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志軍的聲調提高了:「幹啥去?抓特務!」大家都發矇,沒頭沒腦抓什麼特務?「隱蔽戰線的鬥爭你們也不懂,不跟你們多說了。」何志軍擺擺手,現學現用,「其餘的人,政委帶隊,繼續演習!陳勇下去準備,記住,要活的不要死的!」陳勇敬禮,出去了。何志軍戴好鋼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和平年代待得我渾身都痒痒,你們記住啊,隨時和我通報消息。解散!」——20分鐘后,兩個小分隊在隊部門口集合完畢。全副武裝的戰士們都是精神抖擻,這些都是參戰過的老偵察兵,聞到火藥的味道,猶如聞了興奮劑一樣。何志軍大步走出自己的隊部,他猛地一拍陳勇的鋼盔:「小子!別給特種偵察大隊丟人!」隨即,自己一個鷂子翻身上了吉普車。兩支車隊掀起漫天的塵土,各自上路了。長城腳下,兩支車隊在夕陽下披著漂亮的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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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飛扶著張雷,在一片河灘邊的灌木叢坐下。張雷在跳車的時候崴了腳,劉曉飛一邊還擊一邊將他拖下山崖。結果,兩人都滾了下來,還好沒撞到石頭,所以沒受別的什麼傷。皮肉自然是吃苦了,不過好在已經習慣。現在的情形對他們倆是那麼不利,深入藍軍縱深,只有一支還剩8發空包彈的81杠,沒有指北針和地圖,地形也不熟悉。往哪兒走都是藍軍的營盤,連老百姓都看不見一個。
「這下慘了。」張雷揉著自己的腳,「我們必須找到路回去。」
劉曉飛用鋼盔舀來一盔水,自己喝了幾口,又遞給張雷。
「要是被藍軍抓住,可就丟咱們陸院的人了。」劉曉飛沾了點兒水擦自己眼睛周圍的汗,「爬也得爬回去,晚上我們不休息了,多走點兒夜路吧。」張雷抬頭看天找星星,摸索大致的方向:「半小時后出發吧,希望不要下雨,我這個腳走不了水地了。」話音剛落,一道閃電照亮了倆人,隨即是悶雷響。劉曉飛和張雷相視苦笑,雨嘩啦啦就下來了。
張雷一咬牙站起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劉曉飛把步槍挎在肩上,扔根樹枝給張雷當拐杖:「路漫漫其修遠兮,你慢慢求索吧。跟在我後面5米,我要有動靜,你就地卧倒。」他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大步上前做尖兵引導。風雨中,兩個年輕的軍人在密林里穿行。穿過一片密林,山勢陡峭起來。黑乎乎一條長城在山上蜿蜒。劉曉飛看著長城:「咱們路沒走錯,爬過去再有10公里就到紅軍陣線了。」張雷苦笑,丟掉拐杖:「前提是爬過去。三點固定改兩點了。」劉曉飛說:「下雨,危險。沿著長城走走吧,看看有沒有塌陷的城牆。」張雷嘆口氣拿起拐杖:「你說我們這是什麼心理啊?平時都罵毀我長城,現在又到處找長城被毀的地方。」
劉曉飛在前面帶路,突然一伸手蹲下了。張雷就地卧倒。劉曉飛半天沒動靜,張雷匍匐前進過去,低聲問道:「怎麼了?」劉曉飛說:「篝火。」張雷仔細一看,長城腳下的背風處真的有篝火,還有帳篷。但是明顯不是軍用的,都是五顏六色的,一共三個。人影也可以看見。張雷說:「不是藍軍的人。」劉曉飛說:「是老百姓,可能是哪個野營俱樂部的。」張雷說:「過去看看,混點兒吃的。」
劉曉飛在左,張雷在右後,兩人採取進攻隊形小心翼翼地接近篝火。離近了,看見是5個人,三男二女。兩人還要往前走,突然暗處飛出來一條黑影直接就攻擊劉曉飛。劉曉飛槍口一轉,一槍托砸在他下巴上,隨即一個漂亮的屈膝頂肘,那黑影就飛出去了。那5個人都起來了,驚恐地看著這邊。劉曉飛高喊:「我們是解放軍!迷路了!你們別害怕!」那5個人面面相覷,最後,中間的那個年齡稍微長點兒的人說:「你們過來吧,下這麼大雨,過來烤烤火吧!」
劉曉飛扶起那個被打倒的黑影:「不好意思啊,誤會。」那個人掩飾地笑笑。劉曉飛扶著張雷進了那個被石頭遮擋的凹處。聊了聊才知道,這是一個三角翼俱樂部的,來長城飛三角翼。下雨了,計劃擱淺了,只能等天晴再說。張雷一聽三角翼就來了精神,他是空降兵出身,在部隊飛過三角翼。聊天的時候,那個人無意間問起了這麼多部隊在這裡聚集幹什麼。劉曉飛說是演習。聊天當中,張雷的臉色逐漸變得沉穩起來,他覺得不是特別對勁兒。張雷要去外面撒尿,劉曉飛就陪著他。到了沒人的地方,張雷低聲說:「這幾個人不對勁兒,你別多嘴,也別讓他們看出來。」劉曉飛納悶兒地問:「怎麼了?」張雷一臉壞笑:「他在套你的話。我上學以前,軍部旁邊揪出來過特務。他們擅長套我們部隊官兵的話,安全廳還專門給我們部隊上過一課。這手叫伺機套取,屬於特務技巧。」劉曉飛吐吐舌頭:「乖乖。你是說他們是特務?」張雷有了主意:「是不是,也不委屈他們。別讓他們看出來,明天咱們想辦法收拾了那個領頭的。這雨下不長,明天天亮就有辦法了。」兩人回去,劉曉飛開始順著對方的話胡說八道。張雷一臉壞笑,仔細合計著明天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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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果然停了。三角翼俱樂部準備開飛,一架體育三角翼就停在山坡上。張雷撫摩著三角翼,不由讚歎:「好東西!」那個年齡稍長的人問:「這個,你們部隊有嗎?」劉曉飛又開始胡說八道:「怎麼沒有?今年全都裝備上了。」那人問:「你們會飛嗎?」張雷說:「當然。這樣好了,你讓我們過過癮,我們帶你飛一圈。」張雷說。那人猶豫了。劉曉飛說:「你不是喜歡軍事嗎?我們帶你從紅藍軍上面都飛過去,我們熟悉演習,還可以給你當義務解說呢!」那人打定了主意:「好。」三角翼只能坐三個人,張雷駕駛,劉曉飛坐上去,只能再坐一個人。那人剛剛上去,一個女的說:「他們也沒開過,別有什麼危險!」張雷回頭摘下風鏡:「怎麼,懷疑我們特種兵的身手?」那人眼睛一亮:「你們是特種部隊的?」
「是啊,跟你說也不明白!我們就是中國的蘭波!走吧,路上說。」劉曉飛一拍張雷,張雷發動三角翼。三角翼滑行一段,起飛了。張雷看著羅盤,找准了方向,直接飛走。彩色的三角翼從演習部隊上空飛過。那人對下面看得很仔細,劉曉飛看著想樂:「我說,你個軍事愛好者看得還挺認真啊!」那人說:「這不是難得一見嗎?你給解說解說?」劉曉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道,知道也說不知道。」那人一驚,劉曉飛的槍口已經對著他的太陽穴,「空包彈也有殺傷力的!你坐好了,小心走火。」那人顫聲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張雷在前面笑:「什麼意思?你也夠能想的,弄這麼個玩意兒從部隊上面飛過去,玩航空偵察,算準了部隊不會注意民間的體育活動?」那人急了:「你們這是非法拘禁公民的人身自由!」劉曉飛破口大罵:「廢話,合法還騙你上來幹什麼?!再動?再亂動,老子讓你嘗嘗腦袋開花的滋味!」那人沮喪了,沉默半天:「我就一個請求。」劉曉飛說:「說。」那人說:「我的軍銜是中尉,給我一個軍官應有的尊嚴。」劉曉飛一臉壞笑:「這個跟我說沒有用,跟保衛部說去吧。狗特務,這回可讓我們中頭獎了!」
何志軍帶著搜索隊正在底下跑,頭頂飛過三角翼。他抬頭注意看著,眉頭皺起來:「那怎麼回事?」一個幹部說:「是老百姓的三角翼!可能是到長城飛三角翼的,最近幾年開始流行這個了。」何志軍說:「早不飛晚不飛,怎麼偏偏在演習的時候飛?!追上去!」車隊追著三角翼開去。
陳勇在公路上設了哨卡,攔截檢查過往車輛。一輛白色麵包車開過來,遠遠減速了,又加速過來。田大牛和烏雲攔住那輛車,上去檢查證件。陳勇看看他們,都穿著三角翼俱樂部的運動服。陳勇問:「你們的三角翼呢?」一個女人說:「壞在山上了,我們回去找工人。」他們證件都沒什麼問題,陳勇正要放行,電台兵高喊:「排長!大隊長命令,立即找飛三角翼的!可能是特務!」車裡的人剛要掏出武器,十幾個士兵已經在那一瞬間衝上來包圍了車,槍口都對準麵包車。陳勇一腳踢在車上,車顫抖了幾下,車身上立刻出現一個坑,車裡的人都嚇壞了。陳勇高喊:「媽的!再不老實,老子讓你們都變成馬蜂窩!」
演習導演部的官兵詫異地看著三角翼在往公路上降落。警衛連的戰士們立即沖了上去,何志軍的搜索隊也來了,包圍了三角翼。劉曉飛押著那人下來,張雷下了三角翼,還是一瘸一拐的。兩個兵上去扶住了他。何志軍走上來,兩個特種兵上去按倒那人,搜身,搜出手槍等物。隨即按倒捆上,總政保衛部和安全部的同志們過來接走了這人。
「何叔叔!」劉曉飛敬禮。何志軍看看他:「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小子!都這麼大了?」劉曉飛笑著說:「是,我現在已經在陸院了。」何志軍笑:「不錯。這是誰?」
「報告何大隊長!陸軍學員偵察指揮專業17隊學員張雷!」張雷站直了敬禮。何志軍看看他,似乎覺得眼熟:「你飛的三角翼?」張雷回答:「是。」何志軍問:「你怎麼會飛三角翼?原來是空降兵?」張雷說:「是,空降軍偵察大隊。」
「難怪。」何志軍點點頭,「你叫張雷?張雲,你認識嗎?」「我哥哥。」張雷說。何志軍臉色凝重起來,沉默半天,隨即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將門虎子!你們都好好乾,等你們畢業了,我去找你們領導要人!別回去了,都來特種偵察大隊!」兩人都興奮地敬禮:「是!」
馮雲山過來和何志軍告別:「何大隊長,有緣分再見了。」何志軍敬禮:「保重!」馮雲山淡淡一笑,帶人上了直升機。直升機飛走了,何志軍還在想著什麼。老爺子從導演部剛剛出來,他就迎了上去:「副司令!這個三角翼能不能留給我?」老爺子問:「怎麼?地上折騰還不夠,準備當天兵天將?」何志軍眼神放光:「這是個好東西啊!如果在晚上,它雜訊小、隱蔽性強,容易達到突擊的突然性!」參加演習的軍區空軍司令員眨巴眨巴眼:「你拿去吧。這個玩意兒我們空軍看不上,送給你當玩具吧。」大家就笑了。何志軍興奮起來,敬禮。他轉身喊:「拖回去!注意別弄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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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大學禮堂,學員們坐得整整齊齊,台上是劉曉飛和張雷。張雷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是怎麼抓到的特務,劉曉飛偷偷對底下眨著眼傻樂。何小雨忍住笑,畢竟幹部和領導都在,但臉上的驕傲卻是按捺不住的。張雷算半個兵油子,所以講起來也不是那麼乾澀,真有點兒單田芳說評書的味道。底下的女生們不時被逗得咯咯直笑,會場氣氛很好。坐在何小雨旁邊的劉芳芳小聲問:「哪個是你男朋友?」何小雨故意不屑地說:「那個,跟土鱉似的,不吭聲的是。」劉芳芳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何小雨一聽,想說什麼,但是想到方子君和張雷畢竟沒確定關係,就沒說出口。再看劉芳芳,滿臉紅光,隨著張雷天馬行空的講述很有點兒魂游天外的勁頭,心裡覺得不好。何小雨就有幾分恨:這個傢伙,太能煽呼了!
張雷卻渾然不覺,正在台上比畫,這時看見禮堂後面進來一個人。方子君悄悄進來,在後面找了個空座坐好。張雷立刻覺得不自然了,揮舞起來的右手停了一下,接著說:「曉飛,還是你說吧。」劉曉飛沒想那麼多,繼續說了下去。不過他說的就不能和張雷比了,沒那麼多的彎子,直接把過程敘述完了了事。
張雷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方子君身上。方子君起初沒覺得有什麼,她今天是來找何小雨的,聽說她們都來禮堂聽報告就也來了。等她發現台上坐的是張雷和劉曉飛,張雷的眼睛已經如同探照燈一樣射過來了。方子君是見過世面的,還怕這個?迎著上去,張雷的眼睛帶著幾分得意,也帶著幾分炫耀。方子君一眼看見他胸前的二等功勳章,倒是真的愣了一下。在和平年代,軍人要拿二等功,不殘廢也得是受重傷。這兩個軍校的渾小子居然全身安康,不僅堂而皇之佩戴二等功勳章,還敢作報告?再一看橫幅明白了:防諜保密教育報告會。
扯到國家安全就不好說了,國家安全無小事。原來二炮工程兵部隊的一個炊事班長,就是因為在導彈工地附近發現有特務在照相,舉著飯勺子將特務制服,臨退伍得了一個一等功。害得那些兵後來有事沒事就拎著棍子滿山找特務,即便有特務也早被嚇跑了——方子君是老兵,這點兒常識還是有的。但是,方子君迎著張雷的視線看,就看出問題了……高低錯落蒙著迷彩布的鋼盔,搖曳的無線電天線,血一樣鮮紅的夕陽。一張張塗抹著厚厚偽裝油彩的如同原始部落戰神一樣的年輕的臉。無聲升起的國旗,和那嘶啞如同雷鳴一樣的宣誓。那雙充滿傲氣的眼睛里,在鋼盔的陰影中閃爍著冰一樣的寒光。佩戴一等功勳章的排級幹部張雲站在隊伍裡面,舉著自己的右手莊嚴宣誓:「……寧死不當俘虜,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
於是站在他們側面拿著酒碗的女兵們,都在這群壯士們的雷鳴般的宣誓中肝腸寸斷、淚流滿面。宣誓結束,喝壯行酒。女兵們按照次序走上前去,排在勇士面前。方子君的次序是她們都安排好的,於是她站在了張雲面前。張雲敬禮,接過酒碗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