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亂生（三）
一嘆之後，雲姨娘垂下了眼瞼。
再抬眼的時候，她的眼神已經變得柔弱起來。
「既然如此，妾身這便去了。」她帶著點點的委屈，施施然屈膝施禮，轉身後垂首邁步，向竹林的方向去了。
佟小鎖看著雲姨娘的背影，忽然對曲媽媽笑道：
「媽媽你瞧，安平公大小姐這個身份，還蠻好用的，對吧？」
曲媽媽看得有些發獃。
她是蕭氏身邊管賬的媽媽，平時一絲不苟的，不愛說話且很有身份，所以別說是這個大小姐，就是屋內的小丫頭，都少有如此和她說笑的。
只是，這位大小姐雖然在對她說笑，態度卻透著古怪。
曲媽媽躊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是，大小姐本就是大小姐嘛。」
佟小鎖一笑：「既然這樣，曲媽媽聽我的嗎？」
曲媽媽再是一愣。
難怪古怪，原來死在這裡等著她。
曲媽媽忙斂容道：「是，老奴明白了。」
佟小鎖再是一笑，不再看曲媽媽，也不再看莫姨娘和佟小玉，而是邁步走下迴廊，出了院門。
……
竹林旁的佟小玉，直到此時才撇嘴道：「什麼嘛，做出了那樣的事情，還如此囂張。」
莫姨娘沒有理會女兒的話，而是看著雲姨娘似乎頹然的樣子，捏著帕子捂嘴，笑道：
「雲姐姐到底是膽子大的，能和大小姐說上話呢。」
雲姨娘停住了腳步。
她比莫姨娘略微高些，看她的時候，總有些居高臨下的意思。
「妹妹也可以膽大呀，只是你不說罷了。」
莫姨娘白了她一眼，拉著佟小玉往旁邊讓了讓，懶洋洋地道：
「我懶，不及姐姐勤快，總要打探著大小姐的事情。好歹那殼子是這家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又能不好到哪兒去？」
佟小玉在一旁聽見她抬舉佟小鎖，立刻不高興了。
「娘！」她一跺腳，「她都是兔子尾巴了，如何你還聽她的？」
「閉嘴！」莫姨娘忽然陰了臉色，罵了佟小玉一句。
她很少和佟小玉這麼說話，是以佟小玉被嚇到了，呆站在那兒。
雲姨娘見狀，「哈」得笑了一聲。
「妹妹這麼曉事，如何不能好好教導五小姐呢？」
說罷，微微仰著頭，扭著腰肢往回走了。
莫姨娘看著她的背影，冷笑一聲，又對佟小玉道：「那是什麼臉？委屈了你不成？以後這些話，爛在肚子里，知道嗎？」
佟小玉生氣了，反問她姨娘道：「難道她做了那些事情，還要容她不成？」
莫姨娘拉著佟小玉，往屋中去了。
「不是她，千壽園那地方出的事情，必然不是她。」她道。
佟小玉不解：「娘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才多大，經歷過多少事情？」莫姨娘冷道，「如今，怕是要變天了。」
那一年呀，她還是……
不提也罷。
那一次，有安平公。
而這一次，又有誰？會是那個古怪的丫頭嗎？
她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嗎？
莫姨娘心緒突起，佟小玉卻完全不明白她娘的心思。
「娘你說什麼？」她奇怪地問。
莫姨娘回過神來，搖搖頭。
「回屋等著吧，若這兩天無事，她還是安平公大小姐，若有事……」她嘆了一句，嘴角露出了帶著幾分邪氣的笑。
「也有佟家陪著，不虧。」
佟小玉更傻了。
自家姨娘，究竟在說些什麼呀。
……
佟小鎖沒有理會兩個姨娘在院子里的竊竊之語，更沒理會院中奴僕們的怪異目光——這都不是如今重要的事情。
這一關過不去，什麼妻妾小姐丫頭的，都是浮雲。
她徑自到了佟昌言的書房處。
此刻，馮媽媽和南媽媽正在書房后的小院子里，指揮小廝們備水。
「大小姐怎麼過來了？」馮媽媽一愣，忙過來迎過來，「子規和金盤已經出去了，坐車出去的，大小姐不必憂心。」
佟小鎖點點頭，問道：「那五十個護軍，幾時能到？」
南媽媽開口道：「至少，還要一個時辰吧。」
佟小鎖看了一眼掛在中天之上的太陽。
「好，我知道了，如今事急從權，南媽媽，我要進父親的書房。」
她說得很是直白。
南媽媽不過猶豫了一下，便屈膝道：「是，大小姐請，如今老奴們要做什麼？」
佟小鎖邁步往書房內走，口中道：「等，等子規和金盤迴來。」
南媽媽看著佟小鎖的身影。
馮媽媽已經偷偷將事情說了。
南媽媽是經歷過事情的人，聽了這些，並沒有驚訝。
這天下，榮辱繫於皇家，而皇家爭權，是永恆的主題。
只是如今，看著佟小鎖堅定的背影，她第一次起了好奇。
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真的打算把天捅出個窟窿不成？
「若是……」南媽媽終於開口了，「若是兩個姑娘沒帶回大小姐想要的消息，事情卻已經鬧開了，大小姐又該如何？」
佟小鎖的腳步一頓，側頭看著她，肅容道。
「那時，我不過一死而已，只望不連累他人就好。」
說得真乾脆，說得南媽媽都愣住了。
不過旋即，佟小鎖就笑了，笑得彷彿方才輕談生死的人，不是她一樣。
「不過我不會死的，活著多好呀，咱們都好好活著。」
……
與此同時，北郊大營里，蕭儆終於將孟仲郎拖出了軍營。
「我可是不想見你的。」孟仲郎今年已經是二十八歲，留著大鬍子，面孔黝黑，但若是細看時，五官很是不錯。
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人們對孟仲郎，都不太會「細看」他。
因為小字輩的御前侍衛之中，孟仲郎可是有「煞神」之稱的。
蕭儆知道他生氣之故，只是拱手道：「仲兄信我。」
孟仲郎本來一肚子火，但看著蕭儆這模樣，到底無從發泄，只得上馬道：「說罷，讓我回家究竟是要做什麼？」
蕭儆道：「救你的兩個妹妹。」
「什麼？」
「我表妹說了，有人要對兩位孟小姐不利。」
孟仲郎聽見這句話，立刻勒馬停住，大怒道：「你讓抗父命我回家，是因為你那包藏禍心的妹子？！」
蕭儆依舊很冷靜。
「仲兄顧念你的妹子，我也相信我的表妹，況且……我見過那人，我知道那人是誰，我也傷了那人。」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