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禍起（二）
女子的哭聲婉轉，當真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善君莫哭，你這樣，我的心中也是極難過的。」男子的語氣溫柔繾綣，充滿了憐惜。
五郎……
這世上，行五的郎有許多，但如此地點，如此時間，如此對話的「五郎」，顯然只能是五皇子了。
就是那個被皇帝禁足的慶王殿下。
而他的對面，定然就是那傳說中的季三小姐了。
所有的心思不過在一瞬之間，卻足以讓佟小鎖的腳，沒有使勁落下了。
只不過距離太近，慣性也好、重力也罷，她最終還是踩在了塗小酒的腳上——還正當正地踩在了他的小趾上。
塗小酒疼得眼淚忍不住涌了上來，咬了半天呀，在心中罵了好幾圈的娘，才沒有叫出聲來。
據說佟家人力氣都大，真對；
他和佟家人絕對處不來；
這個佟家大小姐在報復他！
佟昌言的女兒，最小氣了！
多少念頭在腦海中轉過，卻也沒耽誤這位郡公大人聽著外面的話。
而眼下的佟小鎖，更沒心情搭理他的玻璃心，而是很認真地趴在山石的縫隙之間向外看著，想要聽清外面五皇子和季三小姐說的每一句話。
結果這一聽，兩個人都有些後悔了……
只見那個應該很有些本事的季三小姐，正西子捧心一樣地捏著手帕，淚眼婆娑地看著對面的慶王殿下：
「五郎，他們說的你府中的事情，是真的嗎？你……莫要騙我。」
背對著山石的慶王殿下長嘆一聲，伸手摟住了季三小姐的肩，哀哀道：「善君怎可如此疑我？都是那些小人栽贓於我的。」
季三小姐彷彿只是為了慶王殿下這句話般，如今聽見了，雙目闔上，多少愁苦在臉上浮現。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五郎，是你受苦了。」
佟小鎖不過聽了這麼兩句，便捂著嘴，忍了半天，才沒笑出來。
好酸！
塗小酒也握著拳頭，肩膀不停顫抖，再斜眼看佟小鎖不敢笑的模樣，就湊過去小聲道：「果然，偷聽沒有好事情的。」
佟小鎖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說多聽。
而外面，季三小姐被慶王情意綿綿的話勸了許久，才終於撫平了受傷的少女心，開口道：
「五郎，我今日冒死出來見你一面，便是要告訴你，我此刻即便死了，也絕不出賣你半分。」
慶王急忙捂著她的嘴，連背影都顯得那樣款款深情：
「傻丫頭，我又如何捨得你死？那些人不讓我好過，我自然有辦法，取他們全家性命。」
佟小鎖覺得頭疼。
聽牆根的確不好，畢竟這堆情話，很辣耳朵
她狠狠地抓住了山石，一邊忍著噁心，一邊輕輕地動著嘴唇，無聲地說了一句：
「讓他倆過去吧，何必來禍害其他人。」
塗小酒雖然聽著外面的話，眼睛卻是看向佟小鎖的，他又會唇語，自然讀懂了她的意思。
他倒是沒想著外面那正和慶王殿下繾綣的女子，是自己的未婚妻，卻想起了孟六珺。
很漂亮，也端莊的女子。
可惜了。
如今事情無論如何結局，對孟六珺，都不會很好。
想著，塗小酒俯身過去，在她耳邊小聲道：「人可說了，誰敢管，就要取誰全家的性命呢。」
佟小鎖橫了他一眼。
「你也管了。」她動著嘴唇，輕聲道。
塗小酒無所謂地笑了，自隨身的荷包里拿出了個棗子，塞進自己的嘴裡，再將荷包遞過去，用眼神問她吃不吃。
佟小鎖搖了搖頭，塗小酒收回荷包，繼續自己邊吃邊看。
「殺我全家，他也要自戕才行。」塗小酒的聲音很小，但是語氣卻很凌厲。
佟小鎖側頭看了他一眼，才記起季三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同樣是明德帝欽點的婚事。
她雖然看不見慶王的長相，但對面的季三小姐露出了半張臉，倒是看得清楚。
那眼睛、鼻子、嘴巴，如今又是含著淚，素服珠釵，透著精緻與我見猶憐。
著實是好模樣。
佟小鎖看看季三小姐，又側頭看看塗小酒，很有品評意味地點點頭。
只說模樣的話，倒是一對璧人了。
塗小酒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想法，這才想起來自己頭上的顏色同樣有些不對，一怔之後，差點兒咳出血來。
佟大小姐是個記仇的人，他在心中肯定著，以後可不敢再得罪她了。
……
這邊二位各懷心思，那邊的兩個人還在互訴衷腸。
「可是五郎，皇命如山，你我從此，便要天各一方了，我今日來見你，也是最後一面了。」季三小姐說著，不由滾下了淚珠。
慶王慌忙將季三小姐抱在懷中，柔聲安慰道：「如何是最後一面？你且先忍耐著，今日之事雖然艱難，但那畢竟是我父皇，還有母妃在宮中，早晚會還我清白的。日後若我有高位得坐，定然封你為後！」
季三小姐聽見這話，更是軟在五皇子的懷中，嚶嚶地哭著：「只怕那時，善君已經人老珠黃，如何還能隨侍君側？何況孟六姑娘那人……著實賢德，當得起國母之尊。如今，我只盼著五郎如願，其他的，便等著下輩子吧。」
慶王摟著季三小姐，語氣漸漸冰冷，道：「孟仲郎無禮，孟家落井下石，我又如何能容得他們？你放心，薛文錄心中，只有善君一人，娶孟六珺，不過是借孟家兵力一用罷了。」
季三小姐聽見這句話，眼淚落得更凶了，輕嘆憐惜道：「五郎忍辱負重，當真委屈了。」
慶王一笑，語氣更加溫柔：「既然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我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佟小鎖聽見慶王說孟家的話，更覺一陣齒冷。
「嘖嘖，真是情深呢。」塗小酒在她的耳邊，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地小聲感慨了一句。
「屁。」佟小鎖沒忍住，罵了一句。
塗小酒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她。
就見佟小鎖臉色鐵青，顯然是非常憤怒。
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該被如此利用。
他們愛得偉大，那就上殿求皇帝賜婚，去求季家應允，甚至私奔、放棄榮華富貴。
為何要禍害一個孟六珺？
怕死？禍害人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們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