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談
佟小鎖回到屋中，仰面倒在床榻上，枕著胳膊望著床頂出神。
子規知她一時難以入睡，就點了蠟燭，憂心忡忡地過來，小聲安慰道：「大小姐莫要心焦，這事情既然有老爺和夫人做主，自然不妨事的。」
佟小鎖又呆了片刻，方道：「我擔心的不是那件事。」
她這話，可不是安慰子規。
雖然如今事情是有一點點神展開了，但佟昌言夫婦都不傻，又齊齊地看不上章三公子，所以父母之命這一端，首先就過不去。
真正當世的女子可能會羞愧、會難過、會崩潰；凡俗人家的父母可能會覺得沒面子、會生氣、會傷心。
但佟小鎖不是當世之人，佟昌言夫婦也不是凡人。
況且佟家不是世襲之家，又有那四面漏風的牆，早就在這等事情上，練就「虱子多了不癢」的功力了。
鬧到天上去，不過是給佟家添點兒噁心罷了。
她如今之所以會發獃，是因為這事情引發出關於自己婚事的思考。
今年她十五歲了，及笄之年，在當世便是可以結婚的年紀了。
所以，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將來究竟會在這裡嫁個怎麼樣的人。
這裡畢竟不比她來的地方，而這裡的男人嘛……
佟昌言一流，在外看大約也算是不錯的吧？和蕭氏還是自由戀愛呢，不依舊納了兩個妾室，過成了一段怨偶的婚姻？
在這裡結婚找老公，頗有些時也、命也、運也的迷茫感。
想著，佟小鎖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將竹枕拽過來，抱在懷中。
今天福安郡主還問她，若自己遇見那等事情會怎麼辦，自己還言之鑿鑿的。
結果剛說嘴，就打了嘴。
現在看，話說出口的都是極容易的；行事的時候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困難。
想得頭疼。
佟小鎖負氣地錘了兩下枕頭，而後「嚯」得坐起身。
罷了，不想了。
子規嚇了一跳，剛要過來問，就見佟小鎖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燭火，喃喃道：
「再不濟，還有死路一條呢，我才不怕。」
她本來還就是死過一次的人。
子規腿都軟了，慌忙撲過來跪在地上，膝蓋撞上了榻邊也顧不得了。
「大小姐，大小姐你別胡說，不會的。」子規握著佟小鎖的手，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哭道，「我去求夫人，無論如何不會讓事情發生的。」
佟小鎖嚇到了子規，子規這一番行事，也嚇到了佟小鎖。
「你做什麼呢？撞疼了沒有？」她急忙把子規扶了起來，拉她坐在身邊，就要看她的膝蓋。
子規眼淚嘩啦啦地掉著，反而握著她的手，嗚咽道：「大小姐千萬不要說那等喪氣話，奴婢害怕。」
佟小鎖看著這個從穿越來，就一直跟著自己的穩重丫頭，笑了。
「我真的沒擔心這次的事情，我是擔心以後。」她笑道，「我是害怕以後，不知道會嫁在哪裡，遇見什麼樣的人，到時候讓你們陪著我受委屈。」
子規略微放心下來，抹了一把淚，柔聲道：「不會的，大小姐不還有老爺和夫人嗎？他們不會讓大小姐受委屈的。」
佟小鎖握著她的手，垂首道：「娘也有外祖父外祖母，有大舅舅，結果呢？」
況且自己在前世的那個戀人，十二年，不照樣悲劇收場了嗎？
「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了。」她嘆了一聲。
子規心中猛地一疼。
「大小姐放心，」子規堅定道，「不管別人怎麼樣，奴婢會永遠陪著大小姐的。大小姐不是說過嗎？咱們都好好活著。」
佟小鎖看著她，一笑。
「我知道。」
……
主僕二人相對無言。
不久，金盤提著水壺自外面進來，見她們兩個人對坐發獃，子規臉上又有哭過的模樣，不覺奇怪，問道：
「這是怎麼了？」
佟小鎖不想讓兩個丫頭都為自己擔心，丟開之前那些話，只問她：「從廚房過來的？拾丫頭歇下了嗎？」
金盤已經掩住了門，過來小聲道：「一直等著小姐呢，說是萬姑娘遞來了消息，洛兒的確去見了個人。」
說著話，她眼中閃過了一絲驚恐和迷茫。
佟小鎖的心猛地顫抖了一下。
金盤是個有些心大的人，能出現這個表情，只能說明洛兒見的人定不一般。
「她見的人，是誰？」
……
因著昨夜睡得晚，所以第二天一早，佟小鎖的精神頗為不濟，索性不出門，只在蕙心堂里逗胖胖玩兒。
胖胖作為一隻貓，在和佟小鎖一處時從來不高冷，反而很享受佟小鎖揉它肚子時候的感覺。
雖然這個小主人不肯讓它抓廊上籠子里的鳥兒，但看在她給自己揉肚子的份兒上，它就不計較那些事情了。
一人一貓，玩得甚是起勁兒。
雲姨娘自萱堂回來，見佟小鎖坐在廊上，笑著過來施禮道：「大小姐安。」
「姨娘安。」佟小鎖沒抬頭，只是和繼續逗著胖胖。
雲姨娘站在那兒，自上而下地看著佟小鎖。
與以前的那個結巴不同，這個大小姐，靈動得很，朝氣得很，有她在，蕙心堂之前的怨氣，都消散了許多。
她討厭她的存在，討厭她讓蕭淳娘的臉上有了笑容，討厭她或多或少緩和了佟昌言和蕭淳娘的關係。
憑什麼？
佟小鎖本來不想理雲姨娘的。
她們自慶王謀反那次，就算是微妙地撕破臉了，兩看不過生厭。
但見她總站在自己面前，只得抬頭看向她，手下不停，口中問道：
「姨娘還有事情嗎？」
雲姨娘以帕子掩著嘴，笑道：「妾是要來恭喜大小姐喜得良緣的。」
在一側正和金盤綉東西的子規聽見，皺著眉頭看了雲姨娘一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佟小鎖嗤聲一笑，將胖胖抱在了懷中。
「姨娘管得可真多。」她緩緩道。
雲姨娘一怔，反問道：「大小姐說什麼？」
「我說，」佟小鎖站起身，捋順著胖胖的毛兒，看著雲姨娘的眼睛，「姨娘管得可真多。」
雲姨娘眉間輕蹙，忽然梨花帶雨起來。
只不過雨還未下，就先被佟小鎖打斷了。
「得了姨娘，這裡只有我們，別人看不見的。」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