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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

  「到了!下車!」解放卡車的後車板咣地放下來,窩在後面睡覺的林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底下的陳勇少尉很嚴肅,厲聲呵斥著這群新兵,林銳混在新兵裡面笨拙地跳下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命令:「都蹲下!蹲到那邊去!」怎麼要蹲下啊?坐牢啊?林銳不明白,但是無形的力量讓他不明白也得服從。他提著自己的東西跟著新兵們跑到操場中央蹲下,一個一個都跟窩冬鵪鶉似的蹲成幾排。他左右看看,沒多少新兵,也就40多個吧。也是,機關哪兒用得了那麼多人呢?新兵連都這樣,忍忍吧。他抬頭打量這個操場,打量自己可能要待三年的部隊。突然,一個大標語牌子撞進他的眼睛:天上神鷹,陸地猛虎,海中蛟龍——啥意思啊?他還沒明白,再往右邊一看,也有一個標語牌:特種部隊鑄造特種精神,特種精神鍛造特種戰士——我操!林銳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特種部隊?!那邊陳勇開始點名了,點到名字的提著自己的東西出列,夠一個班就讓班長帶走。林銳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這種貨色怎麼能撞到特種部隊來,旁邊的新兵就推他:「你是叫林銳吧?」火車上說過幾句話,所以林銳知道他是內蒙古來的蒙族小夥子,名字叫什麼記不清了,反正他一路都唱蒙族歌曲來著。林銳看他一眼:「是。」蒙族新兵憨厚地笑著:「叫你了!」


  「林銳!」陳勇拿著名單厲聲吼。林銳提著東西迷糊地站起來:「在呢……」陳勇厲聲喝:「下次說到!站到那邊去!」林銳提著東西沒走,小心地問:「首長,是不是搞錯了?我當的是政治條件兵……」陳勇黑著臉怒吼:「搞錯什麼?!沒搞錯!站到那邊去!下次叫我排長!」林銳不敢再說話了,提著東西到那邊站成一排。陳勇拿著名單喊下一個:「烏雲!」


  「到!」蒙族新兵烏雲喜笑顏開地站起來跟著林銳過去了。一班班長老志願兵田大牛穿著常服扎著腰帶,大檐帽下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射著寒光,看著面前這群新兵蛋子。他眯縫起眼睛仰起下巴:「都給我聽好了,我只說一次!我叫田大牛,是你們的班長!從今天開始,你們不是老百姓了,是軍人!我不管你們在家是個什麼德行,這裡是部隊!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得給我卧著!」林銳站在隊列里不吭氣兒。


  「知道我們是什麼部隊嗎?」田大牛高聲問。沒新兵回答,林銳憋著嗓子喊了聲:「特種部隊——」田大牛看他:「下次記住先喊報告!——答對了,是特種部隊!知道特種部隊是幹什麼的嗎?」林銳喊:「報告!」


  「你知道啊?那你說說!」田大牛看他,臉上有了笑容。「我不是來當特種兵的,我是來當政治條件兵的!招兵幹部說我去的是軍區直屬隊,沒說是特種部隊!」林銳說。田大牛看他的眼睛露出寒光:「沒錯啊,這裡是軍區直屬隊啊!我們特種偵察大隊就是軍區司令部直屬的唯一一支尖刀部隊!明白了?」林銳張張嘴卻被噎住了,顯然他沒意識到解放軍也會騙人,還騙他吃了個啞巴虧。田大牛冷笑一聲:「看來你們坐車是太舒服了,還沒睡醒。讓你們醒一醒盹兒,5公里越野。跟我走!」新兵們跟著田大牛開始跑步。林銳跑在隊列裡面還是不明白,這個「政治條件兵」怎麼就變成「特種兵」了呢?

  新兵們呼哧帶喘跑完5公里,又被班長海訓了半個小時,才被帶進宿舍打開自己的背包鋪床。林銳分在上鋪,他的下鋪就是蒙族新兵烏雲。烏雲哼著草原牧歌歡快地鋪床,林銳探頭下來:「你知道你是要來當特種兵嗎?」烏雲嘿嘿一樂:「知道啊,招兵幹部和我們盟武裝部的都告訴我了。」林銳問:「他們怎麼告訴你的?」烏雲回答:「招兵幹部擺了個桌子,招呼我們,到我們這兒來吧!我們是特種兵,伙食費高,吃得好!我就來了。」林銳詫異地問:「你知道特種兵是幹什麼的嗎?」烏雲收拾著自己的床鋪:「不知道,總之就是和別的兵不一樣唄!操心那個幹什麼啊?啥時候吃飯啊?」林銳氣急敗壞:「你就知道吃吃吃!」


  2

  偵察指揮17隊的弟兄們光著膀子在雪地里摸爬滾打,只要天氣惡劣,就是他們隊長最興奮的時候,因為又可以折騰他們了。小夥子們怒吼著撲在一起,雪花亂飛拳腳交加,他在旁邊看著就高興。


  穿著常服的何小雨和方子君並排走在陸軍學院的路上,立即成為焦點。路旁剛剛下課列隊出來的步兵和炮兵專業的弟兄嗷嗷叫,番號喊得山響,一個覺得自己是老大哥,一個覺得自己是戰爭之神,在漂亮女兵面前表現一下都是情有可原。通訊專業有女學員,番號就變得比較酸溜溜的,多少有點兒嫉妒的意思,以前習慣了當焦點,現在焦點轉移了,哪個女孩兒也是不樂意的。可是這一個文職幹部、一個學員,兩個漂亮女兵沒有在他們身邊停留,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向灰頭土臉穿著迷彩服列隊去食堂的偵察指揮17隊。


  17隊弟兄們的眼睛都放光了。何小雨大大方方走到隊長跟前,敬禮報告:「報告首長,我們找劉曉飛!」隊長看看她,看看劉曉飛:「劉曉飛,出列。」劉曉飛綳著臉出列,不敢有笑意,怕回來被弟兄們錘。張雷就看方子君,方子君白皙的臉上出現一片紅暈,眼神躲到一邊去了。何小雨調皮地看看張雷,又看看方子君:「還有張雷。」隊長點頭:「張雷,出列。」張雷出列,臉上有種異樣的笑意,方子君一看就明白——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的。她想生氣但又沒法子生氣,乾脆不看他,看向遠方。遠方是操場,也沒什麼好看的。


  17隊的弟兄們就很嫉妒。隊長看著他們的眼神,笑笑揮手:「看他媽的什麼看?都是他媽的毛孩子,毛長全了再說吧!值班員帶隊,食堂。劉曉飛,張雷,飯後歸隊。」弟兄們怪聲怪氣喊著番號走了,劉曉飛摸摸腦袋看著何小雨笑:「你們怎麼來了?」何小雨說:「我今天沒課,姐姐來找我玩,說著她說要不來看看你。我就請假出來找你了,怎麼不歡迎啊?那我們回去了!」劉曉飛趕緊說:「別別!我不是那個意思!」


  張雷看著方子君,方子君始終沒有正視他。當他側過去視線的時候,方子君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他的側面。張雷感覺到了,立即轉過臉,兩個人的目光撞個正著,幾乎是火花飛濺!方子君的眼中居然有淚花閃動,她果斷地躲開了。張雷很納悶兒,還沒反應過來,劉曉飛就在那邊說:「我們不能在這兒戳著,你們倆先走,在學院家屬院門口的飯店等我們。」方子君低著頭,跟何小雨在前面走了。張雷還在發獃,劉曉飛一拉他:「你發什麼傻啊?走啊!」


  陸軍學院的飯店比較一般化,地方也小。四個人要了個火鍋,火鍋很熱,就都脫了軍裝上衣。酒是斷然不敢喝的,飲料對付了。劉曉飛堅決要請客,方子君沒再堅持。吃飯的時候,何小雨還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劉曉飛就聽,聽著聽著嘿嘿一樂。何小雨就白他:「聽懂了沒有,你就樂?」方子君勉強地笑著,但在目光轉換的瞬間看見了張雷,笑意就凝結在臉上。張雷一直在看她,眼神里的信息誰都能看出來。何小雨左右看看,突然問:「這兒有沒有洗手間?」劉曉飛說:「我們這飯店可沒洗手間,在外面樓里有。」


  「你帶我去!」何小雨站起來拿起外衣套上,劉曉飛跟她出去了。雅間只剩下張雷和方子君,他們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張雷才笑著說:「你怎麼也不吃呢?就聽他們說話了?」渾厚的嗓音一出來,方子君就忍不住了,眼淚吧嗒掉下來,她伸手擦去,笑著說:「沒事,我想起來一些不開心的事兒。」張雷不敢多說,知道方子君可能回憶起犧牲的戰友或者她的父親。他想了想,小心地說:「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是你的一個朋友。你可以把你的不愉快告訴我,這樣你就能輕鬆一點兒。」方子君沒看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從軍裝口袋裡拿出一包紅塔山,抽出一支:「抽嗎?」張雷接過來,方子君抽出一支剛剛放在嘴上,張雷的打火機就湊到煙前面了。方子君用眼角餘光掃了張雷一眼,沒說話也沒表情點著煙,深深吸著吐出一口:「別告訴小雨我抽煙。」張雷也沒說話就是看著她,點著煙自己抽著。


  外面劉曉飛在前面匆匆走著,何小雨在後面喊:「哎!哎!你走那麼快乾嗎?」劉曉飛回頭說:「我不怕你急嗎?女廁所我們這兒少,得走一陣兒呢!」何小雨又好氣又好笑:「得了!我不去了!」劉曉飛納悶兒:「啊?真不去了啊?」何小雨說:「真不去了!」劉曉飛說:「那我們回去。」何小雨問:「回去幹嗎啊?」劉曉飛說:「吃飯啊!張雷和你姐姐還等著咱們呢!」何小雨瞪他:「我說你真傻假傻啊?陸院把你練傻了啊?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劉曉飛納悶兒:「怎麼了?」何小雨沒辦法,只好直接說了:「你就沒看出來,張雷對我姐姐有點兒意思?」劉曉飛驚了:「他?不會吧,你姐姐是幹部啊!是你爸的乾女兒啊!他吃了豹子膽了?」何小雨氣得要命:「真給訓傻了啊?那都像你那麼想,那我就嫁不出去了是吧?!」


  劉曉飛一想,笑笑:「我也吃了豹子膽了。不過,你姐姐比他大啊!」何小雨打他一拳:「愛情和年齡有什麼關係!我媽還比我爸大半年呢,不也蠻好的嗎?」劉曉飛笑笑說:「也是。」何小雨問:「我正經問你啊,張雷這個人情況怎麼樣啊?」


  「我的鐵哥們兒啊,還用說?」劉曉飛一本正經,「空降兵出身,中共黨員,當兵開始就是優秀士兵!跳過各種傘型各種複雜情況,現在戴的是五級傘徽——這可是他們空降兵最高級的傘徽!第一年就是班長,拿過三等功呢!軍事素質更是沒得說,我們一般的教員不敢跟他叫板……」


  「我沒問你這個!」何小雨著急地說,「我是問你,他有沒有女朋友?!」「有過,好像分了。」劉曉飛說,「是他們軍部女子跳傘隊的。」「什麼好像啊?」何小雨急得都要踹他了,「到底有沒有?我姐姐可是老實人,前線下來雙親都去世了,就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你可不能跟我撒謊!」劉曉飛想想:「沒有。他沒收到過女朋友的信,也沒打過電話。」「肯定沒有?」何小雨問。劉曉飛說:「肯定沒有。在我們隊,女朋友的信是要公開念的……」何小雨急了:「好啊你啊!你把我的信給念了?」劉曉飛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捂住:「大家都念我不能不念。哎呀!你別掐我啊……」


  飯店雅間,方子君掐滅煙又點著一根。張雷急忙說:「你都抽了四根了,不能再抽了!」方子君不說話,只是抽煙。外面劉曉飛和何小雨笑著跑進來的聲音傳來,方子君閃電一般掐滅了煙丟在地上。何小雨第一個進來,一掀起帘子:「哎喲!怎麼這麼大煙味兒啊?跟著火了似的!張雷,你瘋了啊你?抽那麼多煙?!」張雷看看方子君,急忙說:「哦,隊里不讓抽,我憋好幾天了。」方子君並沒有感激地看他,只是拿起飲料喝了一口。


  飯後該走了,兩個小夥子送兩個女孩到陸院門口。張雷突然從自己冬季迷彩服口袋裡拿出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兩個小翅膀,上面還有一個降落傘,上面有紅五星,還寫著羅馬數字「5」。張雷把這個東西交給方子君:「從我得到它的那一天開始,它就沒有離開過我。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喜歡。」何小雨笑了:「喲!這是什麼?真漂亮!」


  張雷淡淡一笑:「我的傘徽,空降兵的驕傲。」方子君拿在手裡愣愣的,眼淚在打轉。大家都很詫異,方子君急忙擦擦眼睛:「迷眼了。」何小雨撲哧樂了,推張雷一把:「我可告訴你啊,臭小子!這是我姐姐!別悶著勁頭使壞啊!」


  方子君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告別就徑直走出陸院,何小雨急忙追過去。走出陸院大門,方子君突然回頭,張雷穿著陸軍冬季迷彩服,戴著作訓帽沖著她調皮地笑了。方子君的眼淚流了下來。她看見的是一張幾乎一樣的年輕傲氣的臉——只不過那張臉上還有模糊的偽裝油彩,穿著早期的偵察兵迷彩服,鋼盔上的迷彩蒙布上插著亂草。那個笑容也是不一樣的,是冷竣溫柔的笑。只是兩張相似的臉,親弟兄的臉,真的……太像了。方子君捂住自己的嘴,轉身跑了。張雷傻站著,不知道怎麼得罪方子君了。劉曉飛傻眼地看著:「哥們兒,怎麼了?你招惹她了?」張雷搖頭,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回到宿舍的方子君拿出抽屜裡面的盒子,打開,裡面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傘徽。兩個金色的傘徽放在她的左右手,方子君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悲傷,放聲哭了出來。她的門關上了,無論何小雨在外面怎麼敲,方子君都不開門,靠在門上放聲大哭。這哭聲,她已經壓抑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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