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十月初一
如今，佟老太太左手邊的第一張椅子上，坐著的是佟小鎖，她正低頭，在心中默默數著地上的青磚；
佟小鎖的旁邊，坐的是佟小玉，同樣低著頭，一言不發。
而佟老太太的右手邊，坐著的第一個人，則是二房嫡次女佟小追。
佟小追模樣秀氣，但臉色卻是病態的蒼白，動輒就要咳嗽，這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卻弱化了她五官的好看。
不過幸虧有她偶爾問佟老太太話，還有咳嗽聲，才讓這屋子裡有了點兒生氣。
佟小追身邊坐的，是二房庶女佟小沐，算佟家女兒里，模樣最一般的人，還是個悶嘴葫蘆，呆坐在那兒，什麼都不說。
定省，就在這令人難受的沉默中，進行著。
「祖母的這個新抹額，真好看。」佟小追含笑說道，語氣柔弱
佟老太太眯縫著眼睛，愛答不理地，半天才說了個「嗯」。
「祖母今兒賜的茶，味道也好。」佟小追又道，忍著沒有咳嗽。
佟老太太又是過了好半天，才道：「嗯。」
「昨夜聽說祖母飯吃得少了些，是不合胃口嗎？」
佟老太太依舊如常，很不樂意地又「沒」了一聲。
佟小追搜腸刮肚地找著話題，可是見佟老太太不肯正眼看自己，終於還是泄了氣，咳了兩聲，不說話了。
罷了，她又何苦熱臉貼過去呢？
如此一來，屋中更是安靜得針落在地上彈了幾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數地磚的佟小鎖，終於抬頭看了一眼佟小追。
佟三小姐蒼白的面色上，多了層羞赧的紅色。
這家人真有意。
佟老太太不喜歡長子，偏愛二兒子；而除了佟鳳鸞和佟明麒之外，不喜歡其他的孫子孫女。
但就算佟鳳鸞，到了兒子的利益之前，也要讓路。
至於佟二太太，更是除了佟鳳鸞和佟明貞之外，對自己其他的嫡子嫡女都不聞不問的，更何況庶女？
大些的佟小追扔在荔華齋的卧房裡，交給藥罐子；今年不過兩歲的佟明書，則扔給奶媽。
佟小鎖見過一次佟明書，團團的個孩子，走路還是搖搖擺擺的，衣服又皺又臟，臉上還掛著鼻涕，哪裡像大戶人家的孩子？
而庶女佟小沐，要不是定省時見一下，其他時候，查無此人。
佟二老爺是個動不動就要坐地上嚎哭的。
佟老太爺對誰都是吹鬍子瞪眼，擺老祖的款兒。
長房的兩個姨娘，一個賽一個人精。
……三百九十八、三百九十九、四百……
真有趣的一家人。
終於數到了四百的佟小鎖，在心中下了個結論之後，起身施禮道：「祖母好生休息，孫女兒先告辭了。」
佟老太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真箇只當佟小鎖是空氣一樣。
……
長姐起身後，其他的女孩子們也都鬆了口氣，紛紛起身告辭了。
佟老太太眼睛都沒多抬一下。
恰好此時，她身邊的媽媽進來稟報道：「老太太，慶王府中的管事媽媽來了。」
慶王？五皇子？
佟小鎖側耳聽著，在心中尋思。
「請進來。」佟老太太立刻來了精神，又對身邊的丫頭小菊道，「昨兒送來的那包新茶呢？去給二丫頭送去，我新給她做了衣服，你們一併送去。」
語氣里，帶著洋溢的熱情和慈愛。
門口的幾個女孩子，不管關不關心慶王府來客，都將後面這句，聽得分明了。
佟小追咳了兩聲，臉色蒼白，顯然有些委屈；
佟小沐表情依舊木然，只跟在佟小追身後；
佟小鎖不覺失笑，而佟小玉則忽然極其恭敬又討好地對佟小鎖道：
「大姐姐，我們一起回去吧。」
「嗯？哦，你先回去吧，我和子規到前面園子轉轉。」
佟小鎖看著佟小玉那雙閃著炯炯神光的眼睛，維持著長姐慈愛的笑意，道。
她不太想在這時候，和五妹妹打交道。
佟小玉依舊笑著，還叮囑子規要服侍好她的大姐姐，又問佟小鎖帶沒帶手爐，並要把自己的手爐給她。
這次連佟小追，都覺出她的古怪了。
佟小沐躲在佟小追後來，兩眼無神地看著這一幕。
佟小鎖頗為不適應這樣的五妹妹。
「真的不用了，妹妹先回去吧，我自己逛逛。」她端著笑容，從神色到語氣，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佟小玉依舊像是察覺不出佟小鎖的拒絕一樣，甚至過來挽著她的胳膊，一臉的姐妹情深，低聲問：「姐姐知不知道，慶王府來人，是要做什麼？」
佟小鎖低頭看著她的胳膊，聲音漸漸漠然：「不知道。」
「那姐姐天天出門，真的沒聽見什麼話嗎？」佟小玉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
「沒聽見。」佟小鎖說著，抽回了胳膊。
佟小玉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終於不再纏著她，而是屈膝一禮，帶著芽兒離開了。
……
佟小鎖看著她的背影，終於鬆了口氣，只覺得那袋金葉子的威力，的確不小。
佟小追已經到了院外，回身對佟小鎖施禮道：「大姐姐，我先回去了。」
一句話，咳了兩次才說完。
雖然相處的時日不多，但是在佟家的女孩子里，佟小鎖還蠻喜歡這個三妹妹的。
是以看她的臉色不好，佟小鎖開口才問：「我聽說前兩天又發了一次病？要不換個大夫診治吧，小小年紀的。」
佟小追聽她關切自己，感念地一笑，道：「謝謝大姐姐，如今都是大伯父請了宮中的太醫來給瞧的，已經比前幾年好些了。」
話中話后，都是止不住的咳嗽。
佟小鎖聽說，嘆了口氣道：「秋天風緊，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畢竟太醫院的，已經是當世最好的醫生了。
佟小追又是一屈膝，這才回去了。
佟小鎖看看佟小追單薄的身影，還有她身邊那兩個不著四六的丫鬟，不由嘆了口氣。
「都是一個娘養的，真偏心。」她對子規道。
子規忙看了看周圍，見沒人理會她們，才小聲道：「大小姐最近越來越愛抱不平了……被人聽見了，又要胡鬧起來。」
佟小鎖撲哧一笑，道：「我說的是實話，不過追妹妹和貞弟的確不錯嘛，起碼還知道，我是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