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暫平（二）
蕙心堂門口，守著兩個以前不是蕙心堂當差的媽媽，眼下都是烏青的。
看見佟小鎖回來，那兩個媽媽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雙手合十道：「皇天老爺，南海觀音，無量天尊，大小姐可算回來了。」
聲音帶著驚喜和諂媚，聽在人耳朵里不像是禱告，倒像是稱呼佟小鎖一樣。
佟小鎖覺得有些耳鳴，擺擺手道：「我現在累得緊，你們還要好生看著，等爹娘回來，自然記你們的一等功勞。」
兩個媽媽慌裡慌張地施禮道謝，看她的目光，多了些敬畏。
王亂也好、戾太子之亂也好，過去尚不足二十年，縱然佟府是新貴之家，這些僕婦也不是什麼「世襲豪奴」，但她們多是三四十歲，自然都是經歷過的。
她們打心底，知道什麼叫做一夜傾覆。
王亂時候的忠延公、審侯家，被亂兵突入，全家慘死；戾太子之亂的時候，時任禮部尚書的湯家，被賊子闖入，一家女眷被侮辱，慘不忍睹。
昨夜遙看火起，聽喊殺之聲，看飛入的火箭。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們這些經過事的婦人們，都覺得無望了。
可是，最終事平。
來來回回報信的人很多，七嘴八舌的，這些僕婦早就拼湊出了佟小鎖昨夜英武的身姿。
甚至還親手打傷了亂軍呢，和老太爺一樣厲害。
不過一夜之間，這些僕婦們對佟小鎖的心態，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曾經那個結巴、藏在萱堂角落裡的大小姐，護佑了這個府邸。
這種反差的衝擊，讓佟小鎖在她們心中的風頭，遠遠蓋過了老當益壯的佟老太爺。
自此，再不敢有輕視之心。
佟小鎖雖然很疲累，但看出了這些僕婦的心思，不由覺得感慨。
果然，有時候這人的威信，在事不在人呀。
「不必多禮了，好好當差吧。」佟小鎖只說了一句，便抬步進了院子。
兩個僕婦，依舊滿眼敬畏地看著她的背影。
而在遠處的迴廊上，翠柳扭著手帕，看著佟小鎖走進蕙心堂的身影。
不該是這樣子的。
她沒有因為昨夜的事情感激佟小鎖，只覺得經過昨夜，她將永遠是佟府最大的笑話。
她在那個結巴掃把星身邊，服侍了七年。
七年呀！從粗使小丫頭到一等大丫頭，她如何會不知道大小姐是個什麼樣子的？
可是怎麼，偏偏就變了？
不該是這樣子的！戲文里都不會有這種事情的！
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一定不對！
「他說得對，是妖孽附體了，是妖孽附體了。」翠柳絞著帕子，含冤帶恨地站了好久，最終嘀咕了一句。
我該去問問，要如何破解才是。
她在心底想著。
……
待佟小鎖踏進院子的時候，兩個姨娘站在那兒。
莫姨娘是摟著佟小玉，神色從容，不過還是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雲姨娘花容失色地揪著帕子。
她瘋狂地擔心著佟明麒的安全，她想出去的，可是守著院子的僕婦說了，老太太和大小姐下令，在老爺夫人回來之前，誰也不許出去。
任憑她如何哭鬧，僕婦都視若罔聞。
而如今都平亂了，卻依舊不許她出去。
只說一切有大小姐和老太太的命令。
她憑什麼？
她又憑什麼？
她們又憑什麼！
佟府……雲姨娘心底的火，燒在了目光之中。
若是這場亂，能讓他們都死了，該有多好。
偏作亂的人那麼多，死的人那麼多，只有佟昌言，不死！
薛文錄那個廢物！
心底百般滋味糾纏的雲姨娘，看見佟小鎖進來，立刻衝上來，也不行禮，只直愣愣地問道：「麒兒呢？我的麒兒呢？」
愛子之情，憎人之意，都溢於言表。
子規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佟小鎖卻先開口了。
「不曉得，外面已經戒嚴了，不許人出入，父親出城追敵了，沒人說大哥如何，想來是無事的。」
雲姨娘聽說佟明麒還沒回來，甚至連消息都沒有，不由怒氣衝上了眉間，柳眉倒豎，劈頭蓋臉地就問：
「那，那你怎麼不派人去尋呢？你派人去尋了嗎？」
恰好此時，巡視完蕙心堂各屋子，又去小廚房看了一圈的馮媽媽，剛聽說佟小鎖回院子了，慌忙迎了出來，卻聽見了這話。
馮媽媽立刻不高興，怒道道：
「這是怎麼了？姨娘不見大小姐一夜未睡嗎？」
雲姨娘眼中閃過十分的不耐煩，旋即又垂下眉目。
佟小鎖反而揚了一下疲倦的眉毛，看著她。
這個雲姨娘……
真是個非常有趣的人呢。
子規在一旁早聽不下去了，見馮媽媽打算了雲姨娘，立刻開口道道：
「姨娘不是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怎能隨便出去？況且亂已平定，大少爺自然就回來了。而大小姐昨夜勞心勞力一夜，姨娘不說寬慰兩句，倒先來尋大小姐的不是了。」
雲姨娘暗中捏著拳頭。
是自己愛子情急，才露出了破綻。
是她疏忽了，才容這個破綻百出的大小姐，安安穩穩活到了今天。
竟然還讓她借著昨夜之事，聲勢大盛。
是她，誤了。
想著，雲姨娘忽然拿起了手帕，捂著眼睛哀哀地哭了起來：
「大小姐莫要怨恨妾身，」她哭著，人順勢坐在了地上，哭得更厲害了，「妾是擔心大少爺呀！妾在這院子里熬了這樣久，才有了大少爺呀！嗚嗚嗚嗚。」
哭聲婉轉，竟然驚得院中的鳥兒，都在籠中撲騰了。
馮媽媽、子規還有院子里蕭氏的丫鬟僕婦們，看得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莫姨娘一臉冷漠，佟小玉看得迷迷糊糊，卻又有些害怕。
佟小鎖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雲姨娘是個絕美的人，絕美的人即便是哭，也是美人垂淚，惹人憐愛，好看煞了。
因為前世職業的原因，佟小鎖是個愛看美人並且看過太多美人的人。
男美人女美人，都好的。
而蛇蠍心的美人兒做戲的時候，別有一番趣味。
所以，這個雲姨娘呀，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馮媽媽，扶姨娘回去吧，哭得我頭疼。」佟小鎖看了半天的白戲，也不說原諒與否，反而說了這麼一句。
直接將雲姨娘的哭聲憋回到了嗓子眼兒里。
還打了個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