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何打敗時間(1)
你在樓下,憑欄臨風。我在樓上,臨窗望月。兩處斷腸,卻為一種相思。
我和吳居藍從山上下來時,遠遠地就看到院牆外竟然架著一個梯子,院門虛虛地掩著。
我怒了,這些賊也太猖狂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隨手從路旁撿了根結實的樹棍,衝進院子,看到人就打。
「哎喲——」江易盛邊躲邊回頭。
我傻了,立即把棍子扔掉,「我……以為又是小偷。你怎麼翻到我家裡來了?」
江易盛怒氣沖沖地說:「我怎麼翻進了你家裡?你告訴我,你怎麼不在家?我打你手機關機,敲門沒有人開門,我當然要翻進來看一下!你不是和我說你會在家睡覺嗎?出去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我抱歉地說:「我的手機掉進海里了,接不到你的電話,也沒有辦法打電話通知你。」
「那你出門時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出門時手機總沒有掉進海里吧?」
我心虛地說:「對不起,我去找吳居藍了,怕你會阻止我,就沒告訴你。」
「我能不阻止你嗎?黑燈瞎火的,你能到哪裡去找人?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去找吳居藍,但你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我告訴你,就算吳居藍在這裡,他也得阻止你!」
我求救地回頭去看吳居藍,吳居藍卻倚著院門,涼涼地說:「罵得好!」
江易盛這才看到吳居藍,愣了一愣,驚喜地說:「吳大哥,你回來了?」
吳居藍微笑著,溫和地說:「回來了。」
江易盛看到他腳上包著我的外套,關心地問:「你腳受傷了?」
「沒有,丟了一隻鞋子。」吳居藍說著話,坐到廚房外的石階上,解開了腳上的外套。
江易盛放下心來,對我驚訝地說:「沒想到,你還真把吳大哥找回來了。」
沒等我得意,吳居藍說:「沒有她,我也會回來的。」
我癟著嘴,從客廳的屋檐下拿了一雙拖鞋,放到吳居藍腳前,轉身進了廚房。
江易盛對吳居藍說:「你平安回來就好。那四個歹徒……」
「我跳下海后,他們應該逃走了。」
江易盛滿面震驚地問:「你從鷹嘴崖上跳下了海?」
「嗯。」
從鷹嘴崖上跳下去竟然都平安無事?江易盛不敢相信地看我,我聳聳肩,表示我們要習慣吳居藍的奇特。
江易盛問:「要報警嗎?」
吳居藍說:「算了!」
江易盛默默地想了下,覺得只能算了。吳居藍的身份有點麻煩,而且那些人沒有造成實際傷害,就算報了警,估計也沒多大用處。
吳居藍看到我在廚房裡東翻西找,他說:「你先去把濕衣服換了。」
我拿著餅乾說:「我餓了,吃點東西就去換衣服。」
吳居藍對江易盛說:「我去做早飯,你要早上沒吃,一起吃吧!」
我忙說:「不用麻煩,我隨便找點吃的就行。」
吳居藍淡淡說:「你能隨便,我不能。」
我被吳居藍趕出廚房,去洗熱水澡。
等我洗得全身暖烘烘,穿上乾淨的衣服出來,吳居藍已經做好三碗陽春麵,還熬了一碗薑湯。
我把一碗面吃得一點不剩。
吳居藍問:「昨天你沒好好吃飯嗎?」
江易盛冷哼,張嘴就要說話。
桌子下,我一腳踩到江易盛的腳上,江易盛不吭聲了。
我端起薑湯,笑眯眯地說:「是你做的面太好吃了。」
吳居藍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你不要用腳踩著江易盛,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
我大窘,立即乖乖地把腳縮了回去。
江易盛哧哧地笑,「小時候,我們三個,人人都認為大頭和我最壞,可我們是明著囂張壞,小螺是蔫壞蔫壞的,我們乾的很多壞事都是她出的主意。」
我振振有詞地說:「那些可不叫壞事,那叫合理的報復和反抗。」誰叫我鬥爭經驗豐富呢?從繼父斗到繼母,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曲線鬥爭、背後捅刀。
江易盛微笑著看了我一會兒,對吳居藍說:「我十一歲那年,爸爸突然精神病發作,變成了瘋子。這成了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之前我是多才多藝、聰明優秀的乖乖好學生,老師喜歡、同學羨慕;之後大家提起我時都變得很古怪,老師的喜歡變成了憐憫,同學們也不再羨慕我,常常會叫我『瘋子』,似乎我越聰明就代表我神經越不正常,越有可能變成瘋子……」
我打斷了江易盛的話,溫和地說:「怎麼突然提起這些事?」
江易盛朝我笑了笑,繼續對吳居藍說:「從小到大我已經習慣了被人讚美、被人羨慕,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麼急劇的人生意外,變得寡言少語、自暴自棄。被人罵時,只會默默忍受,想著我反正遲早真的會變成個瘋子,什麼都無所謂。那時候,我媽媽很痛苦,還要帶著爸爸四處求醫,根本沒有精力留意我;老師和同學都認為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的變化理所當然,只有一個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話的同學認為我不應該這樣。她罵跑了所有叫我『瘋子』的同學,自說自話地宣布我是她的朋友。我不理她,她卻死皮賴臉地纏上了我,直到把我纏得沒有辦法,不得不真做她的朋友。她帶著我這個乖乖好學生做了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還煽動我連跳了三級,我覺得我已經瘋了,對於會不會變成瘋子徹底放棄了糾結。」
江易盛笑嘻嘻地問吳居藍:「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就是那個現在正在死皮賴臉地糾纏你的女人!」
我說:「喂!別自言自語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江易盛收斂了笑意,對吳居藍嚴肅地說:「對我而言,小螺是朋友,也是親人;是依靠,也是牽挂。我非常在乎她的平安。飛車搶劫、入室盜竊、深夜遇襲,已經發生了三次,如果這些事和你有關,請不要再有第四次!」
我用力踩江易盛的腳,示意他趕緊閉嘴。江易盛卻完全不理我,一直表情嚴肅地看著吳居藍。
吳居藍說:「我現在不能保證類似的事不會發生第四次,但我可以保證不管發生什麼我一定在場,小螺會平安。」
江易盛深深地盯了吳居藍一瞬,笑起來,又恢復了弔兒郎當不正經的樣子,一邊起身,一邊說:「兩位,我去上班了!聽說醫院會從國外來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做交流,你們有空時,幫我準備幾份能令人驚喜的情人套餐,我想約她吃飯。」
我忙說:「神醫,記得讓你朋友幫忙繼續追查那兩個小偷。」
「知道。」
目送著江易盛離開后,我對吳居藍說:「江易盛剛才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們現在也只是猜測這三件倒霉的事應該有關聯,不是偶然事件。」
吳居藍說:「你們的猜測完全正確。」
我驚訝地問:「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上次說,搶你錢的人手上長了個黑色的痦子?」
「是!」我伸出手大概比畫了一下那個痦子的位置。
吳居藍說:「在鷹嘴崖襲擊我們的那四個人,有一個人的手上,在同樣的位置,也長了一個痦子。」
沒想到這個小細節幫助我們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看來三次事件真的是同一伙人所為,他們肯定別有所圖。
我小心翼翼地問:「吳居藍,你以前……有沒有很討厭你、很恨你的人?」
「有!」吳居藍十分肯定坦白。
我心裡一揪,正想細問,吳居藍又說:「不過,他們應該都死了。」
我失聲驚問:「死了?」
「這次我上岸,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你。待在陸地上的時間有限,認識的人也很有限,除了周不聞,應該再沒有人討厭我了。」吳居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可不想和他討論這事,趕緊繼續問:「那以前呢?」
「我上一次上岸做人,我想想,應該是……公曆紀元1838年,本來想多住幾年,但1865年發生了點意外,我就回到了海里。」吳居藍輕描淡寫地說:「那次我是在歐洲登陸的,在歐洲住了十幾年後,隨船去了新大陸,在紐約定居。就算那些仇恨我的人有很執著的後代,也應該遠在地球的另一邊,不可能知道我在這裡。」
我風中凌亂了,整個人呈石化狀態,呆看著吳居藍。他說一八、一八几几年?歐洲大陸?新大陸?他是認真的嗎?
吳居藍無聲嘆息,「小螺,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就是我。我不是合適的人,你應該找和你般配的人做伴侶……」
我腦子混亂,脾氣也變得暴躁了,「閉嘴!我應該做什麼,我自己知道!」
吳居藍真的閉上了嘴巴,默默收拾好碗筷,去廚房洗碗。
我一個人獃獃地坐了好一會兒,走到廚房門口說:「吳居藍,你剛才是故意的!同樣的事情,你明明可以換一種溫和的方式告訴我,卻故意嚇唬我!我告訴你,你所有的伎倆都不會有用的,我絕不會被你嚇跑!」
我說完,立即轉身,走向客廳。
連著兩夜沒有睡覺,我頭痛欲裂,可因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都是在挑戰我的承受極限,腦子裡的每根神經似乎都受了刺激,完全不受控制,紛紛擾擾地鬧著,讓我沒有一絲睡意。
我拿出給客人準備的高度白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玻璃杯,仰起頭咕咚咕咚灌下。
烈酒像一團火焰般從喉嚨滾落到胃裡,讓我的五臟六腑都有一種灼熱感,我的精神漸漸鬆弛下來。
我扶著樓梯,搖搖晃晃地爬上樓,無力地倒在床上,連被子都沒有蓋,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將睡未睡時,我感覺到吳居藍抱起我的頭,讓我躺到枕頭上,又幫我蓋好了被子。
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甚至想抱抱他,但醉酒的美妙之處,或者說可恨之處就在於: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偏偏神經元和身體之間的聯繫被切斷了,就是掌控不了身體。
吳居藍輕柔地撫過我的頭髮和臉頰,我努力偏過頭,將臉貼在了他冰涼的掌心,表達著不舍和依戀。
吳居藍沒有抽走手,讓我就這樣一直貼著,直到我微笑著,徹底昏睡了過去。
晚上七點多,我醒了。
竟然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肯定要睡不著了,難道我要過美國時間嗎?
美國,1865年,十九世紀的紐約……距今到底多少年了?
我盯著屋頂,發了半晌呆,決定……還是先去吃晚飯吧!
我洗漱完,扎了個馬尾,踢踢踏踏地跑下樓,「吳居藍!」
「吳、居、藍!」
客廳里傳來江易盛的聲音,他學著我陰陽怪氣地叫。
我鬱悶地說:「你怎麼又來蹭飯了?」
「我樂意!」江易盛手裡拿著一杯紅酒,腿架在茶几上,沒個正形地歪在沙發上。
我對吳居藍說:「我餓了,有什麼吃的嗎?不用特意給我做,你們剩下什麼,我就吃什麼。」
吳居藍轉身去了廚房。
江易盛把一部新手機遞給我,「我中午去買的,還是你以前的號碼,吳大哥的也是。你給我一部手機的錢就好了,你的算是生日禮物。」
我笑嘻嘻地接過,「謝謝!吳居藍的手機呢?給他看過了嗎?」
「看過了。」江易盛指了指沙發轉角處的圓幾,上面放著一部手機,「你們倆丟手機的速度,真的很霸氣側漏!」
我沒有理會他的譏嘲,拿起吳居藍的手機和我的對比了一下,機型一樣,只是顏色不一樣。我滿意地說:「情侶機,朕心甚慰!」
江易盛不屑,「你那麼點小心思,很難猜嗎?」
我不吭聲,忙著把我的手機號碼存到吳居藍的手機里,又把他的手機鈴聲調成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我的選擇無關審美和喜好,只有一個標準,鈴聲夠響、夠長,保證我給吳居藍打電話時,他肯定能聽到。
江易盛等我忙完了,把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我剛讓吳大哥看過了,他完全不認識他們,也想不出來任何相關的信息。」
我翻看著,是那兩個小偷的個人信息,以及幫他們做取保候審的律師和保證人的信息。
一行行仔細看過去,我也沒看出任何疑點。普通的小偷,普通的犯罪,保證人是其中一人的姐姐,律師是她聘請的。
我嘆了口氣,合上文件夾,「這兩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麼,但他們不說,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別著急,這才剛開始追查,總會有蛛絲馬跡的,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江易盛說。
「我不著急,著急的應該是那些人。如果我的猜測正確,他們一定有所圖,一定會發生第四件倒霉的事。」我拍拍文件夾,「既然暫時查不出什麼,就守株待兔吧!」
雖然我說了別麻煩,吳居藍還是開了火,給我做了一碗水晶蝦仁炒飯。
他端著飯走進客廳時,我正好對江易盛說:「那些壞人不是沖著吳居藍來的,應該是沖著我來的。」
「為什麼這麼推測?」江易盛問。
我瞟了吳居藍一眼,說:「反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些壞人不是沖著吳居藍來的。既然排除了他,那就只可能是我了。」
「把你的充足理由說出來聽聽。」
「我不想告訴你。」
江易盛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沈大小姐,你應該很清楚,那些人究竟是沖著你來的,還是沖著吳居藍來的,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處理方式。這麼重要的判斷,你不告訴我?也許你的判斷里就有線索!」
我蠻橫地說:「反正我是有理由的,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江易盛話是對著我說的,眼睛卻是看著吳居藍,「這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問題,而是起碼的分析和邏輯。你和吳居藍比起來,當然是吳居藍更像是會惹麻煩的人。」
我苦笑著說:「可是這次惹麻煩的人真的是我,雖然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的判斷理由等我想說時我會告訴你。」
江易盛說:「好,我不追問你理由了,就先假定所有事都是沖著你來的。」他一仰頭,喝乾凈了紅酒,放下杯子對吳居藍說:「在查清楚一切前,別讓小螺單獨待著。」他站起身,對我們揮揮手,「我回家了。」
我端起炒飯默默地吃著,吳居藍坐在沙發另一頭,靜靜地翻看著一本書。
我偷偷地瞄了幾眼,發現是紀伯倫的《先知》,心裡不禁竊喜,因為紀伯倫是我最愛的作家之一。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知道吳居藍喜歡看我喜歡的書,就好像在這無從捉摸的大千世界中,又發現了一點我和他的牽絆,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也讓人欣喜。
等吃飽后,我放下碗,笑嘻嘻地對吳居藍說:「你白天也不叫我,害得我睡了一整天,晚上肯定失眠。」
可惜,吳居藍沒有一點愧疚感,他一邊看著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建議:「你可以給自己再灌一大杯白酒。」
我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瞪著他。吳居藍不為所動,淡定地翻著書,任由我瞪。
我瞪著瞪著,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細細地打量,從頭仔細看到腳,完完全全看不出一點異樣。
如果不是吳居藍時時刻刻逼著我去面對這個事實,我恐怕會很快忘記昨晚的所見吧!因為我在心理上並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暗暗慶幸著他每月只有一夜會變成……一條魚。
我知道,吳居藍不是不喜歡我,只是除了喜歡,他還有很多要考慮的現實,任何一個我猜到或者壓根兒沒猜到的現實,都有可能讓他止步。
吳居藍說:「下個月圓之夜后,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我……」當時,他話沒有說完,我想當然地理解成了「我就接受你」。現在,我才明白,他壓根兒不是這個意思,他沒有繼續說,不是話未盡的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覺得不應該有下文了。
這個下文,是我硬生生地強要來的!但是,既然沒臉沒皮地要到了,我就沒打算放手!
任何一段成年男女關係的開始都會有懷疑和不確定,因為我們早過了相信「真愛無敵」和「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年齡了。有懷疑和不確定是正常的,那是對自己更負責的態度,所以才要談戀愛和交往,談來談去,交來往去,一點點了解,一點點判斷,一點點信任,甚至一點點妥協,一點點包容,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
我才活了二十六年,就已經對這個世界充滿悲觀和不相信了。吳居藍年齡比我大,經歷比我複雜,我允許他有更多一點的懷疑和不確定。只要他還喜歡我,那麼一切都可以解決,我們可以慢慢地了解,慢慢地交往,讓時間去打敗所有的懷疑和不確定。
我坐到了吳居藍身旁,輕輕地叫了一聲「吳居藍」,表明我有話想說。
吳居藍合上了書,把書放到茶几上,平靜地看向我。
我試探地握住了吳居藍的手,他沒有排斥,可也沒有回應,目光沉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地看著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表明——對他而言,我的觸碰,別說心動漣漪,就連煩惱困擾都不配給他造成。
如果換成別的女孩,只怕早就羞愧地掩面退下了,但我……反正不是第一次沒臉沒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