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洛兒（一更）
蔡牙婆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打扮得乾淨整齊，雖然眼神飄忽中透著算計，不過既然是能出入這等大門戶的，行事當然可靠的。
以前她是沒來過安平公府的。
安平公府人少、且又是新貴人家，幾年都新添不了一個丫頭。
所以這次選人，又是給大小姐選人，頓時就在京城的牙婆屆，激起了千層浪。
安平公府明明白白地傳下話來了，五十兩身錢，另外還有二十兩封賞。
這就是七十兩呀！頂原先十三、四個丫頭還有富裕。
各路牙婆差點兒打算把佟家門檻踩平了，
那些小門戶人家、或貧或窮，或專門靠賣女兒為生的人，聽說是安平公大小姐要人，更是擠破了頭把人往牙婆那兒送，甚至還有人都塞上了銀錢。
最後，蔡牙婆仗著宮裡的勢力、又請託了致遠侯夫人，才搶得先機，進了佟府。
豈料等她來了之後才發現，事情遠沒那麼簡單。
別說夫人小姐看不見，就是這院子，她都沒進來。
第一天的時候，是馮媽媽帶了個好生俏麗端莊的丫頭，出來看了一圈，立刻拉長了臉丟下一句：
「這位姐姐是同我玩笑？這哪兒有好的？」
蔡牙婆慌忙又挑了幾個更好了，再送去時，依舊是沒進了院門，就又被馮媽媽趕回去了。
「若總是這等的，便無趣了，我們另找人吧。」馮媽媽如是說。
蔡牙婆連忙說了好多好話，許了諾說好丫頭多得是，只是媽媽您到底想要什麼樣子的？
結果這次，馮媽媽身邊的那個姐兒開口了。
「什麼『什麼樣子』？就是我這樣的丫頭樣子罷了。」
蔡牙婆險些咳血。
一看這丫頭的舉止言談、穿衣打扮、模樣個頭，就知道是個非常得臉的大丫鬟，像她這樣的丫頭，沒個四五年的功夫，哪裡能養成？
更多的是長不成的——起碼模樣，就難這麼出眾。
長得出眾？
蔡牙婆忽然覺得自己抓住了重點。
是呀，佟大小姐明年及笄了，佟府這是打算給大小姐找陪嫁丫頭吧？
如果是這樣，她如今尋來的，模樣確實差點兒。
自以為抓住重點的蔡牙婆，這次又回去，專門挑臉、身段、聲音還有性子好的，湊齊了了十二個丫頭，趕著今兒雪停了，快快地送來了。
今次，終於過了馮媽媽和子規那關，進了院子了。
阿彌陀佛，但願今兒的人，能讓大小姐看上。
……
看見西廂窗子開了，幾個小丫頭都齊整整地轉過頭來。
就見一個消瘦安靜、模樣有些寡淡，但那雙眼睛最好、最靈動，嘴角的笑容最柔和的小姐，正自窗后看著她們。
小丫頭們心裡滿滿的好奇，想看，卻又不敢盡看的樣子。
這個就是皇帝聖旨里都讚揚的大小姐嗎？
看著好安靜呢。
那這樣子的大小姐，應該不凶吧？
小丫頭們在心底忖度著。
佟小鎖也在看她們。
雖然不知道這些小丫頭性子如何，至少那模樣，個個都是好看的。
佟小鎖看了半天，回頭問子規：「挑丫頭都要挑這麼好看的嗎？」
子規也好奇地看著，低聲道：「子鑒說，第一遍送來的丫頭看著都太精明了，左顧右盼的，而且不像是家中貧困得要賣女兒的人，誰曉得是抱著什麼心呢？第二遍送來的，又太愣氣，馮媽媽問了兩句，不過能說明白來歷名姓罷了。今天這幾個……」
她又仔細看了看：「確實太過好看了……」
佟小鎖一笑，正要說話，恰好人群里有小丫頭，轉過了頭。
黑黑的鳳眼，眼中藏著怯意和純真。
只在那一瞬之間，久違的幻覺，又一次襲了上來。
幻覺之中，小丫頭正拖著自己，不知道在往哪裡跑著。
「小姐快跑，小姐快跑！」
佟小鎖覺得自己自心底對那個丫頭，起了謝意。
在跑到一個荒僻處的時候，那丫頭終於停下腳步。
佟小鎖覺得自己的「謝謝」馬上就要出口的時候，那丫頭卻猛地一回身，一把刀子，就扎在了佟小鎖的心口。
「是他逼我的，是她逼我的……」
胸口疼痛的那一瞬間，佟小鎖分明聽見了那個小丫頭在自己耳邊，慌亂的話語。
只不知到底是她，還是他？
她的幻覺里，經常會出現死人。
而這次死的人，是她。
……
佟小鎖心疼得難受，被背叛的絕望和震驚，一股腦地都涌在了心口。
她捂著胸口，差點兒咳出血來。
動作幅度有些大，不覺就壓到了胖胖的尾巴。
胖胖喵得一聲，差點兒自她懷中竄起來，又一肥爪打在了佟小鎖的手上，抗議鏟屎官突然的行為。
那聲「喵」，將佟小鎖自幻覺中喚醒。
再一看過去的時候，恰好就見那個小丫頭，依舊是好奇地看著她。
佟小鎖捂著胸口，咬著牙才沒叫出聲來。
幸好自己這次是心疼不是頭疼，又是背對著子規，才沒驚了她。
偏生，那個小丫頭看出來了佟小鎖的不對，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裡，她關切地喚了一聲：
「大小姐。」
聲音脆生生的，當真只是個小孩子。
和幻覺中的聲音一樣，卻又不一樣。
她這一說話，倒是院子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哎喲，怎麼這麼沒規矩？」蔡牙婆剛進了正屋，聽見這一聲不免嚇壞了，衝到了門口低聲斥責道，又回身同屋內的蕭氏謝罪。。
佟小鎖卻忽然開口了了。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小丫頭如今已經知道自己闖了禍，垂著頭，癟著嘴，不敢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佟小鎖又問了一次。
那丫頭怯生生地偷看了佟小鎖一眼，覺得她的聲音中沒有絲毫惡意，終於安了心，這才道：
「我叫洛兒。」
佟小鎖偏著頭想了想：「嗯，名字挺好聽的，就你，留下吧。」
這句話一出，洛兒略微呆了一下，而其他的女孩子，或羨慕或嫉恨地，將眼神都扔在了洛兒身上。
一側的子規不想她決定得這般草率，但當著外人的面，她從不說佟小鎖不好。
蔡牙婆心中頓時狂喜。
這個大小姐倒是好脾氣。
也是這個洛兒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