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中秋
「鎖兒？」大老爺見她幾乎搖搖欲墜的，忙託了她一下，關切道。
幻覺驟然消失，佟小喬踉蹌了幾步，捂著額頭站定。
「是傷口疼了嗎？」大老爺皺眉道，「罷了，先請大夫來，再看看吧。」
「金銀樓……」佟小喬看著大老爺，喃喃道。
大老爺似是沒聽清她的話：「你說什麼？」
佟小喬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到半點端倪。
她搖搖頭，將剛才的那個幻覺放在心底，只問大老爺：「父親覺得我受了委屈？」
大老爺微頓，點頭道：「是。」
「那父親就幫我個忙吧。」佟小喬道。
「你說。」大老爺忙道。
「父親有沒有府志、地理志、史書之類的書？給女兒些看看吧。」佟小喬難得對著大老爺漏出了個笑容。
她篤定，心懷愧疚的大老爺，是不會拒絕她的要求的。
可是大老爺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
「這倒是小事，只是……」大老爺溫柔地問道，「你並沒有上過幾天學，識字有限，能看懂嗎？」
佟小喬心漏跳了一拍。
忘了這個事情了呀！
「猜嘛，」她重新垂下頭，不讓大老爺發現自己眼神慌亂，「而且，子規姐姐認字的吧？可以讓她讀給我聽。」
子規在旁聽見，忙屈膝道：「是，奴婢認些字的。」
大老爺又看了佟小喬一眼，笑了。
「想看書是好事。」他說著，對子規道，「你去尋南媽媽，讓她把《天朝寶華書》和《京畿府志》第七卷後面的三本拿來。」
子規忙屈膝應是，跑了出去。
雖然混了過去，可佟小喬心思還是不太安定，如今又和大老爺單獨一處，她怕再說錯了話，便閉口不語，只思緒依舊在這奇怪的一家人身上盤桓。
大老爺倒是心情不錯，負著手，時不時問女兒些問題。
佟小喬就「好」、「是」、「行」地回答。
完全是個不善言談的乖女兒。
過了些時候，子規回來了，後面還跟了個瘦削、個高、面上不苟言笑，眼角都往下耷拉著的婦人。
二人均捧了厚厚的線裝書。
佟小鎖嚇了一跳。
想不到竟然這麼多。
「老爺，大小姐。」婦人屈膝道，態度不卑不亢。
佟小喬連忙回了禮。
婦人的眼神不過在佟小喬身上略做停留，便對大老爺道：「白小公子如今在書房等老爺呢。」
大老爺點點頭，指著那堆書，對佟小喬道：「你先看這些吧，如果有不懂就存著，等以後我同你解。」
佟小喬「嗯」了一聲。
不管剛才的插曲如何，這些書，倒是夠她了解許多事情了呢。
……
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
子鑒來送晚飯的時候，佟小喬趁機看見了外面墜在天上的那輪明月。
晚飯里有桂花糕，以至於這冷清的祠堂里，也瀰漫了桂花的香氣。
佟小喬問了大夫人可好，吃了半塊桂花糕，目送子鑒離開，看著大門將那明月掩住。
月映人，人觀月，只是她不知道這輪月亮，能不能照見她來的地方。
子規見她發愣，便過來小聲道：「小姐站了許久了，也該坐下歇歇了。」
佟小喬搖搖頭，過來跪在了祠堂中間的蒲團之上，抬頭看著那一排稀疏的牌位。
今天，是她被關進祠堂的第六天；
今天，是她來到這裡的第七天；
今天，是佟小鎖死去的第七天。
是了，從族譜上看，死去的本主，名字叫佟小鎖。
名字有些萌，不太像個豪門貴胄女兒的名字，反而像自己的姐妹。
她雙手合十，
這個佟小鎖是天生的結巴，所以性子有些彆扭與自卑，和母親關係不好，被姐妹欺負，被長輩惡待，被僕役無視。
最終，夭折在十四歲的年紀。
這穿越，果然不是一場遊戲。
世界上不該有什麼遊戲，是以一個人的死亡而開始。
我來了，李代桃僵，經歷了這一世之後，還能再回那一世去。
而真正的佟小鎖呢？
剛剛穿越來的時候，她能感到胸口壓抑著的鬱悶憤怒和委屈，大約是佟小鎖的心情了。
「幫我。」虛空之中，看見的女孩兒如是說。
「就這樣代你活這一世，對不起了。」她喃喃道，聲音極輕。
我不知道要怎麼幫你，但是既然要代你活這一世，那我一定會做得再好一些。
起碼，不會讓那些委屈與污名，再加註在「佟小鎖」這個名字之前。
佟小鎖，佟小鎖。
她在心中念了好多次的名字。
今日，你頭七的日子，我在這裡，送你離開；
而自今日起，我就是佟小鎖了。
佟小喬這個名字，佟小喬這個人，從今天開始，就要永遠地被深深地藏在內心深處，直到她離開的那一天。
我是，佟小鎖。
……
默默地想了好久，佟小鎖才起身，回到了書桌前，繼續看書了。
這幾天的功夫，她對於自己的處境，有了全面的了解。
這是一個以前從沒出現在她知識體系里的朝代，國姓薛，國號寧。
從那本《天朝寶華書》偶爾的引用來看，她所知道的那些著名的歷史人物、故事、詩文、甚至文化體系，都在流傳著，許多的地名，也與她所知的很像。
不過，佟小鎖無意去尋找歷史，只想知道眼下。
比如佟家。
佟家不是歷史悠久的顯赫家族，族譜也不過記到曾祖輩。
曾祖名叫佟十一，是個遺腹子，不知父母名姓。
所謂「佟」，是因他曾得一戶佟姓人家半碗米的救濟，心懷感恩，便也自稱姓佟。又在入伍的時候，用五個銅板求了個落拓的算命先生，給自己改名叫佟承恩。
初入軍營的時候，佟承恩只是個火頭軍，隨著人去北面守疆。
在一次夜半敵人偷營的時候，佟承恩先發現，並拿著燒火棍，打死了三個敵軍。
這一戰立功，就成了個軍中小頭目。
再後來佟承恩娶妻生子，一生有了三子一女，分別是長子佟定川、次子佟定修、三子佟定石、與小女佟石榴。
當佟承恩有了點兒小家業之後，還順便回報了之前對自己有恩的佟家，一併連那個落拓算命先生，認作義父供養了起來。
而這個義父的靈位，如今也在這件祠堂里。
依著佟承恩那胸無點墨的知識水平，佟小鎖確定祖父定字輩的名字，肯定都是算命先生起的。
而自家祖父輩的人比之曾祖佟承恩，都碌碌無為了一些，也就是連二代而亡都算不上的落拓軍戶水平。
偏偏，祖父佟定川生了個好兒子。
就是佟小鎖那個模樣很好看、行事又深不可測的父親，佟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