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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傷逝

  章亦深自上次怒而離開之後,一連十餘天都再沒有找過紀清淺,他和她之間的相處模式向來就這樣,章亦深不來找她,她也從不主動去聯絡,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滑過去,直到那日在店裏,無聊間瞥了一眼電視,章亦深衣冠楚楚地坐在寬敞明亮的直播室,禮貌客氣地接受主持人的采訪提問,間或揚眉一笑,雪白的牙齒深邃的眼睛意氣飛揚,分明是熟悉的眉眼,看在眼裏卻很陌生,象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主持人深知觀眾們急於了解公眾人物的隱私的心理,尤其象章亦深這樣傳奇似的人物,平時行事又很低調,向為媒體所注重挖掘新聞的重點對象,所以在一番客套話說完之後,便巧妙地開始了八卦套問。


  “章先生怎麽會想到在XX大學設立助學基金呢?據說章先生的母校與這所大學在同一個城市,很意外章先生卻沒有讚助自己的母校,很多觀眾都想了解這其中的內情,不知章先生是否可以詳細地說明此事?”


  在聽到這間學校的名稱時,紀清淺的心咯噔一跳,當時她正在攪著一杯濃濃的咖啡,湯匙叮地一聲跌在杯中,濺起的液體汙了她身上穿的一件薄呢外套,暗沉的水漬慢慢浸染開來,而她卻是渾然不知。


  章亦深很久沒有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冷場,主持人咳咳笑著,正想著換一個話題打破尷尬,卻聽到章亦深淺淺一笑,簡短回答道:“我曾在XX大學認識了一個朋友。”然後就不再多說一個字,主持人精明圓滑,幾乎是立刻抓住了章亦深語中的敏感字眼,追問道:“哦,看來這位朋友與章先生的關係一定很密切?”


  章亦深玩太極,“也許吧。”


  “那您的這位朋友是男還是女呢?她(他)是否還在這個城市?”主持人興致勃勃地追問。


  電視裏的章亦深隻是淺笑搖頭,紀清淺忽然不想再看,拿過遙控器隨手換了個台,眼睛發呆地盯著屏幕,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門被人推開,喬依靈象隻歡快的兔子一蹦一蹦地進了店門,店內開了空調,氣溫要比外麵溫暖許多,喬依靈解下外套掛到休息室的衣架上,瞄了瞄電視屏幕,噗嗤一聲笑出聲道:“紀姐,怎麽你對股市財經欄目也這麽有興趣?”


  電視上一個西裝男人正在侃侃而談,口水飛濺,針對大盤形勢進行短期預測,電視台擅於抓住人們妄想一夜暴富的投機心理,所以所謂專家教你玩投資欄目永遠這麽吃香,可是錢這個東西比男人的心女人的淚還要捉摸不透,如果一夜致富真的那麽容易,紀清淺當年也不至於會淪落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想到這裏,紀清淺的心中無端一股抽痛,連忙手忙腳亂地點了一隻煙吸上。


  透過繚繞的煙霧,她仿佛又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她隻是窮山溝裏走出的一個鄉下姑娘,大學學費對她和她的家而言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父母隻籌措到了她第一年的學費便無能為力,為了供自己上學讀書,她唯一的弟弟紀清暉輟了學,主動到她上學的城市打工掙錢,閑時還偶爾到學校來看她,幹淨整潔的衣服天真帥氣的臉龐,多說句話還會臉紅,舍友們都喜歡逗他,羨慕她有個好弟弟。


  紀清淺問他工作得辛不辛苦,他含糊著說找了份超市理貨員的工作,朝九晚五還不錯,她那時很天真居然也就信了。


  直到有一次她和同學們合做一份市場調查,在工地上看到了小弟。


  火辣的太陽底下,幾十層未峻工的大樓高得人心慌意亂,腳手架上忙碌的工人象螻蟻一樣渺小可憐,在震耳欲聾的機器聲中,她親眼見到小弟和另一個人抬著預製水泥板一步一歇地走著,兩個人滿頭大汗,褲腿高高地挽起,工作服的前後襟盡皆濕透,紀清淺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流出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平日裏衣著整潔溫和善良的小弟,而且竟會瞞著她在工地上上班,她站在那裏隻覺得口幹舌燥,腦子裏象塞了團亂麻,總之是手足無措一顆心冰涼到了極點,這時工地上突然響起了嘈雜的人聲,一個民工因中暑被人抬下了腳手架,工人們手忙腳亂地將那人送上了救護車後,便開始吵嚷抱怨著福利太差待遇太低打工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紀清淺一邊聽一邊捂住了臉嗚嗚痛哭,第二天便跑回了家,哭著對父母說我不讀了我要打工掙錢去。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弟這樣為她犧牲。


  父親一聲不吭,往地上踩熄了自製的煙卷,一個耳光便摑到了她的臉上。


  “死妮子,敢再說你不讀了試試?”父親怒目圓睜地吼她,目光在對著女兒痛哭的神情時卻軟了,滄桑的眼中老淚縱橫,雙手抱著頭一下子蹲到了地上嗚嗚地哭,母親含淚撫上了女兒的頭頂,歎氣道:“囡啊,我知道你不忍心讓家裏人吃苦,但你是家裏唯一的期望,再怎麽困難也得咬牙撐下去,全家人都指望著你光宗耀祖呢,你怎麽能讓父母失望?”


  聞訊趕回的小弟囁嚅著說道:“姐姐你別生氣,等我攢夠了錢我就去複讀,到時姐姐你幫我補習,我一定也能象你一樣考上大學的。”


  紀清淺咬破了嘴唇,和著血淚咽到肚裏點頭答應,她別無選擇,讀好書出人頭地才是對家裏人最好的回報。


  為了不給家裏增添負擔,她除了白天的課業之外,更兼了夜晚的雙份家教周末的餐飲店打工的工作,她透支了自己所有的體力精力,在這個完全與她格格不入的城市艱難生存,每每夜深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宿舍時,她又困又乏,累得連洗把臉的力氣都沒有,倒在床上就能睡著。


  然而在月底數著積攢的一張張紅票票時,她心中又無比地滿足,她始終忘不了拿掙來的第一筆錢買了小弟心儀已久的球鞋時,小弟眼裏那欣喜若狂的光。


  “姐姐你真好。”小弟穿著球鞋喜滋滋地在房間內來回地走,一笑起來便是滿臉的陽光,他突然攀上姐姐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說道:“下個星期我請你吃飯,慶祝我的一件人生大事。”


  紀清淺好奇地問他什麽事,他嘻嘻笑著不肯說,兩人在房間內笑鬧成一塊,小弟最怕她嗬癢癢了,但這次無論她怎麽嗬癢誘供,小弟卻始終不肯吐露半個字,最後瘋鬧得她也忘了問,吃過晚飯照例由小弟騎自行車送她回校園,寬敞寂靜的馬路,她靜靜地摟著小弟的腰坐在後座上,自行車一路踩一路咯吱咯吱響著,象一首淺吟低唱的歌。


  小弟將車停在校園門口,其實離宿舍也就十分鍾路程,他卻執意要步送姐姐進宿舍,月明如水照在他身上,真真是年青俊朗風采出眾,到了宿舍樓下,她囑咐他回去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小弟答應著就走了,年輕人大抵是神采飛揚的,小弟一邊走一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還不時回頭衝她招手,她就這樣站在宿舍的鬆樹下看著小弟一步步走遠,蹦蹦跳跳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老長。


  多年以後她一直忘不了那晚月下的一幕,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小弟,第二天兩人就陰陽相隔,小弟身後雜七雜八的事忙得她焦頭爛額,奔波勞累得連傷心的時間也沒有,到了夜深得了空,她就一個人坐在殯儀館裏頭哭,眼睛都哭腫了,哭累了索性趴著水晶棺睡過去,炙熱的臉貼在冰冷的棺材麵板上,仿佛小弟還活在她身邊從不曾離去。


  起初還有殯儀館工作人員來勸她,一連數天後人家也看膩了,由得她傷心欲絕行為失矩,到底屍體不能久存,最後她隻得親自送小弟進火葬場,為小弟更換衣物的時候,從他內衣裏無意間翻出了一封血跡斑斑的入學通知書,眼淚幾乎流幹的她頓時號啕大哭,死死地攥著小弟的手不肯鬆,她哭得是那樣地徹底,仿佛要將心底所有的掙紮苦痛徹底發泄出來,然而小弟緊閉著眼,年青蒼白的臉上全無生氣,聽不見也看不見她的聲聲呼喚。


  再怎麽不舍,小弟終於被推入了焚化爐,身軀沒入的瞬間,轟的一聲烈焰飛騰,她的心一空,仿佛被一把利刀在身體裏麵無情翻攪後,生生剖出了一顆不再溫暖的心。


  人生不過是一場你來我往的默劇,死的人灰飛煙沒,活的人還要繼續這無休無止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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