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啊!」林秋葉無奈苦笑,「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李政委一聽說你要轉業,主動要求和你見面!他說局裡面現在急需你這樣優秀的偵察業務幹部,你要是去的話,刑偵總隊的副總隊長馬上就是你的!」何志軍一驚:「轉業?誰要轉業?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轉業了?」林秋葉急了:「去年過年的時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這一年你還說得少啊?!你自己說與其在軍區機關這樣耗下去,不如趁早轉業,在地方也好早起步!不是都是你自己說的嗎?!」
「啊,是我說的!」何志軍也不否認。林秋葉站起來:「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啊?!」何志軍真的酒醒了:「我說我要轉業,但沒說我真的要轉業啊!你看你這人,著急什麼啊?」林秋葉氣不打一處來:「這都給你聯繫好了,你又變卦了?!」何志軍眼睛放光地說:「秋葉,軍區馬上要組建特種部隊……」林秋葉急了:「什麼特種部隊不特種部隊的?!你知道我找李政委費了多大的勁?託了多少熟人?你說要轉業,我就想怎麼著也得給你找個對口的吧?跟你對口的也就是公安局了,但公安局我又認識誰啊?我東打聽西打聽,托這個病人家屬託那個同事親戚的,好不容易找到李寬了,你現在什麼意思啊?!」
「秋葉,我要帶特種部隊了!我現在不能轉業!」何志軍說。林秋葉都要急哭了:「李政委都說了,你一去馬上是副處!房子待遇都給你解決了!這幾次裁軍下來,你以為轉業那麼容易啊?公安局現在根本不要轉業幹部,你是破例了!你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嗎?」「我一個帶偵察兵的,打武裝到牙齒的侵略軍的,你讓我去抓賊不是大材小用嗎?」
何志軍也急了,「你和我商量了嗎?你這個同志怎麼搞軍閥作風啊?」「我軍閥作風?!」林秋葉氣得恨不得踢死何志軍,「我還軍閥作風?!你何志軍的良心讓狗吃了?啊?你說你要上前線,我不僅不拖你後腿還支持你!你在前面殺得昏天黑地,我在後面提心弔膽,你知道不知道啊?我為什麼啊?不就是為了你喜歡你痛快嗎?好,回來了,在機關工作挺好的,你又不喜歡了!你吵吵著要轉業,我又得給你去找!我林秋葉是找關係的人嗎?我拉下臉皮一個一個找,一個一個求,我為什麼啊?因為我知道你拉不下臉啊!你是戰鬥英雄,又是陸軍上校,我還得想什麼工作合適你,什麼工作讓你不覺得委屈!好,我現在找到了,你又不轉業了!你搞什麼啊你?!」何志軍知道自己理虧,卻嘴硬:「問題是我根本不想轉業,我喜歡在部隊啊!我現在要下去帶兵了,你知道不知道?」
「你多大年紀了啊你?!」林秋葉哭了,「你還跟年輕時候一樣嗎?你還有老婆孩子,你能當一輩子兵嗎?你不早晚也得轉業!等沒人要你了,你轉業去幹啥啊?你這些都不想想?」林秋葉哭著說。何志軍站起來:「秋葉,我現在要帶的是陸軍特種部隊!這是我多少年的夢想,我們終於有了正規建制的特種部隊,這是多少偵察兵夢寐以求的!你自己說,我現在走得了嗎?」林秋葉哭著推他:「那我怎麼跟李政委說啊?你知道人家多器重你?力排眾議毫不猶豫,黨委會都開了,你現在不去了?!」何志軍冷靜下來:「李寬也是老偵察兵,我跟他說吧。他會理解的。」林秋葉喊道:「我不理解!你把我和小雨放在什麼位置了?你下去帶兵,這個家怎麼辦?我們剛剛過了幾天舒心日子?你又要鑽山溝?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你心裡把這個家放在哪兒了?」
「媽——爸——都別吵了!」何小雨站在門口喊,「我還得複習呢!——爸,你沒錯,我支持你!」何志軍嘿嘿笑著豎起大拇指:「好丫頭!」林秋葉急了:「你支持他什麼啊?」
「他不是當兵的嗎?帶兵有什麼錯?」何小雨不耐煩地說,「你不是從小就跟我說,爸爸是戰鬥英雄,是真正的當兵的嗎?他不過就是去帶兵,至於嗎?」
「你啊!你啊!」林秋葉氣得臉都白了,「你是要氣死我啊?你這麼聰明怎麼就那麼不明白道理呢?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你不是老跟我說,現在是商品經濟社會了嗎?」
「商品經濟也得有人帶兵啊!」何小雨嘟囔一句。「你也不看看,我這是為了誰啊?」林秋葉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眼看今年就要上大學了,現在的大學多貴啊!你說說我這不是為了你,還為了誰啊?」「我不要你們管我!我自己勤工儉學!」何小雨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個,好像自己是家裡的累贅一樣。「你,你……」林秋葉的眼淚真的就流下來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跟泄氣了的皮球一樣嗚嗚地哭,「你們爺兒倆合起來欺負我一個……」何志軍哭笑不得了,誰欺負誰啊?林秋葉哭夠了問:「什麼時候走?我給你收拾東西去。」何志軍立即覺得老婆真好,馬上開始內疚,他低聲說:「明天。」林秋葉驚了:「明天?!」
「明天——中國陸軍狼牙特種偵察大隊第一批隊員開赴營地!」何志軍眼睛發亮。林秋葉無奈地起身:「我去給你收拾東西,葯你帶上,記得按時吃。」何志軍一把拉住林秋葉抱在懷裡,林秋葉掙扎著低聲說:「幹嗎啊?孩子在呢!」何志軍說:「我所有的軍功章都是你的!」林秋葉還沒哭完的臉紅了。「我鎖門複習了!」何小雨在自己房間里喊著,打開英文錄音放得很大。林秋葉推他:「你看看,孩子都在笑話你!」何志軍強調說:「所有的軍功章,都是你的!」林秋葉不好意思了,臉紅著低下了頭。
第二天天剛亮,何志軍就悄然起身。他穿上陸軍上校常服,輕手輕腳走出卧室。小雨還沒起來,屋裡黑著燈。他看見一個背囊和一個公文包放在餐桌上,都收拾得很好。他撫摩著背囊和公文包,打開公文包,裡面有各種藥品。躺在床上的林秋葉閉著眼睛流淚。
何志軍毫不猶豫地打開家門,右手拿背囊,左手拿公文包,噔噔噔下了樓。他的腳步永遠山響,每一下都敲擊在林秋葉的心上。林秋葉一下爬起來撲到窗口,樓下停著一輛三菱吉普車。耿輝上校站在車旁抽煙,看見何志軍出來就迎接上去。司機跑步過來接過何志軍的東西,何志軍回頭看了一眼。林秋葉一把拉下窗帘,心撲通撲通跳著,再打開,車已經開走了。林秋葉埋怨著哭了:「這個死鬼,就那麼捨不得再看一眼啊……」何小雨揉著眼睛,穿著睡裙抱著毛狗熊走到門口:「媽,爸走了啊?」林秋葉擦擦眼淚,點頭:「走了。」何小雨看著媽媽:「媽,別擔心了,會有人照顧他的。好歹也是個大隊長,肯定有公務員。」
「那幫小當兵的,會照顧人嗎?」林秋葉深深地嘆口氣,「不說這個了,我忘了給你做早飯了,你去看書,我這就去給你做。」
林秋葉起身去廚房了,何小雨抱著毛狗熊坐在床上,想著什麼——她在想什麼呢?——臉蛋紅撲撲的何小雨,一個18歲的女孩兒,她在想什麼呢?
5
何小雨穿好鞋背著書包下樓,打開自行車,眼角餘光沒看見平時慢悠悠騎著山地車過來的劉曉飛。她很納悶兒,起身左右看看,還是沒有。怪了,這個傢伙今天怎麼了?平時早就在樓下等著了。等了足足有10分鐘,才看見劉曉飛跟飛一樣騎著車過來:「小雨!我遲到了!對不起,我媽非讓我……」何小雨臉一沉沒說話,打開自行車的鎖就上車騎走,劉曉飛加快速度在旁邊跟著,並排出了軍區大院。劉曉飛路上不停地道歉著:「對不起啊,我媽非得讓我和我爸一起吃早飯!我這一放下筷子就趕緊過來了,我下次不會遲到了……」
「遲到什麼啊?」何小雨不看他,自己騎著,「我又沒讓你每天來等我。」「是我自己要來,自己要來的!你看我三年了也沒遲到過一次,你就原諒我吧!」劉曉飛笑著說。何小雨騎著自行車,頭也不歪:「有什麼原諒的,你等我也沒什麼事兒。你家那麼遠,不用等我一起上學,以後下晚自習也別送了!」劉曉飛滿頭是汗:「我錯了還不成?」何小雨徑直拐彎:「你沒錯。快到學校了,你跟我分開吧!」
劉曉飛慢下自行車,讓何小雨騎著自行車拐彎兒到學校門口的小路上。等了好一會兒,他才騎著車飛似的進了校門。剛剛進車棚鈴聲就響了,他跟兔子一樣急忙往教室跑。
何小雨已經在座位坐好,拿出課本上早自習,劉曉飛兔子一樣跑進來,對學習委員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對不起!遲到了!」他跑到何小雨後面的座位坐下喘著氣,何小雨臉一紅,打開書本自己看著。劉曉飛把娟秀封面的筆記本拿出來遞給何小雨:「昨天借你的化學筆記。」何小雨頭也不回接過來,隨手放在一邊。劉曉飛看見了伸著脖子:「裡面有錯誤,我給你改了。」何小雨納悶兒,自己怎麼會出錯呢?她打開筆記本,果然裡面夾著書籤。她拿出書籤看了一眼就趕緊合上,臉徹底紅了。她低著頭,又慢慢打開,書籤上寫著一首小詩:
我希望飛翔在你的小雨中,
我的翅膀上面,
最沉重的就是你的一滴眼淚。
沒錯,是劉曉飛那個傢伙的筆跡。何小雨臉紅著,合上筆記本。劉曉飛在後面看著何小雨的背影非常緊張,低頭打開書裝著看。何小雨想了半天,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回頭遞給劉曉飛筆記本:「最後一頁是你要的答案。」劉曉飛緊張地接過,急忙打開。何小雨轉回頭不說話,繼續低頭看書。劉曉飛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是何小雨的秀氣小字:「我們是好朋友,無須說明什麼,只要我們心裡明白就可以了。不是嗎?」
劉曉飛笑了,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接著從後面踢了何小雨的凳子一下。這是他們三年的特殊信號,何小雨頭也不回伸出右手,劉曉飛把筆記本放在她手上:「答案我補充了一下。」何小雨接過來打開,上面寫著:「我準備去當兵了,做一個像何叔叔那樣的戰鬥英雄是我從小的夢想——陸軍學院,偵察指揮專業。」何小雨寫上什麼,遞迴筆記本。劉曉飛打開,上面寫著:「就你?你做狗熊還差不多!新一代的英雄是我——軍醫大學。」
劉曉飛看著何小雨的馬尾辮,笑了。
6
車隊在盤山公路上走著,一圈一圈地轉悠。霧色逐漸升騰在車隊的旁邊,漸漸地,車隊進入了那團解不開的霧色中。兩輛三菱吉普車,幾輛解放卡車,再加上幾輛輔助後勤車輛,就是何志軍的全部家當。耿輝苦笑著說:「這些官兵大部分都是a集團軍偵察大隊的骨幹,我親自挑選的。老部隊都不願意放,沒辦法,我只能靠個人關係求了——他們還是給老政委面子的。另外,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陳勇我給你要來了!」
「是嗎?!」何志軍哈哈大笑,「這小子現在該是連長了吧?」「志願兵。」耿輝苦笑。何志軍沒明白:「怎麼回事?他怎麼能是志願兵呢?夜老虎團怎麼能讓他當志願兵呢?」耿輝嘆口氣:「還能怎麼回事?他當時被部隊推薦上陸院,因為你選他上前線就沒去。跟你打完了仗,年齡也大了,就沒機會上學了。」何志軍說:「那可以提干啊!」耿輝看著外面緩緩地說:「提干?老何,你真的是活在真空里啊!我讓他跟我走,他不願意,捨不得夜老虎團。後來的幾次戰士提干指標,他都被人頂了!我又不是夜老虎團的政委,我也沒辦法。」何志軍急了:「這都怎麼搞得啊?!」何志軍急了,「這是戰鬥英雄,是個天生的戰士!他不提干還有誰能提干?」耿輝苦笑:「事情要都那麼簡單就好了……」何志軍心情很沉重:「是我害了他的前途啊!」耿輝說:「先別說這個了,個人感情以後再說。我早上走的時候和軍區機關掛了電話,咱們的第一筆經費不能全下來,只能到一半兒。」
「為什麼?」何志軍納悶兒。耿輝悶悶地說:「用銀子的地方多,這筆經費被挪了一半兒到別的地方了。先幹起來吧!要是等剩下的一半兒,鬧不好也敢挪沒了。」何志軍靠在椅背上不說話,顯然心情不是很好,半天才說:「經費的事情,還得靠你多跑。」耿輝點點頭:「你就抓你的軍事,其餘的我來吧。你也不擅長這個,我去跟那些衙門磨牙吧。」車隊到達深山裡面的一個廢棄的營盤。有一個排長帶著幾個小兵在把守這個原先的炮兵教導團駐地,大門都已經長滿鐵鏽。因為很久沒有來過車,他們炊事員買菜也只是騎個三輪車從側門走,從來不走大門,所以大門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德行。那個小排長看見倆上校非常激動,趕緊出來敬禮。看門的小兵去開鎖,但怎麼都打不開,何志軍心情不是很好,一揮手,陳勇背著步槍,拿著一把老虎鉗子就下了車,直接把門上的鐵鏈子卡斷。然後上來幾個兵,這才使勁把大門打開。接著就看見一院子的荒草,幾隻大老鼠噌噌噌地跑過去,一點兒都不怕這些陌生的來客。廢棄許久的兵樓破敗不堪,一塊完整的玻璃都沒有。院子裡面擔任看守任務的小兵們正在打牌,穿著短褲背心,也有赤膊的。車隊進去了,那些陣地管理部隊的小兵們才注意到來了一支野戰部隊。何志軍和耿輝在荒草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幾個用過的避孕套。
「辦一下交接,你們就可以走了。」何志軍對那個一直跟著的小少尉說,他也不想說什麼,一直孤零零地在大山裡面守著一個廢棄的營盤,還想指望這些小兵們怎麼樣呢?小少尉激動地敬禮,轉身去跟後面的幹部辦交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