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耿輝沒再說話。何志軍的聲音很平淡:「給我要軍區一號台。」耿輝著急地說:「你這樣是要得罪人的,越級報告是軍隊大忌!」何志軍冷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何志軍升到上校恐怕已經升到頭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戰士餓肚子!」耿輝拿起電話:「軍區總機,要一號台。軍區特種偵察大隊,何志軍要——對,特種偵察大隊,新單位。」
何志軍走過去接過電話,耿輝出去了帶上門。何志軍拿著電話:「老軍長,我是小軍子!」老爺子的聲音在何志軍耳邊響起來:「你這麼叫我,這麼稱呼自己,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說吧,給我埋了什麼地雷?」何志軍被噎住了,他從未走過任何關係。老爺子聲音平淡:「我時間寶貴,說吧!」
「副司令……老軍長,我小軍子今天豁出去要越級彙報一次了!」何志軍摘下作訓帽直接摔在桌子上,眼含熱淚,「我們大隊要斷糧了!戰士們馬上要餓肚子了!」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老爺子很沉穩,「總部和軍區不都給你們經費了嗎?按照你們大隊現在的編製還算充足,怎麼搞的?」何志軍說:「一直沒有到位。」老爺子半天沒說話,許久,他還是沉穩地說:「我知道了。你是一支獨立部隊的部隊長了,要沉得住氣!越是艱苦的時候,越是考驗幹部的時候!」何志軍著急地問:「那我們的問題怎麼解決?」
老爺子怒了:「我是後勤部長嗎?!我能直接給後勤系統下命令嗎?!——我已經說我知道了,就這樣吧!」電話掛了,何志軍拿著忙音的話筒發傻。他戴著帽子走出去,耿輝著急地問:「怎麼樣?」何志軍嘆口氣,看著已經被逐漸清理出來的營房操場:「集合!全隊開會!你主講,講一下南泥灣。」耿輝問:「被熊了?」
何志軍不說話,看著遠處的戰士突然喊:「陳勇!」陳勇跑步過來敬禮:「到——大隊長,政委!」何志軍說:「這樣,你現在開始帶一個班的戰士上山。攜帶匕首和開山刀,還有繩索上山。挖野菜,套山雞、兔子什麼的——槍別帶了。」
「幹嗎啊?」陳勇眼睛一亮,「野外生存現在就開始練?」「對,這倒是個好主意——全大隊現在開始,除了清理營區、平整草地外,要輪流進行野外生存科目的訓練。」何志軍苦笑了一下,「不就是扛餓嗎?野外生存的標準是一周,頂一頂就過去了。」
10
第8天上午,部隊還在清理營區、平整草地。戰士們還是生龍活虎,不過更加消瘦了;何志軍和耿輝都拿著工具,和戰士們在一起勞動,高唱著《南泥灣》。門口當然布著武裝哨兵。兩個面孔黝黑的戰士,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手持步槍精神抖擻地站在那裡,紋絲不動。一個哨兵眨巴眨巴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可能吧?」帶哨班長問:「咋了?」
「車……車隊!」哨兵都結巴了。「附近村裡面老百姓結婚吧。」班長看過去。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呼啦啦,10多輛各種高級轎車,仔細一看,「我操,第一輛居然是賓士!這個鬼地方什麼時候來過這麼多輛高級轎車啊?縣長家結婚也沒這個排場啊!」哨兵眼尖:「是軍牌!」班長眯縫著眼睛一看,臉色不禁大變,再笨的兵也知道這些車牌屬於什麼級別的首長啊!他揮著手:「快快快!都是軍區首長!去報告大隊長和政委,我在門口站崗。」一個哨兵從崗台上下來飛跑進去,班長站在剛才哨兵站的位置,戳得軍姿極好。車隊剛剛開到門口,何志軍和耿輝就帶著全體幹部跑步過來了。大門趕緊打開,幹部們戳在邊上敬禮。車隊嘩啦啦進去了,沒任何反應。
老爺子坐在賓士車裡無言地看著兩邊的營房,營區已經粗具規模,甚至連黑板報都有了。但是,這個因為部隊撤編多年而荒廢的營房滿目的蕭條,還是不可能在三天就發生變化的。接著,他看見戰士們拿著鐵鍬、鎬頭等工具,滿身塵土地在操場列隊。車隊在戰士們面前逐次停下,從山溝裡面各個野戰軍偵察部分隊抽調上來的兵們,哪裡同時見過這麼多將軍?大校都不多見啊,那都得是師長啊!但是事實就是事實,車裡下來的大校都是跟班的,前面戳著的是好幾個將軍。金燦燦的將星宣告著他們的威嚴,最大的是個中將,其餘的都是少將。何志軍和耿輝已經跑步過來敬禮:「首長好!」
老爺子看著這些消瘦黝黑的戰士,血絲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鹼,半天什麼話都沒有說。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他的目光轉向位於角落的野戰炊事車,大步走過去。何志軍和耿輝急忙在前面帶路。炊事班長激動得不得了,立正敬禮。老爺子還禮,命令:「掀開鍋蓋。」炊事班長一愣,看何志軍和耿輝。老爺子脾氣很好,居然重複了一次:「掀開。」炊事班長不敢再猶豫掀開鍋蓋,一鍋野菜湯。老爺子的手開始發抖,他轉向後面的後勤部門的主官們。後勤部長低下了頭:「首長,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
「看見了?」老爺子顫抖著聲音問。一片低沉的聲音:「看見了。」
「都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爺子發火了,終於吼出來。首長們趕緊都立正。
老爺子的聲音低了下來:「今天,就給我留在這兒吃飯!我也在這兒吃。」秘書趕緊說話:「首長,您……」老爺子又吼了:「戰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誰都不敢說話了。何志軍和耿輝的眼角都濕了。戰士們有不少掉淚的,幹部也有。後勤部長小心地說:「首長,我們吃沒關係,您就算了。」老爺子的擰勁兒上來了:「不行!我就跟這兒吃!」後勤部長轉向自己的部下:「糧食、副食什麼時候可以調撥過來?」主管的二級部長急忙說:「一天。」後勤部長怒了:「一天?一個月你們都去幹什麼了?!」那個二級部長不知道怎麼說。後勤部長下令:「一小時,從附近的部隊先給調撥過來今天的,回頭補過去!」「是!」那個二級部長急忙轉身跑步去自己的車。大校跑起步來跟新兵一樣,見過的人不多。後勤部長小心地說:「首長,稍等一下,一會兒開飯。」老爺子又說:「走!去營房看看。」邁進陰暗潮濕的兵樓,老爺子一言不發地走進宿舍。裡面還沒有床,戰士們的鋪蓋都放在地上。內務絕對標準,全都是豆腐塊。他蹲下掀開鋪蓋,下面都是乾草。他沒說任何話又起來,走到門口拉燈繩,沒電當然不亮,他不說話轉身出去,走到水房挨個兒打開水龍頭,沒有一個水龍頭有水。何志軍小心地說:「後面有井。我們吃水還是可以保證的。」
老爺子根本就不看自己帶來的各部門首長,掉頭出去。營房部長這次不等老爺子說話就趕緊說:「兩天之內,施工隊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戰帳篷調撥過來,發電車、沐浴車也都開過來。」老爺子看他一眼,沒說話,也沒有什麼滿意的表示。有什麼可以滿意的?這是應該做的啊?早幹嗎去了?!但他還是沒有說,很多事情,他可以過問一下,但是不能過問深了——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幹部,都不會是愣頭兒青,背後都是有人物的。這種網往往是由你看不見的很多東西維繫起來的,往往還不是那麼簡單的老部下的關係。什麼事情都是只能慢慢來,火開得旺了,這菜可就煳了。所以,不要問總部和軍區撥給特種偵察大隊的經費都幹什麼去了,落實了就行了。
在等待炊事班重新開飯的時候,老爺子檢閱了自己手下的這支還沒有真正誕生的陸軍特種部隊。一樣也不能少,雖然沒有準備——何志軍和耿輝都是這個意思。閱兵、軍體拳、擒拿格鬥、飛車捕俘、攀登……能彙報的都彙報了,都是老兵,隨便划拉幾個出來都不是弱的;何況很多人都是從一個部隊里出來的,格鬥搭班已經很多年了。雖然是偵察兵的老一套,但虎狼之師的精氣神兒絕對是出來了。老爺子只是看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完了,該他訓話了。他站在觀禮台上,沒有麥克風——敬禮——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地敬禮,很久都沒有放下。方陣里年齡比較小的戰士抽泣的聲音漸漸地響起來,老兵和幹部們都在忍著眼淚。許久,他把手放下:「同志們!」
唰——全體立正。他的喉結蠕動著,半天,才問出來一句:「苦不苦?」「不苦!」聲音地動山搖。鋼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臉上,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出來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師的精氣神兒。老爺子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再次舉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禮。何志軍高喊:「敬禮——」唰!全體官兵敬禮,向自己的將軍。蕭條的營房裡鴉雀無聲。只有方陣里幾十個小戰士壓抑不住的哭聲——老兵,不代表年齡就大啊!——還有什麼聲音?那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他們的頭頂獵獵飄展的風聲。
11
知了在軍區大院里無奈地叫著,好像也熱得受不了了。林秋葉被何小雨從樓道里推出來,一臉無奈:「這馬上就高考了,我能走嗎?」何小雨把她推到三菱吉普車旁:「媽,爸爸不是病了嗎?比我更需要你!媽,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記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馬上就考試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林秋葉不忘回頭說一句。何小雨一把將她推上車:「哎呀!你煩不煩啊!」車開了,林秋葉回頭還看見小雨在巴巴望著自己,揮著手。她也揮手,眼淚吧嗒掉下來——做軍人的孩子,容易嗎?何小雨看著吉普車走遠了才舒口氣,爸爸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一直到車沒有影子了,她才轉身上樓。身後響起一聲熟悉的口哨。何小雨笑了,轉過頭。劉曉飛騎在自行車上,笑著從花池子後面慢悠悠地騎出來。滿臉滿身的汗,看來在太陽底下曬了一陣兒了。何小雨就笑:「你怎麼從那兒出來了?」劉曉飛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我看你媽走了,我才敢出來。」「喲!你怕我媽幹嗎?」何小雨臉一紅,但隨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認識她,我媽對你不好嗎?」劉曉飛不知道說什麼了,臉也紅了。然後,他們看見路過的幾個軍區機關幹部都往這兒瞅。
「走,上去吧。」小雨說。機關裡面事兒多碎嘴多,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算再小,也畢竟是女孩兒,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劉曉飛笑著說:「不了,我……」
「都到門口了,不上去幹嗎?」小雨有點納悶兒。「我就來看看你,我回家了。」劉曉飛掉轉車頭要走。「哎!」小雨喊,劉曉飛回頭笑:「怎麼了?」「你有毛病啊?」何小雨嗔怪——這個語氣是有點兒怪,有點兒像她媽媽說爸爸,但是又不太像,蠻陌生的。她臉紅了。「我就是來看看你。」劉曉飛就笑,「看見了,我也該回家複習了。我跟我老媽說是出來找你借複習資料的,馬上回去。這一上午都過去了,再不回去她該怒了。」「你在這兒等了一上午?」何小雨的眼睛睜大了。劉曉飛不好意思地笑笑,汗水嘩啦啦的,臉絕對是紅了:「沒專門等,我在花池子那兒背單詞來著。」再看他一身的汗濕,小雨明白了——這個嘎小子真的等了一上午,就為了見自己一面。何小雨的聲音嚴厲起來:「上去!」劉曉飛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