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石察卡的老鼠
手臂的回復讓哈里森過上了自受傷以來最自在的一個星期。鐵匠鋪的其他夥計都好奇的詢問他是如何治好的,不過全部被哈里森機敏的糊弄過去了。這並不是什麼開玩笑的事,伴隨著強化符文在整個南城區的傳播,那些法師老爺們下令抓捕那些紋了強化符文的人的消息也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法師們要抓捕強化符文的使用者的理由有很多。當然,都是據傳。但比較陰謀論的說法是強化符文威脅到了法師們的存在。這在哈里森看來純粹是胡扯,他在北境的時候見識過法師的力量。那絕對不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就能搞的定的。他曾見過一個可以手撕活人的蠻族,被法師用幾根冰錐活活戳死,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哈里森絲毫不覺得自己比那個蠻族還強壯。
鐵匠鋪里光膀子是普遍現象,但為了掩蓋身後的紋身。哈里森不得不一直套著一件棉布背心。這讓他非常不爽,但跟手臂回復的快樂比起來。這點不爽也就不算什麼了。
石察卡街的街口,稅務官約克也非常的不爽。不過跟眼前這個人帶給他的壓迫力比起來,這點不爽也不算什麼了。
約什活了大半輩子,這是第一次這麼近的接觸法師。儘管他並不清楚,這個法師只不過是一個連初階魔法都未掌握完全的菜鳥。這個今年已經三十七歲的菜鳥法師已經斷絕了一切晉陞等級的可能。也正是因此,被派到了這個髒亂差而著稱的南城稽查強化符文。
他叫德克。矮胖,禿頂,小眼睛大鼻頭招風耳。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當然,大概也就是這裡可以讓他有盛氣凌人的基礎。
「呸,這裡就是石察卡街?」德克拿著一方手絹捂著鼻子,對約什問道。
「是,是,是。德克大人。這就是石察卡街。」約什一臉諂媚。
「怎麼這麼臭?」
「嗨,大人,窮鬼住的地方。能幹凈到哪裡去?愛因斯城北高南低。成立大部分的排水溝都從石察卡街街后的排水渠出城。能不臭么。」
「見鬼!」德克豎起一根手指,開始默念咒語。他要釋放的是一個初階咒語,名字叫清新之風。是愛因斯學院學生上完解剖課處理教室內氣味時常用的法術。作用則顧名思義,就是將令人不適的味道趕走。
這個魔法一共七十個音節。差不多是一首兒歌的長度。一般的初階法師可以輕易的將音節縮短到三個到四個,幾乎等於瞬發。不過很顯然德克距離到達這個層次還有非常遙遠的一段距離要走。七十個音節的魔法,他念了兩遍。沒錯,他第一次因為背錯失敗了。知道第二次,一道綠色的清風圍繞著他,石察卡街令他作嘔的氣味才開始消散。
德克有些心虛的看了看附近的人。還好,這些對於魔法這種神秘而強大的力量絲毫不了解。因此沒人看出他的失誤。他握著拳頭假裝咳嗽了一下,說道:「我們走吧。」
「是。」約什帶著他那些收稅的「侍衛」們跟在德克的後面,哈著腰進入了石察卡街。
德克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貴族家庭。他的家族管理著一個一千餘人的小鎮。德克是家裡的長子,他原本一直認為下一任家長的寶座將落到他的手裡,到時候,他會憑藉著自己的魔法天賦,讓自己家族越來越強大。不過,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出身貴族,而且還獲得了法師的身份,這在平民眼中簡直是天大的幸運兒。不過德克卻從來不這麼認為,因為就在他離家來到這愛因斯城求學的時候。一個令他絕望的消息直接將他打落谷底,他的弟弟也通過了法師的測試。當然這不算什麼,但他的弟弟被認定為擁有萬中無一的法師天賦,直接被愛因斯學院的一個大法師收為入室弟子。而接下來的日子如大家所想,他的弟弟在十八歲的時候通過了中階法師的測試。而他,卻依舊混跡在初階法師的底層。他的弟弟每日跟那些達官貴人交往,與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稱兄道弟。而他卻只能在這個臭氣熏天的街道四處抓捕那些在身上亂紋亂畫的賤民。自然,年初的時候,他的父親決定,將家主的位置,穿給了他的弟弟。而他,則以:已經有用法師身份,不需要家族救濟為由。一個子都沒拿到便被趕出了家門。當然,按照他家族的說法是:分家。但即便是蠢笨如他,也很清楚,這就是將他趕了出去。
想到這,德克的脾氣自然就不太好。他皺著眉頭,看著從她們身邊匆匆走過的每一個人。遇到看的上眼的女性,便會以「檢查強化符文」為由強行拔掉她們的衣服進行猥褻。當然,這種有損身份的事情德克是不會幹的。做這種事的都是約什手下的地痞。
哈里森則對這些事情一概不知,右手回復的他終於可以自己完成工作。不必別人的協助了。而且他的左手比以前更加有力,這在工作的時候幫了他的大忙。
鐵匠鋪里熱火朝天,但等鐵匠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大街上忽然空無一人了。往常這個時候都是店裡生意好的時候。附近的農夫,樓里的婦人,飯店的廚子,都會拿各式各樣的鐵器來這裡修理。但現在卻一個人沒有。哈里森感到有些奇怪,另外一隻手將剛剛打出雛形的鐵條放到水裡。接著,他背對著店門,將鐵條放到爐子里加熱,抓起背心的下擺,用力的擦了擦汗。
「喂,你!過來過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哈里森轉過頭,只見一個穿著法師袍的矮胖子抬頭看著他。
哈里森認得這個袍子,這是最低級的法師才會穿的。在北境,這樣的傢伙有很多。當然,知道歸知道,他依舊出了門,恭敬的說道:「大人,您找我。」
「你的後背是怎麼回事?」德克一臉冷笑,看著哈里森。
哈里森心中一驚,心想難不成後背的紋身被看到了。於是他小心的問道:「我的後背,怎麼了?」
「你後背都是些什麼東西?」德克心想今天我的運氣真是好,上來就逮到一個。
「我不太明白。」哈里森繼續裝傻。
德克沒有跟哈里森客氣,冷聲說道:「把他抓起來。」
「是。」幾個地痞應聲說道,直奔向前,就要將哈里森摁住。
哈里森向來就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見到那兩個流氓伸手抓住自己的肩膀。他左手一舉,將一個流氓舉過頭頂,接著直接將他丟入不遠處的臭水溝里。
「你想造反么?」說話的是約什,石察卡街膽敢反抗他的人,這還是頭一回見。
「你們憑什麼抓我。」哈里森冷聲說道。
「因為你私自使用強化符文。這是法師協會明令禁止的。你難道敢違抗法師協會的意志么?」德克厲聲說道。
「我只不過是用他來治療我右手。」哈里森爭辯。
「少廢話,一起上,把他抓起來。」
「休想!」哈里森也被激起真火。他一拳將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地痞打翻在地,接著一腳將另一個踹的跪在地上吐酸水。
「媽的,老子就是想好好掙錢。你們憑什麼抓我,啊?憑什麼!」哈里森一邊喊一邊打,轉眼間,地痞流氓們就倒下了一半。約什此時躲在了德克的身後,色厲內荏的喊道:「你別過來。否則德克大人的魔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老子才不管什麼魔法不魔法呢!」有些失去了理智的哈里森喊道。紅著眼睛向德克衝去。
德克臉色慘白,急聲喊道:「給我擋住他,看我用魔法將他收拾了!」
餘下的地痞似乎受到鼓舞,紛紛衝上前去跟哈里森糾纏到一起。德克則閉著眼睛,顫抖著嘴唇念著他所能使用的最強大的咒語。也許是急中生智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這個往常成功率不足50%的魔法這次居然一次就成功。只見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球從他的手中飛出,飛快的向哈里森飛去。
「閃開!」約什喊道。一眾地痞隨即立刻趴在了地上。哈里森也吃了一驚,下意識的一巴掌向火球拍去。啪,火球像一個氣泡一樣被哈里森拍散。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包括德克本人。哈里森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接著向德克衝去,此時的德克已經無計可施,只能舉著他那根鐵制的法杖徒勞的揮動著。這個時候,一個倒在地上的地痞突然發力,拽住了哈里森的左腿,哈里森重心前傾,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倒向德克。德克尖叫著將法杖的尖頭沖向哈里森。
「噗。」鐵釺插入皮袋的聲音。一股溫熱的液體灑在了德克的臉上。只見哈里森依舊保持的前沖的姿勢,德克的法杖則直接刺進了哈里森的咽喉。
「咯,咯。」粉紅色的血沫從哈里森的嘴裡湧出,他看著德克,臉色可怖。接著,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德克喘著粗氣。用法杖支撐起身體。倒在地上的地痞們也站了起來。
不知何時,原本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站滿了人。這些原本一臉麻木的傢伙現在臉上充滿了憤怒。
「你們,還不讓開!」德克喊道。
周圍的平民並沒有說話,繼續看著他。
「你們讓開。不想活了么?」約什幫腔。
平民們沒有讓開的意思。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你們,想幹什麼!!」德克感覺到了一絲恐懼的意味:「不想活了么?我是法師!對我不恭敬,就是對法師協會不恭敬,你們…..」
德克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躥出,飛起一腳踢在德克的腦袋上。嘭的一聲,這個醜陋的頭顱瞬間變成了破爛的西紅柿。漢斯看著哈里森倒在地上的屍體,咬著牙,冷聲說道。「你死不足惜!」
接著漢斯對著石察卡街的居民們喊道:「石察卡街的街坊們,朋友們。他們!」漢斯一指約克以及他手下的地痞,高聲說道:「我們受夠了他們的壓迫。這些人霸佔我們的財產,欺辱我們的妻女,毆打我們的老人。把我們不當人看。你們說,我們應該把他們當人看么!」
石察卡街的居民們舉起了拳頭,高聲喊道:「不應該!」
「那些貴族老爺們,」漢斯指了指遠處,皇宮的方向,問:「過著錦衣玉食,奢侈浪費的生活。卻一點不關心我們的生死。你說他們是我們的領主,是我們的貴族么?」
「不是!」人們的聲音出奇的整齊響亮。
「那些法師們」漢斯指了指地上德克還在抽動的屍體,問:「拿著我們的稅款,作著他們的研究,最後獲利的卻是他們。大家說,我們還要繼續供養他們么?」
「不要!」
「石察卡街的朋友們。我們世世代代像老鼠一樣被這些人踩在腳底下。現在,輪到我們了!」
說完,所有石察卡街的居民們怒視著約什和他手下的地痞流氓們。廚子拿出菜刀,鐵匠們舉起了鎚子,農夫舉起鋤頭,老人和女人撿起石頭。地痞們縮成一團,就好像以前被他們欺壓的平民一樣,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求饒著,哭泣著,痛斥著自己的罪行。然後將所有的罪過推到約什的身上。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憤怒的山羊一旦體會到復仇的滋味便不會回到當初那溫順的樣子。在地痞們越來越微弱的慘叫聲中,平民們的憐憫也一同死去了。
石察卡街的深處,滿口黃牙樣貌猥瑣的紋身老頭詭異的笑了笑。轉身進入他的小棚子內。將一個牌子掛在了門口,上面寫著:
「強化符文紋身,一次一枚銅板。」
很多年後,關於這場暴動,很多象牙塔里的學者都將其歸咎於平民的野蠻和無知。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正是這些野蠻和無知,才在那板結幾乎牢不可破的階層壁壘上,砍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