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你們誰身上帶錢了?」陳勇徑直走到自己的兵跟前問。林銳在兜兒里掏掏,還有30塊,其他兵翻來翻去總共只有20多,還有不少是毛票。陳勇都拿過來:「算我借你們的!」他走到政委跟前說:「政委,我要借錢。」
耿輝看看他:「多少?」陳勇說:「1000。」耿輝問:「借那麼多錢幹什麼?」陳勇說:「我發工資還你。」耿輝想想:「好吧,我正好帶著錢準備應急的。你先拿去,不過陳勇你要注意別亂花。烏雲和方大夫的營養品,咱們部隊都是報銷的,用不著你自己花錢。」
陳勇點點頭:「我保證不亂花一分錢!」耿輝從公文包拿出錢點了點,給他。「謝謝政委!」陳勇說,隨即招呼,「來個兵跟我走!」一個老兵跟著陳勇上了吉普車。陳勇開著車出來,停在了一家花店前。當女店員看著一個滿身血污的穿著迷彩服、腳蹬軍靴的光頭黑臉少尉和他的光頭黑臉兵走進來,不禁有些害怕地問道:「同志,您,您有事兒嗎?」啪!陳勇把兜兒里的錢拍在桌子上:「百合花,所有的百合花!」
陳勇又開著吉普車去了其他的花店,直到把錢花光了才開車回醫院。老兵看著車後面放著的各束百合花,眼睛發直:「排長,買這個幹啥?」陳勇不說話,只是開車。
陳勇和那個老兵抱著滿懷的百合花大步走進醫院,引來無數人的目光。耿輝睜大眼睛看著兩大堆百合花走近病房,喊住他:「陳勇!你借錢是為了買花?」
「對。」陳勇說,「方大夫,只有百合花配得上!」耿輝點點頭:「該送,我怎麼給忘了呢?——開發票沒有,我給你入賬。」「沒開。」「你怎麼不開發票呢?收據也行啊!」耿輝說,「這是該花的錢!——你別管了,那1000塊你不用還了,我想辦法給你兌上。你自己花了多少錢,回頭告訴我,我都給你兌上賬。」「政委!」陳勇急促地呼吸著,「錢是什麼?身外之物!方大夫是什麼?白衣天使!
戰場上她救了我的命,現在她又不顧自己的身體救了我的兵!這個錢,我該花!」耿輝看著他半天沒說話,良久才說:「好吧,今天算你的。明天開始,大隊出錢買花,這是命令!」
陳勇沒說話,帶著老兵抱著百合花徑直走進方子君的病房。護士本想攔著,但看到那麼多的百合花時也愣住了。她噓了一聲,兩個軍人乖巧地點頭。三個人就輕手輕腳地把百合花布置在整個病房,白色的百合花盛開在方子君的身邊。
方子君還在昏迷當中。陳勇站在她的面前,鼻子一酸,又落下眼淚。他輕輕地把一朵百合花放在方子君的臉旁。方子君的臉白得嚇人,卻依舊美麗得如同玉石雕砌的天使。三個人慢慢出去,陳勇是最後走出去的,他把門輕輕地帶上。
方子君躺在滿是百合的花床上,猶如童話當中的仙女。
2
何志軍坐在醫院辦公室,對面是烏雲的主治醫生。他問:「大夫,烏雲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你的兵沒有生命危險了,馬上要進行斷指再植手術。等他身體恢復一些,就可以進行皮膚移植手術。」醫生看著病歷欣慰地說,「基本上,等於沒什麼大礙。他日後的生活不會受到什麼影響,身上留下傷疤是肯定的,臉上和手上的燒傷也會留下一些疤痕。」
何志軍點點頭:「那他還可以正常訓練嗎?」「看是什麼訓練了。」醫生說,「如果是一般的訓練,沒什麼問題,但如果是射擊訓練,他的右手小指是接過的,肯定會受影響。我知道你們是特種部隊,但是這個兵可能不適合再在特種部隊服役了,日後給他安排到非作戰單位吧!」
「能不能想想辦法,大夫!他是我手下最出色的兵之一!我不能讓他的軍人生涯就這樣結束,我會內疚一輩子!」何志軍懇切地說。醫生無奈地說:「何大隊長,這是科學。奇迹也是需要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的,別的不說,接過的手指頭和沒受傷過的能一樣嗎?」
何志軍無語,心情非常沉重。醫生繼續說:「其餘可能造成的後遺症現在還不知道,我們還需要觀察。」何志軍抬起頭:「他還能當狙擊手嗎?」醫生搖頭:「除非你何大隊長準備讓這個兵無辜犧牲在戰場上,否則,我不建議你這樣做。」
走廊里,耿輝迎著何志軍:「醫生怎麼說?」「烏雲恐怕是當不了特種兵了。」何志軍說,「等他傷好后,安排他在車庫搞維修吧,他退伍以後也好有個一技之長。」
3
董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是默默流淚。田小牛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蛋挂面進來:「董強,起來吃點東西吧?」董強流著眼淚自言自語:「都是我的罪過……」田小牛把碗放在桌子上,坐在董強床邊的馬紮上:「董強,你別多想了,你也不知道腳底下有個土坷垃。排長不是說了嗎?烏雲班長的命保住了,你也不會離開部隊。」
「我有罪啊!」董強放聲哭出來,「我對不起烏雲班長!他是多好的一個班長啊!」
田小牛也哭了:「董強!烏雲班長不會想看見你不吃不喝的,他那麼憨厚耿直,他會想看見你精精神神的!你起來吃口東西,就當你是為了烏雲班長吃!」
「小牛……」董強哽咽著,「我也對不起你啊!你幹嗎對我這麼好!」「啥話啊這是!」田小牛說,「我是農村來的,本來就土啊!你說我都說得對啊,你老說我不對的地方,這不,我都改了嗎?我現在講衛生,還知道吃飯不能只顧自己吃還要顧別人,還知道每天早上要刷牙、晚上要洗腳,這不都是你說我,我才改的嗎?我該感謝你才對啊,再說了,咱們是一個班的,就是戰友就是兄弟!是兄弟,就算你說錯了我,我也得擔待,不然還是什麼兄弟啊?」
「小牛——」董強抱著田小牛哇哇大哭起來。「好了!好了!」田小牛擦擦眼淚,依舊憨笑著說,「起來吃飯,身體不能垮了。身體要是垮了,你就沒法兒當特種兵了!快起來吃飯!」門外響起軍靴踏在地上的聲音,林銳走進來。田小牛急忙起立,董強也從床上爬起來:「班長!」林銳看著他們倆,坐在他們對面的床上,招手:「坐,坐下。」兩個兵趕緊坐下。林銳摘下自己的黑色貝雷帽,坐在他們倆面前久久無語。兩個新兵都不敢說話。林銳良久才緩緩地說:「烏雲是我的兄弟,我的下鋪。他出事,我比誰都心疼。他是個蒙古漢子,真爺們兒!我們當新兵的時候,我被當時的幹部整,他能拔出刀子來為了我拚命!執行任務的時候,他是我的側翼,他掩護我從來也沒有膽怯過!」
董強哭著站起來:「班長,我有罪!」「坐下。」林銳臉色很平靜,「我來,不是想問罪的!」董強坐下擦著眼淚。林銳點著一支煙,抽了兩口,吐出來:「從感情上來說,我把你董強打成一攤爛泥都不為過;但是從道理上說,我不能那麼做。因為我是班長,你們都是新兵。你們的年齡比我小,還不懂事,我不能那麼粗暴。」
董強泣不成聲,田小牛也在抹淚。「我問你,董強——你為當特種兵準備了幾年?」
「5年。」董強說。林銳點頭:「那你為做人準備了幾年?」董強被問愣了。林銳看著他:「想當兵,先做人;想當一個出色的特種兵,先做一個出色的男人!男人有什麼?男人有和大海一樣寬廣的胸懷!你來自城市,小牛來自農村,這是你們命中注定的差距,但這不是你歧視他的理由!部隊就是五湖四海的兵組成的鋼鐵集體,互相不團結,能打什麼仗?!小牛是你的下鋪,是你一個班的戰友,就是以後要一起拚命的弟兄!你董強再出色,當你中彈負傷的時候,誰把你背回來?當你一個人孤零零被隔離在敵後,誰會突破重圍把你救回來?當你犧牲以後,誰會替你照顧你的父母、你的家人?——是小牛這樣的戰友,這樣的弟兄!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再好好想想,你怎麼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特種兵!」
林銳站起來,他們倆也站起來。林銳戴上帽子:「記住我的話。好好訓練,好好生活,好好去做一個男人!烏雲班長回來,我希望你有一個好的精神面貌!」
「是,班長!」董強說。林銳點點頭,戴上帽子出去了。
「董強,吃飯吧。」田小牛把挂面端過來。董強接過來,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著。吃著吃著,他的眼淚吧嗒吧嗒落進碗里。他噎了一下,田小牛急忙去給他倒水。
4
百合花散發著淡淡的芬芳,護士正在給百合花澆水,清晨的陽光照在水珠上,折射出美麗光芒。方子君微微睜開眼,撲面而來的都是潔白的百合花。她翕動著嘴唇,但是說不出來話。護士回頭,看到她醒了立刻喊起來:「方大夫,你醒了!」方子君無力地笑著,目光落在枕邊的百合花上。護士說:「這都是特種偵察大隊那個兵的排長送的!他們非常感謝你!還說你一醒就趕緊給他們大隊打電話!你等等,我去叫醫生!」方子君看著百合花,無聲地流下眼淚。
三菱吉普車急速開來,停在醫院門口。穿著常服的何志軍和陳勇大步走在走廊,旁邊跟著醫生。何志軍問:「情況怎麼樣?」醫生說:「小方身體本來就很虛弱,這一次肯定是元氣大傷。需要靜養很長一段時間,至於能不能完全恢復,我們都不好說。」
何志軍沉著臉,不再說話。「好閨女!」何志軍走入病房后,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方子君看著何志軍默默流淚。「是我們老偵察兵的女兒!」何志軍坐下,握著她冰涼的手。方子君哭著點頭:「何叔叔!」何志軍擦擦她的眼淚:「你放心!我已經給你阿姨打電話了,今天晚上就會接你回家休息!小雨也快放假了,讓她專門在家陪你!你的身體,一定要恢復,還要比以前更好!」方子君點頭。何志軍又叮囑幾句,起身:「我時間緊迫,現在去見院長,談一下烏雲同志醫療費的事情。陳勇,你陪方大夫說說話。她救了你,還救了你的兵!你要好好感謝她!我走了!」咣咣咣,大步流星,腳步山響,這就是何志軍的風格。方子君看著何志軍出去,臉上還在流淚。陳勇坐下,看著方子君輕聲地問:「方大夫?」方子君笑了:「我沒事。這不好好的嗎?」
「政委已經跟大隊幹部們都說了,誰家是在農村的,趕緊給你送土雞和柴雞蛋過來,好好補補身子。」陳勇緩緩地說,「你需要什麼營養品就告訴我,我來安排。」
「這麼客氣幹什麼,我是醫生,救人是我的天職。」方子君笑著說。陳勇忍著眼淚:「戰場上,你救了我;現在,你救了我的兵。為了我的兵,你的身體搞成這樣,我心裡難受啊!」方子君說:「陳排長,我們都是軍人。你的兵也是我的戰友,這些話真的見外了。」
「方大夫!」陳勇流出眼淚,「我陳勇是個粗人!從小在少林寺長大,沒那麼多花花腸子!總之一句話,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人!你一句話,出生入死,刀山火海,我陳勇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爹生娘養的!」方子君笑了:「瞧你說的,我們都是革命軍人,都是部隊的人。」
「不!」陳勇說,「我陳勇就認兩個人——一個是我們大隊長,他是我佩服的真爺們兒!真漢子!第二個,就是你!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不僅外表美麗,心也美麗!我陳勇這輩子值了——敬佩一個真爺們兒,喜歡一個真女人!」
方子君蒼白的臉上出現紅暈:「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方大夫,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陳勇豁出去了,「我也不存那個非分之想!我就是告訴你,無論是要我出生入死還是刀山火海,都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方子君笑著說:「陳排長,你的心意我心領了。」陳勇點頭:「你心領就足夠了!我是個武夫,除了打仗不會別的!我知道你可能一輩子都用不上我,我說出來就好受多了!能和你做戰友,我知足了!」「我們是戰友。」方子君微笑著說,「我們一起從戰場上下來的,是生死戰友!」「嗯!」陳勇起身,「謝謝你,方大夫!我去看看烏雲!有時間我還會來看你,你放心,我陳勇不會煩你,我就是把你當戰友!」方子君笑著點頭。陳勇轉身戴上軍帽出去,在門口撞上了一個人。陳勇的臉黑了:「你?!你來幹什麼?!」
5
「我怎麼就不能來?」抱著一束百合花的張雷奇怪地問。劉曉飛、何小雨和劉芳芳三個人都站在他身後,詫異地看著陳勇。陳勇問:「你跟方大夫不是分手了嗎?」張雷說:「這個事情和你解釋不清楚,我們還是朋友。我是來看看她的,她身體怎麼樣了?」
「你不能看!」陳勇跟個門神一樣站在那兒,「方大夫現在很虛弱,你去了會刺激她!」「我說,你是她什麼人啊?我來看她跟你有什麼關係?」張雷本來就鬱悶,這下更沒好氣了。陳勇噎了一下,接著說:「我說了,你不能就不能看!」張雷說:「憑什麼?就因為你是少尉我是學員?你不是我的直接領導,這也不是戰爭狀態,我可以不聽你的命令!」
「行了!行了!」何小雨分開他們,「你們都別吵!這是醫院,子君姐要休息!」張雷和陳勇只得咽下這口氣。張雷說:「我還是她的朋友。我想去看她,讓開!」「如果沒有方大夫的話,我不會讓你進去!」陳勇瞪著他,兩人跟鬥雞似的。何小雨急了:「我說!我可以進去吧?」陳勇說:「可以。」「搞不懂你!」何小雨甩了一句,徑直進去了。「想動武?」陳勇不屑地一笑,「10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你搞明白,這是醫院!」張雷說,「不是動武的地方!」
「好,你說地方我奉陪!」陳勇說。劉曉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陳排長,你好像跟張雷有誤會?我們只是聽說子君病了,來看看她。」
「這不關你的事情!」陳勇揚起下巴,「得到了不知道珍惜,我就是要教訓教訓這個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