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種味道別說住人了,除了豬,誰也住不了啊!但走是沒法兒走了,留下是唯一的選擇——除非你真的不想當這個兵了。而林銳已經捨不得自己的帽徽和領花了,還有自己的列兵軍銜。咬牙也得堅持!林銳心一橫把鋪蓋卷打開了。然後開始跟老薛學習餵豬,老薛雖然剛才嚴肅得好笑,但是完成了剛才那麼個儀式以後,就變得跟個老農一樣可愛。林銳的心情才算好一點兒,雖然豬圈還是很臭,但是他已經學會要把握這當兵的機會。晚上,他給譚敏寫信,忍著惡臭,在檯燈底下寫:我現在很好,部隊沒有處分我,你別擔心了。我還立功了呢!三等功,因為我救人。你在家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個好大學。我會在部隊好好乾的,我已經教訓了岳龍他們,如果他們再敢找事,就告訴我。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會疼你的……
啪!沒電了。林銳急了:「哎!怎麼黑燈了?!」「我拉了電閘。」老薛上了自己的床。林銳不滿地說:「我這寫信呢!」「熄燈號已經吹了,睡覺。」老薛說。林銳急了:「我說,就咱倆,你跟我較什麼真啊?!」「倆人也是部隊,部隊就有部隊的規矩——睡覺時間到了,睡覺!」林銳氣不打一處來:「你跟我這兒過班長癮了吧?」「狗屁!我當班長的時候你還吃奶呢!」薛喜財也不生氣,不一會兒鼾聲起來了。林銳就在鼾聲和惡臭中度過他的養豬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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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林銳還在夢鄉,就被外面的喊聲吵醒:「一二——殺!一二——殺!……」林銳蒙住腦袋,但還是很吵。他睡不著了,穿著短褲背心裹著被子站到門口。惺忪的睡眼中,看見薛喜財拿著一桿不知道啥年代的木頭槍在扎一個破草人,扎得很認真,動作也很標準。黑豬們看得都很得意,哼哈哼哈很是欣賞老薛的表演。
「一二——殺!」老薛扎得滿頭是汗。完成這個突刺訓練,老薛放下木頭槍,自己給自己喊:「下一個科目——體能訓練!一,俯卧撐!開始!」老薛一個前倒倒地,開始給自己數數,做俯卧撐:「1、2……」林銳喊:「我說,你大早上不睡覺發什麼神經病啊?」
「出,出早操!」老薛咬著牙說。林銳哭笑不得:「我說你一個養豬的班長出什麼早操啊?誰看啊?你出早操給豬看?」
「養豬的,也是,兵!」老薛還在做俯卧撐,「當兵,不習武,不算,盡,義務……
30、31……」「操!搞不懂你!」林銳裹著自己的被子繼續回去睡覺了。林銳耐著性子跟老薛餵了一天豬,老薛給每頭豬都起了名字,居然還都是名將。「那個,那個個子最大的叫巴頓——巴頓!」老薛指著豬圈說,黑豬巴頓就搖搖腦袋,顯然和老薛很熟。「那個最瘦的叫艾森豪維爾;那個呢,叫隆美爾,老找巴頓的麻煩,和巴頓搶母豬!」林銳聽得如同天書,看老薛也如同天神一般:「我說,有沒有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老薛說:「已經宰了。」
晚飯後,老薛又開始鍛煉體能。他年紀大了,體能訓練不能跟小夥子一樣了,但還是很認真。林銳蹲在邊兒上:「老薛,你不累啊?」
「累!」老薛漲紅了臉說。林銳問:「那你還練啥啊?你練得再好也只是養豬的啊!」
「組織,讓我養豬,不是說,我不是軍,人。」老薛又開始仰卧起坐。「你養了多少年豬?」
「18年。」老薛累得做不動了。林銳驚了:「啊?!18年!那你當了多少年兵啊?!」老薛閉上眼睛,淡淡苦笑,聲音低來了:「18年。」
「你當了18年兵,就養了18年豬?!」林銳睜大眼睛。老薛苦笑點頭,又開始玩兒命訓練了。林銳只能傻眼地看著他,搞不懂老薛到底是什麼邏輯。
早上,林銳還在睡覺,被子被老薛掀了。「操!你幹什麼啊?!」林銳怒了,伸手抓被子卻抓不著。咣!他的迷彩服和褲子都被扔在了他身上。老薛已經裝束完畢,站在他面前:「起床!」「我說老薛!我說你一個人發瘋也就算了!何必拉我跟你一起發瘋?把被子給我!」
林銳哭笑不得。老薛很嚴肅地說:「我現在不是老薛!列兵同志,我是你的班長薛喜財!昨天你剛來,我讓你適應一下!從今天開始,你正式成為我班戰士!起床,跟我出操!」「不是來真的吧?」林銳睜大眼睛。一桿木頭槍就砸上來了,林銳趕緊穿衣服。
5公里,老薛當然不是林銳的對手,但是老薛在農場人頭熟悉,順了門崗一輛自行車,舉著木頭槍砸林銳:「快點!再快點!」
「我操你全家老薛!」林銳邊跑邊喊,「你他媽的在我身上過班長癮!」「再快點兒!」木頭槍又砸過來,林銳趕緊跑。這回不敢罵了,呼吸不過來了。5公里完了就是體能,老薛真的是一點兒也不含糊。直到林銳做完5個100,才算早操結束。林銳累得呼哧帶喘:「老薛,你別等我緩過來,我,我把你這豬圈給拆了。」
老薛又是一木頭槍:「早操結束,現在正課!」「啥?還有正課?!」林銳驚了。老薛說:「餵豬!」晨色中,林銳背著背包,扛著木頭槍在飛奔。老薛在後面騎車猛跟,舉著養豬勺子追著打。林銳喊:「老薛,你當了18年兵,餵了18年豬,你不覺得虧嗎?」「虧,真虧。但是總得有人餵豬,我農村人,沒文化,只知道部隊幹啥的都需要,有人扛槍,就得有人餵豬——不然,你們扛槍的吃啥豬肉?」「那你為什麼還要訓練呢?」
「我當一天兵,就要練一天武!我18歲當兵,新兵連結束了,有的戰友當了步兵,有的戰友當了炮兵,我就當了養豬的兵。我雖然養豬,但沒人跟我說,我不是個兵了。」晨色中,林銳對著簡易沙袋怒吼踢腿,出拳如流星。老薛在後面扶著沙袋給他數數。
「老薛,你打過槍嗎?」「新兵連打過。」「多少環?」「一次也沒著靶。」「怪不得讓你來餵豬呢!」
「農村人,沒文化,不懂三點一線。現在懂了,也沒人讓咱打了。」
晨色中,林銳在豬圈和黑豬巴頓角力,巴頓嗷嗷叫,林銳額頭青筋暴起,渾身都是泥水卻不管不顧。老薛拿著秒錶計時,也是嗷嗷叫,給林銳加油。
「老薛,打仗輪得著你嗎?」
「啥話?我18歲當兵那年,我娘就跟我說:『孩兒啊,你爺爺死在抗美援朝,你爹死在抗美援越,都是好樣的。你也不能給家裡丟人。』——輪不著,我就寫血書,我要上戰場。」
晨色中,林銳綁著沙袋在路上飛奔,老薛騎著自行車已經追不上他了。林銳正在哈哈大笑,老薛拐到警衛班,跟班長說了一聲,騎他們的三輪摩托出來了。林銳掉頭就跑。
「老薛,你怎麼總戴著那個狗頭臂章啊?」「哎——別亂說,這是狼牙!是軍人的榮譽!只有咱們特種兵才有!」「你算啥特種兵?特種養豬兵吧?」「嘿嘿,就算是吧。我養了一輩子豬,在步兵團養豬,在炮兵團養豬,在坦克團養豬,現在養到了特種偵察大隊,也不算白當這個兵了。咱也算特種偵察大隊的兵了。」「老薛,特種兵對你就那麼有吸引力嗎?」「老了,跟孫子說起來有個念想,你爺爺當過特種兵——咱可不興揭短的啊,你不能跟我孫子說你爺爺養豬!」「行!那我就說你爺爺是特種兵!最棒的特種兵!」「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晨色中,林銳跑上山頭,背著背包,身上綁著沙袋,手裡拿著那把木頭槍。他在山上站住,均勻地呼吸著。陽光照在他年輕的臉上,剛毅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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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銳!快去門口!你對象來了!」老薛跑進豬圈喊,臉都笑爛了。林銳扔下豬勺子就跑,邊跑邊摘圍裙。快到門口猶豫了,這怎麼跟譚敏解釋啊?他想來想去只能說實話,便硬著頭皮繼續往門口跑。一出門口愣住了,哪兒有譚敏啊?他問哨兵:「班長,我對象呢?」哨兵嘿嘿直樂:「你小子命好啊,那不是嗎?」林銳順著他的指向一看,沒看見人,看見一輛白色尼桑轎車。林銳就嘿嘿樂:「哪兒呢?班長,你就別逗我了,你把我對象藏哪兒了?」哨兵一臉嚴肅:「我藏你對象幹啥啊?你對象跟車裡呢!」
林銳一愣,將信將疑地走過去,繞著車小心看。當他看到司機座位旁邊的時候,茶色車窗無聲落下,是一個戴墨鏡的長發女孩兒,墨鏡下面的嘴在樂:「林銳。」
「我的媽呀!」林銳一屁股坐地上了,「譚敏,你啥時候整容了?」女孩兒已經下車,聽見他這麼說哈哈大笑,摘下墨鏡:「你看看,我到底是誰?」林銳站起來仔細一看,樂了:「喲——是,是你啊!」徐睫就笑:「對,是我啊!怎麼,不認識了?」
「認識!認識!不過那時候你沒這麼精神,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林銳嘿嘿直笑。哨兵笑著喊:「林銳,你對象來了,請客吧!」林銳這才滿腦袋疑問,摸摸自己的腦袋:「我說,你幹嗎說你是我對象啊?」徐睫眨巴眼睛問:「那我說我是誰?我說我不認識你,那你們站崗的能給我往裡面打電話嗎?」「我有對象啊!這個,這個解釋不清楚啊!」林銳哭笑不得。徐睫笑著說:「得了!
別臭美了!你當你那麼香啊?你比我小兩歲,小毛孩子,我看得上你啊?你當逃兵的前前後後我都知道,我只是路過省城,順便來看看你!畢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嗎?」
林銳笑:「咳,那是順手的事兒。」「怎麼,當逃兵,然後跑這兒餵豬了?」徐睫調皮地笑。「你都知道了?」林銳不好意思地說,徐睫說:「我不知道能摸到農場來嗎?走,去看看你們的豬圈!我還沒見過呢!」「臭得很!」「咳,見個新鮮嗎!」——老薛見徐睫居然來視察豬圈,一陣緊張,徐睫當然是怕臭的,只能用手絹捂著鼻子。老薛很過意不去,也不敢讓徐睫喝茶,因為喝茶要放下手絹。徐睫倒是在林銳鋪上翻起那些書來,大多數都是高中課本。
「喲!你在複習啊!」「嗯,我想考軍校。」林銳說。徐睫換個手捂手絹:「嗯,有前途啊!未來的少壯軍官啊!」「這都是譚敏寄來的。」林銳說。「好女孩兒啊!你可要好好對人家。」徐睫說,「還有什麼難度嗎?」「我外語水平太次,上學的時候沒好好學。」「咳,找我啊!我就是外語學院的!」徐睫樂了,「這樣吧,我給你制訂個學習計劃,然後給你寄幾本不錯的輔導書。只要你認真複習了,應該沒問題。」「真的?那就太謝謝了,我該怎麼感謝你呢?」林銳高興地說。「叫姐姐。」徐睫調皮地笑。林銳說:「不叫。我還救過你呢!」「好,這次就免了!」徐睫說,「下一次,我再幫你,你就得叫姐姐了。」林銳還沒說話,隱約警報傳來。他們跑出屋子,老薛站在房頂看大隊的方向。「怎麼了,老薛?」「戰備了,看動靜,是大演習。」老薛興奮地說。林銳幾下子爬上房頂,看見大隊那邊車隊在動的影子。一種失落感襲上他的心頭:「老薛,你說他們有一天會想起我來嗎?」「會,我對你有信心。」
「為什麼?我不過是個新兵,也許他們已經把我忘了。」「你自己把自己忘了,才是真忘了。」老薛沒頭沒腦冒出來這一句。車隊已經開拔,繞過盤山公路走遠,終於看不見了。林銳看著車隊遠去的方向,久久不能釋懷。「你自己把自己忘了,才是真忘了。」——林銳默默念叨這句話,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自己把自己給忘了:自己是林銳,是特種偵察大隊的兵,雖然現在養豬,但是自己拿過三等功,總有一天會回到戰鬥連隊的。這樣一想,信心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