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亦深番外之一
七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我睡不著。
在床上翻來複去了許久,折騰了自己不說還吵得上鋪的東子也醒了,他低聲笑道:“章哥,明天要出獄了,是不是太興奮了所以才睡不著。”
“唔。”我點頭,睡不著是真的,興不興奮倒沒覺得,這麽長時間的牢坐下來,再急躁的人也磨得沒了性子,隻是有些惶恐,不知道隔絕的這七年裏,是否還會有人記得我?而出獄之後,是否有人會依然在原地等我?
自嘲地笑笑,笑自己這麽多年了,依舊還是放不開。我早已不是當年的章亦深,七年的鐵窗歲月,即使足夠我償還所有的債,時間也不可能回到相遇的最初。
與清淺,終究隻是一場情深緣淺的夢罷了。
情不自禁地歎氣,眼神黯然心緒飛揚,往事一幕幕象過電影般從眼前飛掠而過,明知是往事,依然令我如飲鳩酒欲罷不能,實際上,如果沒有這些可供回憶的往事,我無法支撐自己渡過這漫漫七年。
東子也不做聲,他不知從那裏摸出一支煙,自己吸了一口又遞給了我,嗬嗬笑道:“能令章哥朝思暮想的女人,一定很不一般。”
是很廉價嗆人的那種,吸入肺內煙薰火燎的,但我仍狠狠地吸著,讓那股辛辣之意一股股地衝向鼻腔之內,朝肺部延伸。
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思念象一條小蛇,藏匿在身體不知名的角落細細咬齧,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是和許至陽在一起了?又或者是找到了別的歸宿?
不,我不能想這些,想這些隻會讓我的心更痛,明明是承諾了放她自由給她幸福的,然而強勢霸道的種子仍潛藏在我內心深處肆虐生長,我不能接受至愛之人別有懷抱,那怕僅僅隻是想一想這個可能的後果,都會讓我痛徹難消。
所以出獄以後,如果你早已經忘了我,那你最好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講講你的女人吧?講你們是怎樣戀上的?”東子大概也睡不著了,居然異想天開地提出要求,要在平時我一定是不屑於講出這些往事的,可在今天,在監獄的最後一天,我忽然有了很濃烈的傾訴願望,想把心底珍藏的刻骨相思,一點點地晾曬在月光之下。
鐵窗內,正有如水的月色鋪瀉了這幽禁的四麵牆。
煙霧繚繞中,我陷入了回憶的甜蜜苦楚中。
對她傾心,似乎在很早以前,然而那時,我並不知這就是傾心了。
那是在一個無聊至極的酒會上,紅男綠女衣香鬢影繚亂,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飲著貌合神離的酒,打著爾虞我詐的主意,玩著醉生夢死的遊戲,如果不是和酒會主人有交情,拂袖而去有礙他的麵子,我根本就懶得在這裏多呆片刻。
幾個花癡女人對我拋著媚眼,在這種場合中釣魚的女人很多,無非有的人直接一點,有的人矜持一點罷了,我淡淡一笑,用冷漠和她們隔開適當的距離,我章亦深雖然出了名地花心,但還不至於對這樣媚俗的女人有任何興趣。
但偏偏這場上,居然還真的有一個女人,對有錢的男人沒有任何興趣,哦不對,不是沒有興趣,而是她所感興趣的那個男人,實在是讓我大跌眼鏡。
依稀記得他叫徐震,似乎是一家建築公司的老板,規模也算中上,靠不法手段牟取了不少暴利,在業界出了名地狡猾奸細如鬼。
他似乎很不待見那個女孩子,說話也沒什麽禮貌,但那個女孩鍥而不舍地一再糾纏著他,而且看樣子也不客氣,清秀的眉眼執著的神情,固執地跟前跟後,那陣仗那架勢,活像是徐震欠了她一大筆錢。
雙方爭論了幾句,眼看那女孩子柳眉倒豎,立時就要談崩,結果徐震居然借上洗手間的當兒溜之大吉。
有趣,很有趣。我微微一笑,一口喝幹杯中的酒,立時覺得這個宴會也不是那麽沉悶了。
隨後我也進了洗手間,徐震正在裏麵一邊洗手一邊低聲咒罵,我嗬嗬一笑道:“怎麽?徐總你遇到麻煩了?”
徐震大概沒想到我會主動和他搭話,愣了一愣才道:“是啊,被個黃毛丫頭纏住了。”
我回想起剛才那個女孩子的形容,覺得徐震的這句形容很貼切。
她年輕很輕臉上又沒施什麽脂粉,大概是個學生,以我對女人的專業眼光來看,容貌雖然姣好,卻算不上天香國色,而且身材很一般,那件火辣的小黑裙穿在她身上倒象是偷來的,明顯不合身也不襯她的學生氣質。
“沒見過這麽能纏的主,天天上我的公司煩我不說,還跑到這裏來糾纏不清,要不是看在她家新死了人,我非得報警抓她不可。”
“難道她找你是為了公事?”我裝作隨意地問道。
“是呀,說來也晦氣,她弟弟在我的工地做小工,一不小心跌死了,我錢也賠了她還不滿足,硬說她弟弟的死和我們公司有關,你說這不是純粹來找碴嗎?一個農民工死了,在那家工地不是萬兒八千地就打發了,偏她還這麽獅子大張口!”
我目光一冷,斜斜地看過去:“農民工就不是人了?你徐總腰纏萬貫,難道不是賺的這些農民工的血汗錢?”
按說這徐震也算是個伶俐人,察覺到我口氣不善,立時嘿嘿笑道:“我這不是發發牢騷嗎?章總你別見怪。”
我哼了聲道:“既然不想見人家,那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出洗手間的門大廳右轉就是出口,可沒誰攔你的腳步?”
“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盡管他的臉色僵了僵,但他還是識趣地退了出去。
再回到大廳時,小黑裙已經不見了,心底有微微的一絲失落,下意識地到處找她的身影,走過幾個閑聊的人身邊時,隱約聽到他們交談的片斷。
“老萬又發騷了,剛才追著個清純女學生去了後園,指不定又想拿錢砸人家做二奶呢?”
“嘻嘻,看不出老萬好這一口,我還以為他隻喜歡大胸肉彈女呢?啥時竟開始中意清純女學生了?”
“你又不懂了,這年頭找女人也得講究品味,肉彈女早過時了,現在玩的就是那份清純,清純你懂嗎?那叫氣質,那叫文化,那是你家那位36D比得了的?”
二個男人不懷好意地笑,我聽得心中湧起了一股無名怒火,他們這樣放肆地品評小黑裙,讓我很不爽很有揍人的衝動。
無暇去計較他們的滿足噴蛆,我隻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大踏步就走到了後園。
果不其然,素來以好色聞名的萬老板正在後園對小黑裙說著什麽,小黑裙似乎精神不震疲乏不堪,然而態度卻很堅決一再地搖頭,老萬不死心地繼續進逼,月光下一張油光發亮的胖臉幾乎要杵到小黑裙的臉上,步步將她逼到了花叢深處。
“我給你一套花園洋房,每月十萬的花銷,你做我的女人吧,我保證不讓你吃虧。”老萬絮絮叨叨去拉扯小黑裙的衣袖,我握著酒杯的手收緊,正想走上前去,卻突然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老萬撫臉怔住,臉色迅速變成了豬肝紅。
小黑裙好烈的性子,但老萬可不是個善茬,我暗叫不好,還沒來得及上前阻止,老萬已經惱羞成怒,揚手打回了一記耳光不說,還狠狠地踢了小黑裙一腳,我趕到時,她正狼狽不堪地跌到在地上,頭發散亂臉上指痕分明,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伸手就給了還欲動手的老萬一記耳光,
“如果你不想上明天報紙頭條的話,快給我滾!”老萬懼於我的聲威悻悻離去,但我記住你了,我章亦深一旦記住一個人的話,他的下場可謂是慘烈無比。
小黑裙淚眼模糊,哭得滿頭是汗,但她連眼角的餘光也沒有看我一眼,獨自撐著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秋千架邊,我這才注意到她隻穿了一隻鞋,裸露在外的腳上沾滿了草根塵泥,甚至還有血跡,樣子不是一般地狼狽。
她把整個身體蜷縮在椅子之上,象一隻受到驚嚇的鴕鳥一樣哭得淚哽聲咽,那樣地悲愴絕望,仿佛整個太平洋的水全都傾瀉出來,也無法平息她心中的所有委屈。
其實我最討厭女人哭,但她倔強隱忍的哭聲卻一聲聲揪動著我的心。
她大概是病了,哭得臉頰通紅意識不清,羸弱如一隻小貓,我終於還是走了上去,一把抱起了她輕盈的身體,輕聲說道:“別怕,我送你回家。”聲音之溫柔連我自己也吃驚。
她隻嘟嚨了幾個數字就昏睡了過去,應該是個電話號碼吧。
到了醫院安排妥定之後,我試著打了那幾個數字,果然一個男聲立刻接起,焦急萬分地問道:“清淺,你在那裏?我都找了你一晚了?”
聽到這個聲音就讓我不舒服,尤其是他句親昵的呼喚,嗯,清淺,很好聽的名字。
淡淡地說了幾句話,我掛上了電話,然後很快地撥給了我的秘書,冷靜地吩咐道:“你給我查一查X大的紀清淺和蕭勇這兩個人的資料。”
我的秘書做事向來很有效率,幾乎不到半小時,關於紀清淺和蕭勇的詳細資料就傳到了我的手機中。
慢慢地看完,除了震驚還有淺淺的心痛,我從不知一個人的經曆竟然可以悲慘曲折至此,而她的毫不放棄堅強勇敢更是讓我對她充滿興趣,我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人。
我一邊看一邊想,心中漸漸有了決定。
醫院走廊處匆匆奔來了一個斯文白淨驚慌失措的男生,憑直覺我就知道他是蕭勇,我不想與他多加廢話,單刀直入地表明了我的態度:“我給你五十萬,外加美國加州三年的全額獎學金,你離開紀清淺,她必須要做我的女人。”
在那一刻,我就決定要她做我的女人,無論使出任何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