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雷戰趴在地上,血不斷地從他的嘴裡冒出來。他蜷著身體保護著懷裡的鐵罐子,布滿彈洞的身體已經凝固成一座雕像,一動不動。譚曉琳從地上爬起來,空洞的眼睛里沒有淚水。雷戰一動不動,睜著眼。他的後背已經被打爛,血不斷地冒出來。
隊員們都趕快圍過來。譚曉琳跪起來,摘下防毒面具,獃滯地看著那具已凝固成雕像的身體,「啊!——」譚曉琳仰頭,一聲慘烈的哀號聲從她的喉嚨里嘶喊出來。林國良反應過來,一把摘下防毒面具飛奔過來。他推開雷戰,把他翻過來,摘下防毒面具,嘴裡不停地急促說著:「你不會死!你不會死!你不會死!」
林國良撕掉他的防化服,雙手交疊著不停地按壓著他的心臟:「活過來!活過來!你不會死!活過來!雷神你給我活過來!你給我活過來!你是雷神!你不會死!雷神——」林國良哀號出來,哭著徒勞地按壓著雷神的心臟:「你不會死——」雷戰閉著眼睛,血色全無,仍然一動不動。譚曉琳哀號著跪在地上,隊員們的眼淚慢慢地滾落出來。林國良還在徒勞地搶救著,但是卻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3
生物研究所外斷壁殘垣,軍警林立,武直10在山谷上空盤旋。雷電隊員們面色凝重地走出來,雷戰躺在擔架上,安靜地閉著眼睛。天狼抬著擔架走在最前面,譚曉琳跟在擔架旁邊,淚如雨下。局長穿著作戰服走上前來,一臉硝煙,看著緩緩走出來的雷戰,痛苦地閉上眼睛,兩行熱淚從他滄桑的臉頰上滑落。局長看著擔架上的雷戰,高喊:「敬禮——」
唰——洪峰舉起右手。
唰——在場的所有軍警們都舉起右手。
局長的眼淚流下來,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洪峰和張晨初等舉著右手在默默流淚。天狼忍住眼淚,高喊:「禮步——走!」抬著擔架的隊員們忍住眼淚,緩慢地走向遠處的直升機。譚曉琳扶著擔架,眼神溫柔地看著雷戰。
「鳴槍——」洪峰高喊。
一個班的特警戰士跑步出列,黑洞洞的自動步槍對天45度角連續單發,嗒嗒嗒嗒……槍聲震耳欲聾,在山間迴響,槍口的火焰映亮了戰士們的眼睛。槍聲當中,雷戰緩慢走過,似乎他只是睡著了一樣的安靜。
遠處的武直10掠過狼牙特戰基地的上空,和以前一樣,仍是一派特種部隊的凜然肅殺。營區一角的牆壁上,鮮紅標語還是靜靜矗立,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葉寸心穿著中國陸軍常服,站在司令部大樓前正中立的榮譽牆前。
牆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兩名禮兵表情肅穆地持槍護衛。葉寸心看著榮譽牆上新刻的雷戰的名字,在這一刻成為凝固的黑白回憶,一瞬間定格,她的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良久,她擦去眼淚,戴上帽子,大步向大樓走去。
葉寸心孤獨地坐在會議室里的一角,帽子端正地放在面前,上面是閃亮的中國陸軍軍徽。葉寸心就這樣獃獃地坐著,她伸手輕輕撫摸著軍徽,眼淚吧嗒吧嗒的,她咬著嘴唇,眼淚默默地滑落下來。
門開了,司令員走了過來,後面跟著保衛部的一位上校。葉寸心唰地起立:「首長好!」司令員看她:「坐吧——怎麼,掉眼淚了?」葉寸心坐下,硬咽地說:「剛才……被沙子迷眼了。」司令員拉開椅子,在對面坐下來,問:「怎麼今天穿常服?不是要求工作日必須穿作訓服嗎?」
「報告……我……」上校注視著她,面無表情。葉寸心哭了出來:「我……這是我最後一次穿軍裝了……」司令員納悶兒:「為什麼?你要退伍?」
「首長,我……我知道,今天我就會離開火鳳凰,離開狼牙特戰基地……我捨不得……我捨不得這身軍裝……平時沒有穿常服的機會,我想,在我還是一名解放軍戰士的時候,再穿最後一次常服……」葉寸心哭得很傷心,司令員注視著她:「誰說你要走?」
「我知道……」
「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
「首長,您別安慰我了……」葉寸心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傷心過。她壓抑著哭聲:「特種部隊是高度保密的尖刀部隊,我……我已經不能再繼續服役了……」
「你還想不想當我的兵?」司令員緩緩地說。
「我想!我做夢都想!」葉寸心臉上流著淚,「我想留在狼牙,留在火鳳凰!我捨不得戰友們,捨不得這身軍裝……可是,我知道,到了我該走的時候了……我,已經沒有家了……現在,部隊這個家,也沒有了……」
上校坐在會議桌的對面,默默地注視著她,臉上還是沒有表情。葉寸心抬頭挺胸,看著他:「我知道,你是來宣布決定的。」上校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點頭:「你說得沒錯,我今天來你們基地,是宣布組織的調查決定的。」葉寸心抽泣著:「我……我是軍人,我服從組織命令……」
「不折不扣地服從嗎?」上校冷峻地問。
「是……不折不扣……服從……」
「葉寸心同志,經過保衛部門周密的調查,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都已經很清楚了。關於你的去留,組織上經過反覆的討論,並經上級首長機關批准,做出慎之又慎的決定——你,準備接受這個決定嗎?」
「是……我接受。」葉寸心努力止住哭。司令員同情地看著她。上校轉頭說:「您來宣布吧,司令。」
「好,我的兵,我來宣布——」司令員站起身,「上等兵葉寸心!」
「到!」葉寸心啪地立正,保持著標準的軍姿。
「組織上認為,你與恐怖組織完全沒有瓜葛,是無辜的。你忠誠於黨,忠誠於國家,忠誠于軍隊,忠誠於人民,是一個合格的解放軍戰士。因此——」葉寸心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司令員強調地說,「組織上決定,你可以繼續服役,並且留在我狼牙特戰基地。」
「還在火鳳凰?」葉寸心不相信地問。司令員笑笑:「如果你不想留下,我尊重你的選擇。」
「不是不是,首長,我……」葉寸心半天沒緩過神色來。司令員看著她緩緩地說:「部隊,就是你的家。」葉寸心哭了,隨即又笑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司令員和上校都笑著看著她。葉寸心拿起桌子上的軍帽,緊緊抱在懷裡,狠狠地親吻著帽徽,失聲痛哭。司令員和上校互相看看,兩人轉身出去了。
門輕輕地關上,諾大的會議室里,葉寸心努力抑止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她的心撲騰撲騰地跳著,哭著、笑著,國家、軍隊、榮譽、使命、犧牲、信仰,她以為這些將不再與她有關的名詞再次撞擊著她的心。她願意,把自己所剩的青春和生命,都獻給這面永不褪色的八一軍旗,而它們,將也會永遠存於她的內心深處——刻骨銘心,永不忘記。
4
烈士陵園裡,長明火靜靜地在燃燒,在安然的墓碑旁邊,又添了一座新墳。譚曉琳站在前面,百合花靜靜地綻放。穿著整齊常服的譚曉琳努力地想笑,眼淚卻滑落下來。她看著墓碑上雷戰的照片,這個在戰場上如同戰神一樣慓悍的男人,靜靜地躺在這個方陣里。
遠處,捧著鮮花的阿卓走過來,遠遠地站住了。
譚曉琳摘下軍帽,俯下身,將火鳳凰的鮮紅臂章放在他的墓碑前。她輕輕地撫摸著,含淚吻在雷戰冰冷的照片上,淚水浸濕了照片。譚曉琳終於哭出聲來,她靠在雷戰的墓碑上泣不成聲:「我……真的……離不開你……」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陵園上空久久回蕩。
穿著一身便裝的葉寸心站在東海市監獄的大鐵門門口。武警好奇地看著她。葉寸心深呼吸一口,邁步走上前去。
接見室里,張海燕穿著一身囚服,臉色蒼白。她的右手已經截肢,還包裹著繃帶。葉寸心含著眼淚,在玻璃對面看著她。女警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張海燕看著葉寸心,眼淚奪眶而出。葉寸心的嘴唇翕動著:「媽……」張海燕一聽,眼淚嘩嘩地往下流。葉寸心扒著玻璃牆,她想逗媽媽笑,卻全都是眼淚。張海燕泣不成聲地看著她:「你……還在部隊嗎?」葉寸心點頭:「嗯……部隊很關心我。」
「都怪我……」張海燕內疚地哭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葉寸心隔著玻璃牆撫摸著張海燕的臉:「別說那些了……沒什麼,我都想開了,你畢竟是我的媽媽……」
「謝謝……」張海燕哭得更厲害了。葉寸心的眼淚不斷在掉,看著她:「我……還是想知道那個問題……」
「你問……你問什麼,我都告訴你……」張海燕擦乾眼淚。
「我……我爸爸……是誰啊?」張海燕愣住了。葉寸心看著她,「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張海燕嚅囁著:「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你……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懷孕的……」張海燕驚訝地看著她。葉寸心的眼淚出來了:「是黑貓……對不對?」張海燕徹底崩潰了。葉寸心擦著眼淚:「我……已經猜到了……」張海燕哭了出來。葉寸心看著張海燕,眼裡沒有眼淚,有的只是淡淡的傷感。其實,在她來的路上,她就想明白了,張海燕是她媽媽,而部隊,將會是她永遠的家。
5
火鳳凰的食堂被布置成了簡單的結婚禮堂,大紅的雙喜字貼在禮堂的各個角落。下面,來自不同單位的特戰隊員們穿著迷彩服,坐在酒桌旁,嗷嗷地起鬨。穿著嶄新軍禮服的何璐挽著天狼的胳膊,後面是沈蘭妮和林國良,也是一身嶄新的軍禮服慢慢地走進來。隊員們拋撒著彩屑,開始不停地起鬨。
兩對新人笑著走到台上。譚曉琳拿著麥克風,笑得很燦爛:「今天,我為他們主持婚禮,希望來年,我們為他們的小特種兵——慶生!」特戰隊員們一陣嗷嗷亂叫,司令員也坐在下面哈哈大笑。
這時,一個參謀匆匆走到司令員旁邊,俯下身耳語。笑眯眯的司令員聽過之後,臉色凝重起來,打開遞過來的絕密文件,匆匆看著。譚曉琳站在台上說:「下面請基地司令員同志講話,大家鼓掌歡迎!」——嘩啦啦一片鼓掌聲。司令員站起身,走到台上,站在麥克風前。大家帶著笑容,鼓掌。
「本來我打算為這兩對特種兵夫妻的婚禮擔任證婚人,但是現在不得不打斷一下正在進行的婚禮。」新人臉色變了,大家也都安靜下來。司令員拿起手裡的絕密文件:「總部作戰命令——雷電突擊隊!火鳳凰突擊隊!——」
「到!」特戰突擊隊員們唰地立正。
「立即攜帶武器裝備,全員全裝到基地機場待命!出發!」司令員高聲命令。
「是!」兩支突擊隊的隊員高聲答道,轉身撒丫子就跑。譚曉琳縱身跳下禮台,匆匆跑去。兩對新人愣了一下,隨即穿著軍禮服就開跑。沈蘭妮脫掉高跟鞋,光腳跳下去,飛奔追趕隊伍。
基地機場上,一架塗滿野戰迷彩的直8B在待命,高速旋轉的螺旋槳捲起一陣颶風。全副武裝的隊員們塗著黑綠相間的偽裝迷彩,背著背囊和武器,飛身跳下車。雷電突擊隊的全體隊員全副武裝,整齊列隊,鋼盔下面是黝黑剛毅的臉,在鴉雀無聲中蘊藏著無窮的力量,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面出來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師的精氣神。
新任隊長天狼站在這個迷彩色的方陣前,凝視著他的隊員們,他的嘴唇翕動著:「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狼牙特種大隊雷電突擊隊全員到齊!現在開始點名!」
等全隊都喊完了,天狼的嘴唇翕動著,淚花在閃動。大家都看著他,等待著。
「雷電突擊隊隊長,雷神!——」天狼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高喊。
「到!——」全隊弟兄們立正高喊,嘶啞的聲音在基地上空迴響,氣壯山河,殺氣凜然。天狼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肅然而下。
「登機——」天狼站在艙門口高喊,隊員們攜帶武器低姿魚貫登機。譚曉琳最後一個登上直升機,當她轉身關上艙門的時候,突然停止——穿著嶄新常服的雷戰站在下面,笑著朝她揮揮手。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暮色當中,雷戰還站在那兒,笑著看著他們。譚曉琳咬著嘴唇,隔著機門窗戶看著下面空無一人的機場,舉起自己的右手,輕輕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