,他聽見佩珠的聲音,掉轉身子,看見了佩珠,便向著她跑去。他捏著她的一隻手,親切地、快活地說:「我在這裡等你們!」他做出一個滑稽的笑容。


  佩珠微微地笑了,愛憐地撫著賢的頭髮,一面說:「你這個頑皮的孩子,他們呢?」慧也伸出手去在賢的頭上敲了一下。


  「他們都到你家裡去了。惠群一個人回家,」賢答道。他看見沒有陳清,就問道:「陳清呢?」


  「他不肯走,他還在裡面,他把門關了,」佩珠一面說,一面踏著亂草沿著河邊走。慧走在她後面,她回頭問慧:「慧,你想他們會把陳清捉去嗎?」她走得很快,聲音里泄露出她的焦慮來。


  「為什麼不會呢?他們就要到協會來了!」慧苦惱地說。她接著便用力咬她的嘴唇。過了半晌她又說:「婦女協會從此關門了!我們的婦女運動也完結了。」


  佩珠又掉過頭看慧,正遇著慧的冒著火的眼睛,她不覺顫抖了一下。慧的那樣深的苦惱把她的心靈也震動了。但是從這裡她卻得到一個回答:慧和她一樣並不相信婦女運動就從此完結。


  沒有人在後面跟隨她們。四周非常清靜。沿河邊長著一些龍眼樹。小河在陽光下面發亮,河水緩緩地流著。她們踏著快要長齊她們膝頭的青草,但時時被荊棘絆住了她們的長統襪。她們很困難地走完了這一段路,腿上已經掛了無數的荊刺。她們看見並沒有人追上來,就放心地把荊刺拍落了。


  前面立著一堵破牆,已經倒塌了一段,現出一個大洞,地上堆了許多磚塊。順著牆邊也有一條小路,但那是引到山上去的,從那裡走時,路就愈走愈遠了。


  磚上有好些腳印,多半是女人的,顯然是德華幾個人爬過牆進了那一條荒涼的巷子。


  「我們翻過牆去罷,」慧提議說,便踏上磚塊,彎著身子從那個洞爬進了裡面。


  佩珠和賢兩個人也就跟著爬了過去。


  裡面是一條僻靜的巷子,路上堆著好些磚塊,石板縫裡生著茂盛的青草,破舊的牆頭上長著仙人鞭一類的植物。這條巷子似乎很久就沒有人走了。在靠里的一邊也有幾家破舊的院子,但都是沒有人住的著名的凶宅。


  「我們居然跑到這個地方來了,」慧說著不覺笑起來,方才的緊張的心情現在鬆弛了。她站著得意地往四面看,她知道現在她們已經安全地逃出虎口了。


  「快走!到我家裡去!」佩珠催促道。


  她們看見太陽的位置,分辨出了方向。三個人急急地走著,進了僻靜的巷子,轉了好幾個彎,就穿過了大街。大街上依舊很擁擠,許多人激動地談論著旅長遇刺和工會被封的事情。在好些人的臉上她們看出了憂慮和憤怒的痕迹。幾個兵把守在十字路警察亭前面檢查行人。


  她們連忙走進對面一個小巷子,在那裡沒有人注意她們。她們揀著僻靜的巷子走,故意多繞了幾個彎。


  「我們應該給雲報個信,」佩珠忽然想到這件事情就說了出來。


  「我去!這的確很要緊!」慧接著說,她的眼睛又發出光來。


  「我想叫影去更安全些,你比較容易引起人家注意,」佩珠思索一下就反對說,她的態度是很誠懇的。


  「不要緊,讓我去!我就去!」慧搖動著頭,讓她的濃髮在臉頰上飄舞。她馬上把包裹遞給賢,說:「賢,你把這個拿去。」她又對佩珠說:「你叫影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搬家。」她不等佩珠說別的話,便昂著頭,紅著臉,甚至帶了得意的神情,掉轉身子走了。佩珠回頭去看她,只見她大步走著,兩隻手不停地往前後甩,風吹動她的濃髮,她的短裙也跟著風飄舞,她好像是被風吹走了一般。


  「慧,」佩珠溫和地喚了她一聲,她沒有聽見,不曾轉過頭來。佩珠也就拔步走了。


  兩個人到了家,賢去叫門,德華開了門出來。德華看見佩珠,現出了欣慰的臉色。


  「慧呢?」德華耽心地問。


  佩珠進了房間把東西放好,才告訴德華說,慧到城外找雲去了。


  「但是雲進城來了,」德華惋惜地說。


  「就讓慧留在鄉下也好。雲在什麼地方?」佩珠說。


  「就在後面。克也回來了。他現在在城外,雲帶了他的信進城來,」德華嚴肅地低聲告訴佩珠。


  「好,我們到後面去!」佩珠匆忙地說著,便走出房間往後院走。


  「賢,你就留在外面看門罷,」德華溫和地說,對他笑了一下,好像姐姐在吩咐弟弟一樣。賢本來打算跟著她們到後面去,聽見她的話,便答應一聲,規規矩矩地順從了。


  佩珠進了蜂場,看見雲在那裡,仁民和影也都在那裡。他們站在樹叢中談話。英忙著在加糖水,林舍在旁邊給他幫忙。


  「佩珠,你回來了!又跑得這樣氣咻咻的!」林舍看見佩珠就笑著叫起來,用愛憐的眼光看她。


  佩珠帶笑地喚了一聲「林舍」,隨便說了兩句話。


  「亞丹呢?他為什麼不來呢?英一個人又弄不好,」林舍動著大嘴高聲道。


  佩珠遲疑著,她彷彿看見灰布長衫裹著的頎長的身子在樹叢中動了一下,心裡感到一陣酸痛,但是她連忙做出笑容回答說:「亞丹有事情回小學校去了。」她說完便朝雲那邊走去。德華已經先到了那裡在和他們談話。


  「克回來了。那邊朋友們的意思要我們暫時撤退到鄉下去,重新整頓組織,只留幾個不大受人注意的人在城裡,那邊馬上就派幾個新的人來,」雲莊重地說。


  「工會被封了,你知道嗎?你那裡一定很危險,」佩珠著急地說。她摸出手帕揩著額上的汗。


  「我進城來才知道。我們那裡已經搬了家,現在另有一個秘密會所,每天晚上都有工人去,」雲鎮靜地說。


  「你知道陳清被捕嗎?」佩珠追逼似地繼續問道。


  「陳清被捕?」雲驚惶地說。


  「他一定不肯走,兵到協會來了,我想他不會跑掉,」佩珠激動地說,聲音依舊很低,臉部的表情卻是把悲痛、讚歎和懷念混在一起。


  雲的鎮靜被這幾句話攪亂了。他痴獃似地望著佩珠,他的臉色慢慢地變換著。


  「事情不宜再延遲了。我們應該快些行動。這幾天裡面我們快要把最好的人損失光了,」仁民嚴肅地說,他看出了事情的嚴重。他沒有眼淚,他只想到快要到來的艱苦、激烈的鬥爭。


  「克帶來的意見也很對,在這樣的環境里,我們的力量的確太弱了。我們還不能夠正面跟他們作戰,」影懇切地說。


  雲歇了片刻,用手揉了揉他的塌鼻頭,他清醒過來了。他用嚴肅的聲音說:「城外的工作進行得很好。我們太缺乏人。碧去了也還不夠。鄉下也需要人,那些學生去了以後稍微好一點。」


  「你們都到城外去罷,我就留在這裡,我是不要緊的,」德華堅決地說。


  「我們到外面商量去,」佩珠這樣提議說。他們四個人陸續地走出外面進了佩珠的房間。


  不到一會工夫,會議就結束了,他們接受了克帶來的那邊朋友的建議。影到慧的家裡去,德華去婦女協會探聽消息,雲去看旅部的那個朋友。


  影和雲先走了,德華在房間里停留了一會正要出去,剛跨出門限,又走回來對佩珠說:


  「佩珠,你有一封電報,我忘記給你。」她翻開桌上的一本書,從裡面抽出一封電報遞給佩珠,自己匆匆地走了。


  佩珠接過電報連忙拆開來。這是S地發來的電報。她從桌上書堆里找出那本電報號碼書,急急地翻譯起來,一面翻書一面寫:


  ……劍······虹······


  她的心開始猛烈地跳了,她的手也戰抖起來,她繼續翻譯下去:

  失······蹤······速······來······

  嫻


  「你看,德嫻打來的,」佩珠把電報紙遞給仁民,然後把頭俯在桌上,一聲不響。


  仁民讀了電報,抬起頭看佩珠,只看見她的肩頭不住地聳動。他用悲痛和愛憐的眼光把她的頭看了好一會,然後把電報紙放回在桌上,默默地在房裡踱起來。


  過了片刻仁民才走到佩珠的身邊,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俯下頭溫和地在她的耳邊說:

  「佩珠,不要傷心。劍虹不見得就有危險。」


  佩珠抬起頭看仁民,悲痛地說:「仁民,我能夠忍受,再大的打擊,我也能夠忍受。」她站起來一把抱著他,把頭壓在他的肩上。


  「我知道,我知道,」仁民摟著她的腰,接連溫柔地說。「但是,佩珠,你回去嗎?你到S地去嗎?」


  佩珠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她放鬆手,用悲痛的眼光望著仁民的臉,慢慢地搖著頭說:「我不去,我不能夠去。」然後她又用懇求的眼光看他:「你替我走一趟罷。你是他的朋友。」


  仁民還不曾回答,賢從外面跑進來了,他是從蜂場里來的。他走進門,口裡喚著佩珠,但是他看見房裡的情形就閉了嘴。他瞥見桌上的電報紙,走過去拿起來讀了它。


  「佩珠,你要走?」他走到她的身邊,拉著她的一隻手急急地問道,他差不多要哭出聲來了。


  佩珠溫柔地看他,伸手去摸他的頭,好像在對待一個小孩。她說:「我不走,賢,我不願意離開你們。」


  「但是你的父親――」賢著急地說,他疑心她在騙他。


  「我請仁民代我去,因為那邊更需要他,」佩珠打斷了賢的話,她又用懇求的眼光看仁民,一面溫和地問:「仁民,你願意嗎?」


  仁民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他把頭埋下去,低聲說:「我不能夠在這個時候離開你,佩珠,要走我們一道走!」


  「我也走,我同你們一道去!」賢在旁邊激動地說,他把佩珠的手握得更緊,好像害怕佩珠馬上會飛走一般。


  「為什麼大家都走呢?」佩珠微笑了,她的面容漸漸地開朗了,她彷彿已經驅走了悲痛,現在用她的精細的頭腦來衡量一切了。然而她的眼睛里依舊充滿著愛情的眼光。「我不能夠離開這裡,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仁民,你應該回去,你已經完成了你的使命。你現在可以把你親眼看見的事情帶回去告訴你們那裡的朋友。」


  「然而劍虹的事情應該你自己去料理。你不去,你不會後悔嗎?」仁民痛苦地說。


  佩珠埋下頭,過了半晌才抬起它來。眼睛裡面還有淚珠,但是她的面容已經是平靜的了。她搖搖頭用堅定的語調說:「我不會後悔。我已決定了。」她看見仁民不說話,只顧望著她,就走到他的身邊,伸手去挽住他的手臂,把身子偎著他,溫柔地懇求說:「你替我走一趟罷,這就跟我自己回去一樣。況且那裡還有許多朋友。你去罷,你沒有留在這裡犧牲的必要。」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命運。


  「佩珠,」仁民側著頭看她的臉,一面憂鬱地喚道。兩張臉靠得很近,他的嘴差不多要吻著她的額角,他溫和地說:


  「我不能夠拒絕你這個要求。但是在這個時候要我離開你,離開你們大家,我實在沒有――」


  突然外面起了捶門聲,仁民驚惶地閉了嘴。


  「我去,」賢匆匆地說了這兩個字,便往外面跑去。


  進來的是惠群,她跑得氣咻咻的,一張臉成了青黃色,很難看,兩隻眼睛恐怖地圓睜著。她一進屋就說:


  「小學校的舜民也被捕了。」


  「你在什麼地方得到的消息?」佩珠驚惶地問道。


  「我看見好幾個兵押著他走。奇怪,怎麼會捉他呢?」惠群倒在藤椅上激動地說。


  「現在越逼越緊,他們要使一網打盡的毒計了。仁民,你明天一定走。我出去託人給你買車票,」佩珠緊張地說。


  「我去,」惠群搶著說。


  「佩珠,我還想多住幾天……」仁民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佩珠打斷了話頭。她說:

  「不,你應該早走,我父親的事情托給你去辦。而且我們明天都要撤到鄉下去,另外換一批新的人來。惠群,你在這兒幫忙我照應仁民,我出去走一趟。我不會有問題,我知道躲避危險的方法。」她不等別人答話,就匆匆地出去,開了大門走了。


  仁民跟著出去關了門進來,看見賢躺在床上哭。


  「仁民,你為什麼不阻擋她?她出去,他們一定會捉住她,」賢抽泣地責備仁民說。


  「你這個蠢孩子!不要哭。他們不會捉住她。她還要活著做許多、許多事情!」仁民用極大的力量定了定心,然後用平靜的聲音安慰這個哭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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