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無妄
幾天之後，深夜，除了值班守夜的水手之外，大多數人都伴著海浪聲入睡。醒著的人在夜空之下，輕輕的唱著家鄉的歌。人在黑夜裡總會變的有些多愁善感。這點不分男女。
老伊森坐在船長室的桌子前，仔細的寫著航海日誌。當年，他還是一個菜鳥的時候。教他航海的老船長是這麼告訴他的。
「聽著，小子。」年齡比現在的伊森還大的老船長喝著瓶子里劣質的烈酒。醉醺醺的說道：「不管你的出身是多麼低賤，是奴隸營里賣屁股的兔子，在南方部落給那些酋長送食物的僕人。只要你想當一個船長，你就一定要學會寫航海日誌。什麼？不識字？白痴，不會學么？那些除了拿起刀叉吃飯其他一概不行的廢物貴族都能學會的東西你學不會？什麼沒人教？難道第一個學會讀寫的人是天上來的么？唔，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個老不死。」想到這裡，老伊森笑了笑。人年輕的回憶總是那麼讓人懷念。雖然窮但是他擁有健康和自由。他已經記不起用兩隻眼睛看東西是什麼樣子了。現在的他雖然能掙許多錢——莫里森從來沒有虧待過他的這個老兄弟。但他的生活跟以前沒什麼區別，孑然一身，毫無積蓄。年輕的時候喝一個銅板的劣等酒，吃熏的發黑，比海水還鹹的腌魚，穿別人不要的破衣服，玩暗巷裡最老的女人。現在則是喝一個金棘花的好酒，吃最上等的牛肉，穿最好的衣服，玩酒館里的奇朵賽舞女。本質沒什麼不同，有時候老伊森感覺他更喜歡穿上略顯枯燥的生活，至少跟壞天氣和海怪搏鬥讓他有活著的感覺。而岸上的生活卻讓人格外的空虛。陸地太無聊了，就像坐在一艘永遠不會沉默的船上。他這個船長完全沒了意義，別人不再需要他，除了喝醉了摔在陰溝里，在陸地上誰還會淹死呢。三歲小孩都不會。
在陸地上，老伊森就失去了根。他是海里的虎鯨，無垠的海面上他無所畏懼，包括死亡，無論你是達官貴人，亦或是掌握超自然力量的法師。在海上，都要聽他的。但到了陸地他就成了廢物，這種落差感隨著年齡的增加愈演愈烈。
「要是有一艘永遠不會靠岸的船就好了。」合上航海日誌，老伊森披上衣服走出了船艙。夜裡的海風有些涼，偶爾會有海浪越過甲板。
掌舵的舵手把著舵盤，確認了一下左右無人就偷偷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不想突然一個大巴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光頭上。
「混賬東西，平時嘴饞就罷了。掌舵的時候喝酒，也不怕老子把你丟到海里！」舵手偷喝酒的一幕老伊森看的清清楚楚。水手十個有九個是酒鬼，這事老伊森非常了解。這幫傢伙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喝的更凶。然而規矩是規矩，有些時候，一些訓誡是必要的。
「老大，這條航線咱們航行了一千遍了。老子閉著眼都能把船開到鐵山，你就讓我再喝一口。」酒瓶被船長收走的舵手央求道。
「一千遍？」老伊森冷笑：「一天一個來回也要一千天，你小子在船上的時間有一千天么？就跟我吹牛？」
「老大，我這不是誇張的，那個，休，休。哦，修辭手法么。」被揭穿的光頭臉皮倒也厚，恬不知恥的說道。
「滾。要喝也給我等換班之後，你喝死老子都不管。正好用來當釣鯊魚的魚餌。」老伊森呵斥道。
光頭訕訕的摸了摸腦袋，知道這瓶酒沒戲了。只能打起精神繼續掌舵。等老伊森走後，他將頭湊到通往傳遞底部的通道看了看，確定老伊森已經走遠。從舵盤旁邊的箱子底又抽出一瓶。
「幸好老子有應急的。」
「喂，新開的酒，給我分點。」不遠處的同伴跑過來恬著臉說道。
「滾！」
當然，這些老伊森毫不知情。睡前檢查一下船隻是他的習慣。只有都確認沒問題了他才睡的著覺。他可不想一醒過來海水已經沒過了脖子。
老伊森下樓梯的時候沒有可以隱藏自己的腳步聲。所以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明顯。客艙當然不能檢查，所以老船長只不過是簡單的看了看。再往下一層便是貨倉，這是他檢查的終點。一是看看貨物是否被海水打濕，如果出現被海水打濕的貨物要儘快處理，否則腐爛變質那這一趟可就白跑了。二是看看船是否有漏水，還有那幾個他熟知的漏水點處理的是否完好。
老伊森提著一頂魔晶石燈。這是他慣用的，這東西雖然不貴，但是也不算便宜。不過好處就是沒有明火，在地下礦井或者海船這種非常害怕火災的地方，算是標配。
剛下到最底層，老伊森突然聽到了「噗」的一聲。好像是風吹過窗帘的聲音。貨倉的最裡面似乎有亮光閃過。但是老伊森終歸是獨眼，這些年健康的這隻眼睛的視力也大不如前，所以有些看不太清楚。在海上向來警覺的老伊森並沒有將這件事當成幻覺活其他的小事輕輕放過，而是提著燈悄悄想貨倉內部走去。
又是一陣慌亂的聲響。不是幻覺，老伊森非常篤定。他輕輕的打開了門。將魔晶石燈舉高。伸頭往倉里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突然推開老伊森，慌不擇路的想船艙外跑去。老伊森眼疾手快，伸腿將他絆倒。
對方一個踉蹌，直接撞到了堆滿貨物的箱子上，只聽咣啷啷的一陣嘈雜聲。原本堆放的整整齊齊的貨物撒了一地。一時間，香料的味道不滿了整個船艙。
「廢物，居然是你？你跑這裡想幹什麼。」老伊森直起身，將魔晶石燈的亮度調大。白色的燈光映出杜克那張驚慌的臉。
杜克此時坐在一堆香料之中，滿臉驚恐，彷彿作案被發現的小偷。
他是今天早上，偶爾聽到水手談話，才起心動念來到倉底偷東西的。因為他聽說，這次的貨物有十斤梵陀鈴的花粉。這可是好東西，他以前嘗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但實際上這完全是胡扯，那玩意極易受潮，壓根就沒有走水路的。就是陸運也要盡量避開大江大河。更何況天天跟水打交道的海船。所以他自然就什麼也沒找到。這他當然不敢信，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酒。卻不想被老伊森發現。
老伊森刻薄了一輩子。這張嘴損的很，杜克被他接連被他懟了好幾天。而杜克又並非什麼心胸寬廣之輩，自然被氣得七竅生煙。人心氣不順自然希望找一些能夠排遣心中鬱悶的東西。對於杜克來說，這種東西就是酒精，精神藥品，或者女人。但在船上，酒被限制，根本喝不夠，女人沒有，有也不敢動。精神藥品更是沒影的事情，所以今天聽到這個消息。天一黑就鑽到了船艙里。
這個蠢貨居然能做出這種事情自然讓老伊森感到怒不可遏。他提著燈黑著臉想杜克走去。顯然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點教訓。
對方的憤怒就是豬都感覺的到更何況杜克。他不斷的向後爬，直到沒有任何退路。
「你，你，你，你，別在過來了。你再過來，少爺我，我就不客氣了！」他從身邊不停的找著能夠防身的武器。但在船倉除了香料就是香料，任何可以防身的東西都沒有。
杜克的手四處亂找，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事。打開蓋子，出乎他意料的，老伊森看到這個物事立馬變了臉色。
那是一個點火用的火摺子。
「見鬼，你個白痴，快把蓋子蓋上！」老伊森確實嚇了一跳，因為他想起他放在船艙的幾箱炮彈以及火藥。
他怕了？杜克顯然沒明白對方為什麼害怕。但很顯然火摺子對對方有非常強的恐嚇作用。此時，貨艙的騷動已經將其他人引來，先進來的是其他的船員，他們自然是知道怎麼回事的。紛紛站在門口不敢輕舉妄動。後面趕來的沃爾特和莉莉絲則有些不明所以。
「老鬼，你怕了？知道我的厲害了？」杜克此時有些猙獰。這些天積攢的心理壓力似乎終於有了宣洩口。
「先別說話，把蓋子蓋上，有什麼話上甲板說。」老伊森知道，現在絕對不是說氣話的時候，必須將對方穩住。
「到甲板說？」杜克眉毛一挑，餘光看到旁邊滾過來一瓶酒，舉著火摺子，將酒瓶撿起，咬掉瓶塞。狠狠的灌了一口。
酒精辛辣的味道讓他感到有些興奮。一直看不起他的老伊森此時如此的害怕他。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這個時候他已經猜到是什麼讓他們這麼害怕，畢竟那天他和他父親親眼看到這個老不死的堅持往船艙里搬炮彈的景象。
「你前幾天怎麼沒有這麼好的態度。」杜克諷刺道。他發現這個感覺居然比跟女人做愛還爽。他決定要多享受一會。
老伊森暗自叫苦。猶豫沃爾特他們幾個的存在，這些火藥跟貨物是混著放的，為的就是避免他們的懷疑。否則一艘貨船帶的火藥比貨物都多，怎麼也說不過去。
「求我。」杜克說道。眼神滿是興奮。
老伊森嘴角跳了跳：「求你。」
「跪下來求我。」
老伊森放下魔晶石燈，雙膝跪地，說道：「求你。」
「你賤不賤。早這樣不就好了么？」
老伊森滿眼通紅。牙齒緊咬。
杜克又灌了一大口，指著在場所有人，說道：「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因為我媽媽是個誰都能上的騷貨。我的爸爸是全鷹嘴灣最大的龜公。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你們真當我傻么？」
他猙獰的樣子有些讓人害怕。莉莉絲拉了拉身邊沃爾特的衣袖，問：「沃爾特，能想想辦法么？」
沃爾特搖搖頭，為難的說：「我是咒法系的。這時候實在做不了什麼。」
「把火摺子給我。我們到甲板上，你想幹什麼都行。」老伊森依舊跪在那裡，說道。
「你他媽當我傻么？」杜克怪笑：「上了甲板你們就會把我像頭豬一樣的綁起來！」說完，他將酒瓶「咣」的摔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在海浪的作用下，納爾斯巨獸號突然向左傾斜了一下。眾人猝不及防，都有些失去平衡。但是作為老水手的伊森自然不會因此而完全失去平衡。
「就是現在。抓住他。」就在杜克失去平衡的時候。老伊森一聲大喊，撲上去緊緊抓住杜克的手。而其他的水手紛紛上前，將杜克抱住。
「放手你們這些畜生，放手！」杜克被人壓在中間，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奮力掙扎著。老伊森用力扒開他的手，正要搶奪他手中的火摺子。卻不知哪位狠狠給了杜克一擊暗拳，杜克吃痛，手一松，火摺子啪嗒，掉在了地上。老伊森眼疾手快，將火摺子一旁的一個火藥桶推開。右手向下一撈，火摺子從手掌邊落下，掉在一堆香料之上。
那堆香料是濕的，自然不會起火，眾人這才送了一口氣。紛紛怒視始作俑者杜克。就在這時，大火瞬間將整箱香料點燃。老伊森面慘白的回頭看，濕掉的那堆香料邊上，是一些破碎的玻璃酒瓶。正是杜克打碎的那一瓶。而香料旁邊，就是一大桶火藥。
「快跑，到小船上去！」老伊森當機立斷，將門口的所有人推出貨艙的艙門。其他的水手也丟下杜克，向甲板跑去。就在眾人剛剛跑到二層甲板的時候。一聲巨響從艙底傳來，整個船尾被炸成了碎塊。
「小船在這邊。」老伊森說道，餘下的小船有六艘，差不多剛好足夠納爾斯巨獸號的所有船員。
水手砍斷繩索，將小船丟到海面。接著從繩子溜下，坐到小船上。沃爾特三人跟老伊森上了同一艘小船。不到五分鐘，所有人都已經乘小船離開了熊熊燃燒的「納爾斯巨獸號」。而這艘十多年的貨船，也在眾人離開的同時，化為一團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