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爭吵與所求
大老爺從沒在女兒臉上見過這樣淡漠的表情。
他不免有些訕訕,關切道:「鎖兒你如今說話……」
「不結巴了,別人冤枉我,我也能辯白一二了。」佟小喬露出了得體的微笑,眼神卻格外凄涼。
看得大老爺更覺歉疚了。
「不管父親要做什麼,能不能容女兒先吃了飯再說?」佟小喬的語氣更加悲苦,「女兒……餓了。」
大老爺哪裡還能說聲「不」?
佟小喬說罷,略一欠身,到桌前坐在了大夫人的對面。
大夫人從頭到尾都沒看大老爺,只是溫柔地對佟小喬道:「鎖兒,快些吃吧。」
被無視的大老爺帶著尷尬站了片刻,才自行坐在了後面的椅子上。
僕婦們早都離了屋子,只當大老爺坐下后,有個丫鬟進來倒了茶,又匆匆退了下去。
佟小喬毫不理會四周,自顧自地吃著飯,內心給自己剛才悲切的演技點了個贊。
她確實是想進祠堂的。
祠堂里有族譜,是可以讓她迅速了解這個家族的東西。
只是,她不能讓大老爺太過順意,更要利用這人可能有的歉疚,來做些事情。
懷著這樣的心思,佟小喬這餐飯吃得便有些走神。
她如今有傷,所以這桌上不過清粥小菜,但粥是粥的味道,菜是菜的味道,她還挺喜歡。
因眼下大家心中各有盤算,自然沒人來糾正她在飯桌上是否合「規矩」。
待吃好了之後,有僕婦來收拾了碗筷,佟小喬才起身看向大老爺。
「不過父親,挨罰這事情,女兒到底有些不甘心呢。」
大老爺都喝了快一壺茶了,此刻聽她說,便放下茶杯道:「只是去祠堂住段日子罷了,也省了那些不清凈。」
佟小喬剛要說話,大夫人卻冷笑道:
「好個清靜,眼看著便是八月十五了,老爺是想什麼清凈?」
大老爺是極怕妻子和自己如此說話的,半晌才低聲道:「只是權宜之計……」
「權宜?」大夫人登時豎起了眉毛,打斷了他,「將受傷的女兒關進祠堂,就是老爺的權宜?」
一時沒攔住大夫人的佟小喬,頓覺無奈。
大老爺臉色暗了些許,默然不語。
大夫人見他不說話,只覺得心中氣更盛了。
「老爺受傷了,雲姨娘那兒有很好的傷葯,老爺先去吧。」她極其乾脆地下了逐客令。
大老爺看向大夫人的眼神中,帶著讓人看不明白的難過:「淳娘,有些事情……」
沒等他說完,大夫人就打斷了他的話。
「孝親愛幼是我朝太祖之言,小婦人不敢質疑,可老爺依聖人的話行事,也別只學一半,還請分點兒心,疼疼這可憐的閨女。」
話是懇求的話,卻讓她說出了狠戾。
大老爺一直挺直的腰身,忽而因為她的這句話垮了下來。
屋子裡,又是難言的安靜。
許久,大老爺才長嘆一聲,道:「淳娘,我不會讓鎖兒受委屈的。」
佟小喬見狀,想要勸大夫人,可大夫人卻已經摟住了她。
「你已經是在讓她受委屈了。」大夫人半步不讓,「我只要護著我的女兒。我將她不管十四年,昨日方知自己錯了,所以以後,我不許她受半點兒委屈。老爺定要讓她去,也好……」
說著,她直視著大老爺的眼睛,道:「要麼和離,要麼休妻,要麼老爺就一箭射死我。」
最後的這番話,終於戳到了大老爺的怒點。
「蕭淳娘!」他怒喝一聲,嚇得一旁的佟小喬打了個哆嗦。
只見這個在妻子面前,總是和和氣氣,低三下四的大老爺,瞬間黑了臉色,一雙極好看的鳳目中只剩下冰冷的光芒。
而待自己總是溫溫柔柔,對大老爺也不過是冰冷而已的大夫人,此刻也提著嗓子回了一句:
「佟昌言!」
彷彿和丈夫比聲高一樣。
夫妻二人怒目而視。
大老爺氣得摔袖子,一側几上的茶壺茶碗跳了跳,差點兒摔在地上。
又是一陣劍拔弩張的沉默。
終於找到插話機會的佟小喬,拉著大夫人的衣袖,輕輕晃著,道:「娘,方才不是說好了嗎?」
大夫人別過頭去,眼眶已經紅了。
佟小喬輕輕拍著大夫人的肩頭,安撫著她,轉頭對大老爺道:
「父親不用生氣了,不就是關進祠堂嗎?我去。」
沒等大老爺換臉色,她又問了一句:「可是二妹妹呢?」
「嗯?」大老爺眉頭輕挑,看向佟小喬。
佟小喬斂起了笑容,抬手捂著自己的傷口。
大老爺順著她的手看向她的傷口,臉色漸漸柔和。
「父親要送我進祠堂,我不敢不從,可二妹妹傷了我卻不受罰,我不甘心。所以我若受罰,二妹妹也必須陪著才行。」
佟小喬放下了手,看著大老爺的眼睛:「只要父親答應,我就去,父親要是不答應,我就在這裡再撞一次石頭,屈死算了。」
一席話,順理成章之中,還帶著無理取鬧的態度。
大夫人聽完女兒的話,倒是愣住了。
大老爺看向女兒的目光,帶了探究。
這話絕不是妻子教的。
他的這個妻子傲性得很,真因今次之事同自己和離都有可能,但絕不會教女兒說這種要死要活的威脅話。
那是個會擋在親人之前的女子。
「難道,你想和你二妹妹一起被關在祠堂?」大老爺問佟小喬。
當然不好了!
佟小喬奇怪地問道:「難道咱們家只祠堂能關人嗎?」
大老爺卻笑了,顯然輕鬆許多。
「原來你這麼會說話。」他道。
佟小喬再次摸著自己額上的傷口:「撞了腦袋,就把舌頭撞好了,爹是不是覺得,還該表揚二妹妹一番才對?」
大老爺被噎住了。
舌頭好了的女兒,原來和他的妻子一樣,一開口就能把人氣到。
他的女兒……大老爺打量了她片刻。
沒能繼承自己和妻子的外貌,天生是個結巴,連家門都不愛出的女兒。
卻照樣被人盯上了。
只因為他安平公的身份。
如今,女兒因禍得福不再結巴了,卻不知道她的前面,可能有著怎樣的深淵。
是連他都要小心翼翼,才能將妻女平安護過去的深淵。
終於,他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