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覆孤城慕容超亡國 誅逆賊馮文起開基(2)
劉裕見城中睏乏,乃下令破城,悉眾猛撲。或謂:「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掀須道:「我往彼亡,有何不利?」遂親自督攻,不克不止。悅壽在城上望著,料知不能支持,因開門迎納晉軍。超與左右數十騎,逾城出走,才行里許,即被晉軍追到,捉得一個不留。當下押至裕前,由裕叱責數語,大略是說他抗命不降,殃及兵民。超神色自若,但將母托劉敬宣,余無一言。裕乃命將超置入檻車,解送建康。且因廣固圍久乃下,恨及燕人,意欲把男子一併坑死,婦女盡賞將士。韓范入諫道:「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失主,不得不歸附外族。既為君臣,自當替他儘力,其實統是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弔民伐罪,若不問首從,一概加誅,竊恐西北人民,將從此絕望了。」裕雖改容稱謝,尚斬燕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家口萬餘,毀城平濠,變成白地,然後班師。慕容超解入晉都,梟首市曹,年才二十有六。總計超僭位六年,與慕容德合併計算,共得十有一年,南燕遂亡,慕容氏從此垂盡。慕容寶養子高雲,已經篡位,仍復原姓。見九十三回。但使慕容歸為遼東公,使主燕祀,是前燕後燕南燕三國,至此俱已淪亡。就是史家把高雲僭位,列入後燕,也不過一年有餘,便即告終。
雲本由馮跋等推立,僭號天王,立妻李氏為後,子彭城王為太子,名目上算做一國主子,實際上統是馮跋專權。雲亦恐跋等為變,心不自安,特養壯士為爪牙,令他宿衛。當時衛弁頭目,一名離班,一名桃仁,日夕隨侍,屢蒙厚賜,甚至高雲的飲食起居,也慷慨推解,毫不少吝,居然有甘苦同嘗的意思。哪知小人好利,貪婪無厭,任你高雲如何寵遇,總有一二事未愜他意,遂致以怨報德,暗起殺心。遷延到一年有餘,突然生變,班仁兩人,懷劍直入,向內啟事。高雲毫無所覺,出臨東堂。桃仁遞上一紙,交雲展閱。雲接紙在手,不防離班抽劍斫來,嚇得雲不知所措,還算忙中有智,把兒提起,當住離班的劍鋒,無如一劍未中,一劍又至,這劍乃是桃仁所刺,急切無從招架,竟被穿入腰脅,大叫一聲,暈倒地下;再經離班一劍,當然結果性命。小人之難養也,如此。
馮跋在外聞報,忙升洪光門觀變。帳下督張泰李桑語跋道:「二賊得志,將無所不為,願為公力斬此賊。」跋點首應諾,泰與桑仗劍下城,招呼徒眾,撲入東堂。途中遇著離班,大呼殺賊,班迫不及避,也惡狠狠的持劍來斗,桑接住廝殺,徒眾齊上,并力擊班。獨泰恐桃仁遁走,亟向東堂馳入,冤冤相湊,正值桃仁出來,由泰劈頭一劍,好頭顱左右分離,立致倒斃。可巧桑已梟了班首,進來助泰,見泰誅死桃仁,自然大喜,當下迎跋入殿,推他為主。跋情願讓弟素弗,素弗道:「從古以來,父兄得了天下,方傳子弟,未聞子弟可突過父兄。今鴻基未建,危甚贅疣,臣民俱屬望大兄,何必再辭。」張泰李桑等,亦同聲推戴。跋乃允議,遂在昌黎城即天王位,改元太平,國仍號燕,是為北燕。為十六國之殿軍。
跋字文起,世為漢族,系長樂郡信都人。祖父和曾避晉亂,遷居上黨,父安雄武有力,嘗為西燕將軍。西燕滅亡,跋復東徙和龍,住居長谷。屋上每有雲氣護住,狀若樓閣,時人詫為奇觀。及慕容寶即位,署跋為中衛將軍。跋弟素弗,素性豪俠,不務正業,嘗與從兄萬泥,及諸少年同游水濱,見一金龍出溪水中,問諸萬泥等人,皆雲未見。素弗撈得金龍,取示大眾,無不驚異。後來被慕容熙聞知,暗加疑忌。熙既篡立,欲誅馮跋兄弟,增設禁令。跋適犯禁,懼禍潛奔,與子弟同匿山澤,每夜獨行,猛獸嘗為避路。跋乃奮然起事,與兄弟潛入龍城,弒熙立雲。補九十三回中所未詳。雲既被戕,跋得稱尊,總算不忘舊誼,為雲舉哀發喪,依禮奉葬。雲妻子亦已遇害,統皆代埋,設立雲廟,置園邑二十家,四時致祭。追謚云為惠懿皇帝。一節可取。一面追尊祖考,稱祖和為元皇帝,父安為宣皇帝,奉母張氏為太后,立妻孫氏為王后,子永為太子,弟范陽公素弗為車騎大將軍,錄尚書事。次弟汲郡公弘為侍中,兼尚書僕射。從兄廣川公萬泥,領幽平二州牧,從兄子乳陳為征西大將軍,領並青二州牧。余如張興馮護等,佐命功臣,亦皆封賞有差。
素弗當弱冠時,曾向尚書左丞韓業處求婚,業因素弗行誼不修,毅然謝絕。素弗再求尚書郎高邵女,邵亦弗許。至是得為宰輔,並不記嫌,待遇韓業等,反且加厚。又能拔寒畯,舉賢能,謙恭儉約,以身率下,端的是休休有容,不愧相度,這也好算是難得呢。惟萬泥乳陳,自命勛親,欲為公輔,偏跋令居外鎮,作為二藩。乳陳性尤粗悍,不顧利害,因密遣人告萬泥道:「乳陳有至謀,願與叔父共議。」萬泥遂往與定約,興兵作亂。跋遣弟弘與將軍張興,率步騎二萬人往討,弘先傳書招諭道:「我等兄弟數人,遭際風雲,鼓翼齊起。今主上得群下推戴,光踐寶位,裂土分爵,與兄弟共同富貴,並享榮華,奈何無端起釁,目尋干戈呢?人非聖人,不能無過;過貴能改,方不終誤。屬在至親,所以極誠相告,還望釋嫌反正,同獎王室,勿再沉迷。」萬泥得書,便欲罷兵謝罪,獨乳陳按劍怒吼道:「大丈夫死生有命,怎得中道生變,不戰即降呢?」遂答書不遜,約同一戰。張興語弘道:「賊與我約,明日爭鋒,恐今夜就來劫營,應命三軍格外戒備,方保無虞。」弘乃密下軍令,每人各攜草十束,備著火種,分頭埋伏,自與張興出伏要路,靜待亂兵到來。
黃昏已過,萬籟無聲,尚不聞有什麼動靜,到了夜半,果見塵頭紛起,約莫有千餘人,疾趨而來。弘不禁暗嘆道:「張將軍確有先見,賊眾前來送死了。」再閱半時,那亂兵已經過去,才發了一聲胡哨,號召各處伏兵,霎時間火炬齊明,呼聲四集,嚇得亂兵東逃西竄,拚命亂跑。怎奈四面八方,統已有人攔著,不是被殺,就是被擒,擾亂了小半夜,千餘人全體覆沒,無一得還。弘等得勝回營,天色已大明了。乳陳得了敗耗,方才驚懼,與萬泥詣營乞降。只有這般膽量,何必前此發威!弘召他入營,詰責罪狀,即命左右推出斬首。餘眾赦免,然後班師。跋進弘為驃騎大將軍,改封中山公,且署素弗為大司馬,改封遼西公。嗣是除苛政,懲貪賕,省徭賦,課農桑,燕人大悅,恰享了好幾年的太平。同時,南涼的禿髮傉檀復稱涼王,改元嘉平。西秦的乞伏乾歸,也逃歸苑川,復稱秦王,改元更始,這都因後秦濅衰,所以不甘受制,仍然獨立。惟有那雄長朔方的拓跋珪,立國已二十四年,尚只三十九歲,被那逆子清河王紹,入宮弒死,這也是北魏史上的駭聞。小子有詩嘆道:
父子相離巳滅倫,況經手刃及君親。
莫言胡俗無天性,禍報由來有夙因。
畢竟拓跋弒何故遇弒,且至下回再詳。
慕容超之亡國,非劉裕得亡之,超實自亡之也。超之致亡,已見前評,及城不能保,尚未肯出降,自決一死,卒至為裕所虜,送斬建康,彼得毋援國君死社稷之義,詡詡然自謂正命耶。但王公以下,被殺之三千人,家口沒入至萬餘,雖由裕之殘虐不仁,亦何莫非由超之倔強不服,激成裕憤,區區一死,亦何足謝國人也。彼慕容雲之愚昧,且出超下,其得立也出諸意外,其被戕也亦出乎意外。馮跋不必防而防之,離班桃仁,不宜親而親之,然欲不死得乎?跋之稱尊,不得謂其非僭,然較諸沮渠蒙遜輩,相去遠矣,況有馮素弗之良宰輔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